- 阿斯伯格綜合征完全指南
- (英)托尼·阿特伍德
- 4794字
- 2023-12-05 17:30:27
用心理補償和調整策略面對與眾不同
當那些年幼的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意識到自己如何與眾不同時,他們會本能地發展出一些心理補償和調整策略進行回應。我總結出四種策略,當然這些策略因孩子的個性、經歷和環境而異。那些內向型的孩子可能會把想法藏在自己心里,進而自怨自艾,甚至精神憂郁;有些會運用想象力給自己創造一個神話世界,在那個虛擬的世界里,他會得到更多的成就感。那些外向型的孩子就可能變得強悍,把自己的困難怪罪到其他人頭上去,這會慢慢演變成欺負威嚇其他孩子。所以,有些心理補償反應會有積極作用,而有些卻會造成嚴重的心理問題。
反應性抑郁癥
社交能力和交友能力普遍被同伴和大人看重,所以在這方面不擅長的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就會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內化為自怨自艾、自我批評,越來越與社會隔絕。因為這些孩子認識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而覺得自己是社會上的廢品,他們可能會過早陷入精神壓抑,有時7歲的孩子就會患上臨床意義上的抑郁癥。
從智力上說,他能意識到自己的社交隔閡,但是他缺乏和同齡人親近的社交能力,也不知道在社交場合如何運用直覺能力。有時候他硬想去和其他孩子融合,卻顯得笨手笨腳,只能讓其他孩子更加回避他。家長和老師也缺乏必要的指導,尤其是缺乏應有的鼓勵。這個孩子本來是很想融入其他孩子中去的,也想要交朋友,但他不知道怎么做,因此會越來越導致他的信心危機。下面是我的妻妹所寫但沒有發表過的自傳,她是一位成年阿斯伯格綜合征人士。
事實上,當然沒有人愿意別人知道自己的弱點,但對我來說,我絕對無法避免在那個時候表現得像個傻子一樣,或者表現得憤怒和不莊重。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次我會在什么時候再出洋相,所以我只好避免騎上我的“信心之馬”去戰斗。
缺乏社交動力只會減少發展社交能力和成熟心智的機會,從而導致越來越多的社會隔絕。這樣的精神憂郁使得本來學校或者家里有的樂趣也變得索然無味,繼而引發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的睡眠或飲食問題,在生活中處處以消極思維對待。程度嚴重的孩子會聲稱自殺,或是有自殺的沖動,甚至有自殺的計劃和準備。
沉迷于想象
對那些把自己社交的不足內化為思想和感情的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而言,有一種比較積極的辦法是寄于想象之中。這些孩子可以構想出一個活靈活現、復雜多變的虛擬世界,在那里他有很多想象中的朋友。
下文中的湯姆(Tom)是一位智力正常的阿斯伯格綜合征男孩,他媽媽寫的傳記解釋了為什么他會陷入想象世界。
在一次語言課上,老師問湯姆:“那你在課間休息時玩什么呢?”
“我自己的想象,你覺得怎么樣? ”湯姆這么回答老師。
“那你覺得你在課間休息時應該和誰玩呢? ”老師繼續問。
“任何人,只要他能理解我。可是除了大人們,又沒其他人能理解我,而大人們又太忙了,沒時間來理我。”湯姆直言不諱地回答。(Barber 2006, p.103)
在他們的想象世界和虛擬朋友中,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當然無論在學業還是在社交方面全部大獲成功。想象的一個好處就是那些虛擬朋友們的反應全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隨叫隨到。這些想象中的朋友慰藉了孩子們孤寂的心靈。利亞納·霍利迪·維利曾如此解釋此種想象。
在我回憶童年的時候,我想起自己是如何強烈地、壓倒一切地希望遠離我的同齡人,我寧愿待在想象世界里,和那些想象中的朋友們一起玩。我的好朋友叫佩妮,以及她的弟弟約翰納,當時沒有人能看見他們倆,除了我自己。我媽媽告訴我,那時候我堅決地要求我們家在飯桌上、在車里給他們兄妹倆留好座,把他們當成真人一樣。(Willey 1999, p.16)
在利亞納給我的一封私人信件里,她解釋說,一個想象中的朋友而不是所謂的“假想游戲”,是她唯一行得通的游戲。
即使在普通孩子中,和想象中的朋友一起玩也是常見的,這在臨床上意義不大,但對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來說,這些想象中的朋友們可能是他們唯一的朋友,而且他們在想象中的接觸無論從數量上還是強度上看都是不同尋常的。
在現實世界之外尋找另一個世界,也會幫助他們對其他國家、文化、歷史或是動物世界產生興趣,就像我妻妹的自傳里寫的那樣。
當我7歲時,我大概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吧,從那時到現在一直讓我著迷。因為我過去對此一無所知,而且和我們的現實世界毫無關系。那就是關于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民族的故事。那遙遠的異國他鄉能讓我徹底遠離眼前的世界,成為我的世外桃源。那個美夢一樣的世界可以讓我徹底地忘掉眼前的這個世界和一切強加于我的東西,那個世界的人也完全不像這個世界的人。在那里,沒有人會羞辱我、恐嚇我、批評我。所以這其實就是我自己逃離了這個現實世界,不讓它傷害到我。(選自未發表的個人自傳)
這種對其他文化和世界的興趣也能解釋他們對地理、天文和科幻小說等的特殊興趣,因為在那里他們的知識和能力得到了應有的認識和尊重。
有時候,這種對想象世界的興趣還會引發對文學的興趣,可能是閱讀方面的,也可能是寫作方面的。有些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可能會把這樣對想象世界和朋友的創造力轉化為令人贊嘆的文學作品,從而成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或是大眾文學作家。
這種逃避于想象世界的做法當然有對心理有益的一面,但是也會給別人造成錯覺,使不知情的人誤會他們的意圖。漢斯·阿斯伯格醫生在他的孤獨癥論文中這樣描述其中一個典型案例。
他常常被說成是一個經常說謊的人,他不會為逃避責任去說謊,這不是他的問題。他經常是口無遮攔地承認了,但他會講出很長很長的童話一樣的故事,他的信口開河會變得非常奇怪且毫無邏輯。他喜歡講那些神話一樣的故事,在故事中他常常是英雄。在家里他會編些故事說自己怎么在全班人面前得到老師的表揚,或者類似的故事來討好媽媽。(Asperger[1944]1991, p.51)
在極度的孤獨或是壓力之下,這樣的逃避和幻想可能會導致有些阿斯伯格綜合征人士把幻想當成現實,因此,他們可能被認定有妄想癥和想脫離現實,繼而轉入有關精神分裂癥的診斷評估(Adamo 2004),就像本(Ben)的母親芭芭拉·拉薩爾(Barbara La Salle)在傳記里寫的那樣,本當時差點被診斷成精神分裂癥。
抗拒和傲慢
與內化心里的感情和想法相反的當然是外化,孩子可能會通過否定任何問題掩蓋自己在社交中身不如人的負疚感。他會顯出一種傲慢的態度,把任何錯誤都指向別人,而自己則高高凌駕于法則之上,令人無法理解。如果一個孩子或成人進入這種狀態,我稱之為“神化”,就是說他像一個威力無窮的人,從來不會犯錯,從來不曾犯錯,他的超常智力能讓人膜拜。他們可能不會覺得自己有什么社交問題,沒有什么理解不了的社會現象,沒有什么其他人的想法和意圖是他理解不了的。他們不覺得自己需要訓練教育課程,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和別人區別對待,并堅決抗拒去看心理醫生或是精神科醫生,堅信自己不瘋也不傻。
但是,他們心里明白,只是不會公開承認自己確實存在社交問題,并迫切想掩蓋這些困難以避免難堪。與同齡人缺乏交往,和大人們缺乏交流,導致缺乏行為發展和掌控局面的能力,他們反而可能會表現得傲慢和無理,甚至使用威脅的手段來達到目的。其他家長和孩子為了避免沖突而息事寧人,結果使他變本加厲,最后變成了行為規范問題。
當這個孩子因為面對社交問題而不知所措,或是犯了一個不經意的錯誤時,由此引起的負面情緒會讓他以為別人的行為或態度是惡意的,所以他要以牙還牙,有時候還會付諸武力:“他傷我的感情,我就傷他的身體。”這些孩子或成人可能會對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和痛苦長期耿耿于懷,總想實施報復(Tantam 2000a)。
這種以傲慢掩蓋不足的心理補償也會影響到社交活動的其他方面,他們會因為不愿意承認自己錯了而進行一場無休止的爭辯。漢斯·阿斯伯格醫生對此提出如下建議。
為了要證明孩子做錯了事,或是為了讓他們明白道理而和這樣的孩子無休止地爭辯是很危險的。特別是對父母親來說,他們常常發現自己陷進了無休無止的討論。(Asperger[1944]1991, p.48)
他們會非常精確地回憶他們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來證明自己,或是拒絕一切讓步,或是不接受一切折中,或是不認同其他的觀點。有些家長甚至認為孩子這樣的本事以后可以當一名出色的辯護律師,當然他們確實得到了很多的練習機會。
可惜的是,這種傲慢的態度讓他更加沒有機會發展自然而然的友誼,拒絕和抵制那些可以幫他提高社交能力的課程和治療,只會讓差距越拉越大。我們可以理解他們為何發展這些平衡和補償心理的策略,但是從長遠看,這會給他們成年后的友誼、婚姻和職業帶來很大的影響。
模仿
有些孩子采用一種比較聰明且有建設性的補償辦法,就是去觀察和學習那些社交成功人士的做法。有些孩子一開始只是看著別人玩,觀察別人都是怎么玩的,然后他們會把看到的玩法獨自一人用玩具或是和自己想象中的朋友們玩。他們用這樣的辦法練習游戲的角色和內容,從而獲得熟練的技能和一些自信心,這樣他們以后就可能融入現實的社交活動中去。有些孩子具有非凡的模仿能力,能把別人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模仿得惟妙惟肖。利亞納在自傳中就這樣描述自己的模仿技能。
我可以完全以一個觀察員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上。我是一個杰出的觀察家,我常常對其他人的細碎小事興趣十足。我常常想扮成另一個人,不是說我有意想這么做,而是我自然而然地就這么去做,好像除此之外我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我媽媽常常說我非常善于抓住別人的性格特征。(Willey 1999, p.22)
我就是有這樣不可思議的能力,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別人的口音、語調、面部表情、手勢、身姿和其他身體語言動作,就像我自己化身為那個模仿對象一樣。(Willey 1999, p.23)
成為一個模仿高手當然也有其他好處,能活靈活現地模仿老師或是電視里的某個主角常常讓這個孩子大受歡迎。那些阿斯伯格綜合征青少年還可以把自己從戲劇課學到的本事用到日常生活里去,他們觀察誰在社交上得心應手并模仿這個人的言行。這個孩子或成人可能會記得某個模仿對象或是電視主角在某些場合的言辭和身姿體態,并借用到他的現實生活里來,但這只是表面的社交成功,只要仔細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那只是個表演,并不是自然而然的反應,而是刻意模仿,老調常談。不過這樣的模仿能力經過不斷地訓練,今后還可能以此為業。
一個現在已退休的阿斯伯格綜合征老演員給我寫信解釋說:“作為一個演員,我發現那些臺詞離真實生活太遠了,但對我來說真是再自然不過了。”唐娜·威廉姆斯(Donna Williams)也解釋過如何在現實生活里“演戲”。
我發覺自己沒法用平常的語調和她說話,就裝出一口很濃的美國腔,編了一個歷史故事,把自己當成一個歷史人物。跟往常一樣,我說服自己就是那一個新主角,并且一直保持這種心態達六個月之久。(Williams 1998, p.73)
從反面來說,這種模仿當然會有一些不利之處。第一個可能是他去找了那些名氣比較響的團體做自己的模仿對象,但那些人可能是些不良少年,比如說學校里的“壞孩子”。他們可能也會認可這個阿斯伯格綜合征少年穿著他們的“裝備”,說著他們的切口,打著他們的手勢。這樣做自然讓他疏遠了那些其實更適合于他的群體,而這些“壞孩子們”也明白他是個假貨,只是饑不擇食地想被同齡人接納,并因此設小圈套作弄他。另一方面,那些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可能會被這個假象所迷惑,覺得這個孩子是不是有多重人格障礙,而其實這只是他努力想適應社會的一個不恰當的嘗試罷了。
有些阿斯伯格綜合征孩子因為對自己不滿意而想成為那些社交活躍、有很多朋友的人。有一個阿斯伯格綜合征男孩注意到他的姐妹們總是很受朋友的歡迎。他還注意到女孩和婦女都是天生的社交高手,所以為了自己也能得到社交本領,開始刻意模仿起女孩。我讀過類似的案例報告,在我自己的行醫生涯里也碰到過這樣的實例,有些阿斯伯格綜合征人士有性別錯位,男的女的都有(Gallucci, Hackrman and Schmidt 2005; Kraemer et al. 2005)。這也包括有些阿斯伯格綜合征女孩自怨自艾,幻想成為另一種人,有時候她們想變成男的,尤其是當她們找不到和其他女生同樣的興趣愛好時。對她們來說,男生做的事情好像要有趣得多,但變性并不一定能幫助他們或她們樹立起自信心,并被社會所接納。
當一個阿斯伯格綜合征成人運用模仿能力在表面上獲得一定的社交能力后,就很難再讓別人相信其實他們在社會理解力和同情心方面真的存在障礙,有點弄假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