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市民游客,根據最新氣象部門發布,4號風球正在靠近我市,根據高新區防風防汛工作要求,為了廣大市民游客的人身與財務安全,鳳凰灣沙灘正在進行臺風前防御、清場工作,請大家于7月24日24時前撤離個人財物,切勿在沙灘逗留,不便之處,敬請諒解。”
鳳凰灣,一棵棕櫚樹上高懸著揚聲器,不知疲倦地播報著險情通知。
就這么一會兒,天色已經暗了許多。就好像,臺風也在趕進度,昨天沒能按時登岸,今天便加快了步伐。
趙可頌望向海洋深處,看著這從未見過的海濱景象。
陽光下本閃著金光的鳳凰灣此時暗淡陰沉,翻涌來岸的海水也渾濁不堪,激起的泡沫中依稀可見碎裂的貝殼。狂風掠過,駭浪消退,和貝殼一起,有些東西被留在沙灘上,蠕動著。
那東西看著像是塑料袋,可又漂亮得多。它藍得透明,身體鼓鼓的,它身體的大部分懸在空中,像是貝殼形狀的氣球,底部則拖著細長的深色尾巴。越是貼近地面的地方,越是藍得深沉,尾巴更是泛了黑。氣球狀的東西有規律地擴張、收縮,像是人的肺泡。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趙可頌瞥見它,大為驚奇。他站起身,走到它附近,伸出手想去摸摸它。
突然,不遠處傳來呵斥:
“別碰它!“
趙可頌一驚,一抖,手指扎扎實實地碰到那東西的潮濕表面。手指與之接觸的瞬間,細長的藍色尾部似乎動了動。他懷疑自己眼花了,但沒來得及分辨——手指處很快傳來刺痛,仿佛遭遇電擊,刺痛感瞬間由手指傳至身體。下一秒,他便有些意識不清了。
徹底昏迷之前,趙可頌看見有人朝他慌張地飛奔而來,那人嘴里咒罵著:“讓你別碰,怎么就不聽!”
這人好兇,趙可頌迷迷糊糊地想。
他再次睜開雙眼時,是七月二十六日。
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白色,白色的墻,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頂燈。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到了天堂。然而,窗外雨點擊打玻璃的聲音不容忽視,于是,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緩了一會兒,趙可頌試圖撐起身,可右手使不上力氣,只得又跌回床上。嘶,好疼。右手上有些絲線的痕跡,痛感來源于此。
他看了看四周,咦,這好像是一間病房。他想起來,之前他在海邊處理命案來著,接著,他好像是被……一個海里沖上來的塑料袋蟄暈了。醒來之后,他就在醫院了?怎么回事?
咔噠,有人從外面推開了房門。進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這人瘦瘦高高,頭頂一團雞窩似的卷發,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潦草。
他一直低頭皺眉看文件,沒注意到趙可頌已經醒了。
臺風已經登陸,病房的窗戶關得緊,風灌不進來,只余猛烈的雨聲。但走廊外不知哪里的窗戶忘了關,風肆意流竄,呼呼嚎著。小趙從小生活在內陸城市,沒見過這動靜,不免有些害怕。但男人看文件看得正入迷,完全沒注意到這點。
“那個,門可以關一下嗎?”趙可頌忍不住了,“外面的風有點大,聽著怪嚇人的。”
男人從文件里抬起頭來,反應了一下,面露嫌棄,說:“多大年紀了,還怕這個?”
小趙認出來,這個聲音是昏迷前兇他的人。不知道為什么,這人說話雖然有點大聲,長得也兇巴巴的,但他直覺他沒有惡意。
于是,他毫無顧忌地懟回去:“你誰啊?我怕我的,關你屁事?”
誰知,男人默了一瞬,繼而用更大的聲音吼出:
“我是你爹!怎么不關我的事!”
哈?被他這么理直氣壯地一吼,趙可頌先是一呆,繼而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眼淚啪啪往下掉,大有水淹病房之勢。難怪,老趙這些年總是不喜歡我,難怪他總打我,對趙新月就一根汗毛都舍不得動。原來是因為我不是親生的。嗚嗚嗚。
吼他的男人看呆了。什么情況?
這時,病房里走進第二個人。
見到他,男人像得了救星:“他怎么了?”
趙可頌認出那是可以信任的江叔,也猛地坐起身來,急切地問:“江叔,他真是我爸嗎?”
此話一出,病房里只剩死一般的沉寂,穿堂而過的狂風、敲打在玻璃上的暴雨,都不足以平息。
江叔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轉而憂心忡忡地問陌生男人:“那個……毒應該解了吧?怎么腦子壞掉了喔?”
陌生男人眼睛一轉,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到趙可頌身邊,認真得不能再認真:“我叫劉萬里,是你在青谷的搭檔。昨天在鳳凰灣救了你的命,所以,也是你的再生父母。“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原來他就是劉萬里,那個讓他去收拾周硼尸體的搭檔,麻煩精,就是……再生父母是什么鬼?趙可頌腹誹。
看他有些疑惑,劉萬里把手上的文件分出一沓,抽出一張照片放到最上面,遞給他。
是趙可頌有過一面之緣的“藍色塑料袋”。
他說:“這叫藍瓶僧帽水母,是一種分布在印度洋及太平洋的管水母。氣鰾令它們可以浮在水面上,讓水流、潮汐及其上的帆推動它們。它們有一條長的觸須,觸須上有有毒的刺細胞及沉在水中,用來捕捉獵物。
“這種生物毒性極強,只要不小心被它蟄到,會感覺到劇痛、火燒、刀割疼、胸悶、呼吸急促、皮膚紅疹、咳嗽、嘔吐、喉頭發緊無法吞咽、渾身顫抖等等癥狀。疼痛感甚至可能擴散到關節。對于兒童、哮喘患者和過敏患者,還可造成呼吸困難。
“你在鳳凰灣碰到的就是它。
“要不是我及時趕到,要不是在路邊等你的江叔車上恰好有藥箱、來的路上先簡單做了處理,你怕是撐不到醫院。”
“換句話說,你差點沒命。
聽到這里,趙可頌不由得怔住:“這么嚴重?這塑料袋這么毒?”
“是真的。”江叔連連點頭,還是不大放心,問劉萬里,“小趙身體里的毒素都清干凈了吧?”
“醫生說今天就可以出院。”劉萬里繼續補充,“世界范圍內每年都有人死于這種水母,也跟它極具迷惑性的外形有關。”
的確,無論是照片,還是現實的體型,它看上去就是一個塑料袋,頂多漂亮點,誰能料到是朵食人花?不過……
“這種水母的毒性這么大,沙灘管理處沒有任何措施嗎?即便青谷市才剛剛開始發展旅游業,管理沒跟上,但就這么任由有毒的水母出現在沙灘邊,也太危險了。”趙可頌記得,國外某個旅游勝地,曾因發現毒水母,關了很久的沙灘,最后損失慘重。
“更何況,那還是鳳凰灣……”
鳳凰灣不同于一般的沙灘,面向當地名流和高端游客。這些人對安全問題相當敏感,如果早知道鳳凰灣有藍瓶僧帽水母,大人物們估計早鬧翻天了。
劉萬里有點意外,沒想到他這么快便想到這點:“之前,鳳凰灣沒出現過僧帽水母。準確地說,整個青谷都沒出現過這種生物。”
“那它哪兒來的?”趙可頌問。
“這就不知道了。這幾年的臺風多得夸張,誰知道大自然怎么想的?飄來飄去,就那么一朵水母飄了到了鳳凰灣,還這么巧,蟄中了周硼和你。說不定,就像極端天氣一樣,是環境污染帶來的問題呢。”劉萬里看向窗外狂風驟雨,說到最后一句時,帶了笑意。
趙可頌聽著,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環境污染問題,聽著荒唐,稍微一想,又有點合理。當然,還有一點需要確認:“你是說,蟄死周硼和蟄傷我的,是同一朵水母?”
劉萬里點頭:“雖然還在等驗尸結果,但大差不差。我們已經搜過鳳凰灣了,除了你碰到的那朵,并沒有找到其他的水母。而且,周硼的尸體上,也有被蟄的痕跡。“
趙可頌回憶了下,周硼尸體裸露處的線條,跟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確實很像。
那么,周硼被那個塑料袋蟄到,沒有及時得到救助,所以死了。
原來,差一點,他真的死了。
劉萬里叮囑了幾句,讓趙可頌盡快到局里把手續辦完、盡快上崗查案云云,便準備離開了。走之前,江叔把他拉到一邊,指手畫腳地嘮叨了好一會兒。聽的過程中,劉萬里的神色變了又變,一開始只是疑惑,后來是吃驚,到最后簡直要瞪他。
趙可頌徑自大口吃著江叔帶來的清粥菜品,一點沒反應。劉萬里更氣了。
其實江叔說什么,趙可頌能猜個大概。一是解釋自己剛剛為什么會哭,順便介紹下自己的脾氣,提前打預防針,二是請劉萬里多多照顧自己。劉萬里這個糙人,皺眉看他,估計是對他這個嬌氣的少爺不大滿意。
喝完粥,有人來通知可以出院了。接著,年邁的江叔扶著虛弱的趙可頌,上了車,繼續他們昨天未競的旅途,去到青谷市的腹地——新鎮。
那里有趙新月的家,作為趙可頌接下來在青谷的落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