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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導言 群體時代

當今時代群體的演變/文明的巨大演變導致民眾思想的轉化/近代對群體力量的信仰/此信仰改變了各國的傳統政治/大眾階層是如何登場的,其威力又是如何彰顯的/群體力量的必然結果/群體只扮演毀滅者的角色/群體導致了過于陳舊的文明的解體/對群體心理學的普遍無知/群體研究之于立法者和政治家的重要性。

文明演變之前的那些巨大動蕩,比如羅馬帝國的滅亡和阿拉伯帝國的建立,乍看似乎起因于一些重大政治變革,如外族入侵或王朝覆滅。然而,在對這些事件進行更為仔細的研究后,我們發現,這些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后往往暗藏著真實的原因,那就是民眾的思想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真正的歷史動蕩并不是那些以廣度和強度令我們震驚的歷史事件。唯有那些能引發文明更迭的事件才是巨大變革,而它們都發生在思想、觀念和信仰中。

難忘的歷史事件都是人類思想中不可見變化之可見結果。那些重大歷史事件之所以難得顯現,是因為在一個種族中,沒有比世代相傳的內心思想更穩定的東西了。

當今時代正處于一個關鍵時刻:人類思想正在發生演變。這一演變基于兩個根本因素:一是人類文明的所有要素賴以生存的宗教、政治和社會信念被顛覆了;二是由于現代科學和工業的種種發現,人們得以創造全新的生存條件,創立新的思想。

過去的思想雖然已經被部分破除了,但仍然十分強大,而替代它們的思想尚未形成,當今是一個過渡和無政府狀態時期。

這個時期必然會有些混亂,說不準哪天會發生什么。未來社會將以什么樣的根本思想為基礎?我們還不知道。但從現在起,我們很清楚,建立未來社會,必須對一股新的力量——也是現時代最強勢的力量——加以重視:群體的力量。

眾多昔日被認為正確的思想如今已消亡,眾多政權也相繼被革命摧毀,而在這些廢墟之上,唯有這股力量在上升,并且似乎馬上就要吞沒所有其他事物。當我們的一切古老信仰搖搖欲墜、正在消失時,當舊的社會支柱相繼崩塌時,唯有這種力量無懼任何威脅,其威力有增無減。我們正在進入的確實是群體時代。

將近一個世紀前,各國傳統政治以及君主之間的對抗是導致所有事件的主要因素。群體的意見幾乎不受重視,甚至往往微不足道。如今,傳統政治、君主的個人傾向以及他們之間的對抗不再重要,群體的聲音反而成為主流,支配著君主的行為,他們會盡力聽取民眾的意見。民族的命運不再取決于君主的意愿,而是群體的心理。

大眾階層出現在政治生活中,其實就意味著他們逐漸成為領導階級,這是我們現今轉折期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大眾階層登上政治舞臺的表現,其實不是普選,普選在很長時間里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一開始就容易被操縱。群體力量是逐漸產生的,起初是因為某些思想的傳播,漸漸扎根于人的頭腦里,而后通過個體逐步結成社團,從而將抽象概念變成具體行動。群體通過協作最終形成思想(這些思想即便不是十分正確,至少也是堅決維護其利益的),并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他們創立協會,令所有政權相繼讓步;他們還成立勞工聯合會,這些組織無視經濟法規,爭取權力決定自己的勞動條件和工資待遇。他們向政府議會派出一些代表,這些人既無任何法案創制權,也無任何獨立性,常常只是為他們的推選委員會充當代言人。

如今,群體的訴求越來越清晰。這些訴求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徹底摧毀現有社會根基,重返原始共產主義——文明誕生之前所有人類群體的正常狀態。限制勞動時間,剝奪礦產、工廠和土地的所有權,平均分配所有產品,消滅所有社會上層,維護大眾階層的利益,等等。這些就是群體的訴求。

群體極其缺乏推理能力,卻非常適合行動。通過現行組織,他們的力量變得無窮大。我們所見的那些新信條很快就會擁有古老信條的威力——那不容爭辯的專橫統治權。群體的超然權利將取代君王的神圣權利。

那些維護有產階級利益的作家完美地詮釋了有產階級的特征:思想有些狹隘,目光有些短淺,懷疑論不夠深刻,常常自私得有些過頭。面對茁壯成長的新生力量,他們徹底慌了,為了遏制思想的混亂,他們絕望地求助于過去曾藐視的教會之道德力量。他們跟我們談論科學的失敗,從羅馬懺悔回來后要我們去遵從已發現的真理之教誨。但是,這些新皈依者忘了,現在已為時過晚。即便上帝的恩澤真的還能觸動他們,對某些人也并不具有同樣的效果,因為群體并不關心困擾這些新教徒的種種憂慮。如今,群體再也不需要他們過去就不想要同時想要竭力消滅的那些神了。無論是神力還是人力都不可能使河水倒流。

科學大廈沒有倒塌,而且它并非一無是處。無論是在當前的思想混亂中,還是在新的力量趁著慌亂不斷壯大的情形下,它承諾要給我們真相,或者至少教給我們那些我們的智力能夠理解的各種關系之知識。它從未向我們承諾和平與幸福。它對我們的情感毫無興趣,聽不見我們的哭泣。我們得好好跟它相處,因為任何東西也帶不回那些被它趕跑的幻想。

存在于各民族的普遍現象向我們顯示,群體力量在迅速增長,我們不敢冒昧假設這一力量很快就會停止增長。無論它給我們帶來什么,我們都必須承受。

任何反對群體力量的論述都是一派胡言。當然,群體的登場可能是西方文明走向沒落,即徹底回到混亂的無政府時期的標志之一,每個新社會在誕生前似乎都要經歷這些時期。可是我們又如何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

直至今天,徹底摧毀過于陳舊的文明成了群體最明確的職責。其實并不是從今天起此職責才出現在世界上。歷史告訴我們,當文明所依賴的道德力量失去威力時,它最終就被那些無意識且粗暴的群體解體了,稱這些群體為野蠻人一點都不為過。文明向來都是被少數有知識的精英創造和操控的,而絕非群體。群體只具有毀滅的力量。他們的統治始終代表野蠻階段。文明包含固定的規則、紀律,從本能向理性的過渡,對未來的預見能力,高度的修養;而自由散漫的群體總是顯示他們絕對達不到這種狀態。他們以其獨有的摧毀力如細菌般蠶食弱者或加速尸體的腐爛。當文明的大廈搖搖晃晃時,把它推倒的永遠是群體。這時,群體的職責便出現了,一時間,“人多勢眾”似乎成了唯一的歷史真理。

我們的文明,情況也一樣嗎?這正是我們所擔心的,但也是我們尚且無法弄清楚的。

不管怎樣,我們都必須心甘情愿地忍受群體的統治,因為一些冒失的手已經相繼推翻了可能阻擋他們的所有障礙。

我們開始大談群體,而對于群體,我們知之甚少。職業心理學家因為生活遠離群體,始終不了解他們,而他們在關注群體時,卻又從犯罪的角度研究群體的犯罪類型。或許存在犯罪群體,但也有誠實的群體、英勇的群體,以及許多別的群體。

群體犯罪只是心理學研究的個別情況,如果只研究群體犯罪,就無法深入了解群體的心理結構,對個體也一樣,如果只描述個體的惡行,那也無法了解他的心理構成。

不過,說真的,世界上的所有統治者、所有宗教或帝國創始人、各種信仰的傳教者、杰出的政治家,以及較低層次的人類小集體的普通首領,他們都曾是非自愿的心理學家,對群體的心理具有本能的但往往很正確的認知;也正因為對群體十分了解,他們才能輕而易舉地成為統治者。拿破侖對他所統治的國家的群體心理有著極其深入的了解,但他有時完全低估了某些異族群體的心理。[1]正因為這種低估,他在西班牙,尤其是在俄國發起戰爭時,他的勢力受到打擊,很快就被打敗了。

如今,了解群體心理成了政治家的最后對策,當代政治家并不想統治群體,這太難了,但他們至少也不愿受大眾任意擺布。

只要我們對群體心理稍做深入的了解,我們就會明白,法律和制度對他們的影響微乎其微。除了強加給他們的觀點,他們自己完全沒有能力形成任何看法。我們不能用理論上公正的一些規章制度來管理他們,而是要探究他們會為什么東西所感動和吸引。比如,如果某個立法者想制定一個新的賦稅制度,他會選擇一個理論上最公正的稅制嗎?絕不會。對群體來說,最不公正的,事實上有可能是最好的。如果它同時又是最隱蔽的,看上去又不沉重,那它就是最容易被接受的。這也是為什么間接稅不管高到什么程度,總能被群體接受,因為消費品的稅每天是零碎交納的,不會妨礙他們的生活習慣,不會引起他們的強烈反感。假如我們換一種稅,比如對工資或其他收入按比例繳稅,一次性付清,即使按理來說比間接稅要輕十倍,也會激起群體的一致抗議。因為,不顯眼的一筆筆小小的日常稅換成了一筆相比較而言有些高的數額,就會顯得特別多,因此到了繳稅的那天便會感到吃驚。這筆稅錢如果是一點點存在那里的,再一起付,就不會顯得那么沉重。這種經濟手段體現了一定的遠見,而群體不具備這樣的素質。

這個例子最能說明問題,它的合理性很容易被感知。它也逃不過像拿破侖這樣的心理學家。但是,立法者因不了解群體心理而看不出這一點。經驗還不足以充分地告訴他們,人類決不會按照純理性的具體規定行事。

許多其他的實用性研究都可以從群體心理學入手。對群體心理的認知猶如一道強烈的閃電,許多完全不可理解的歷史、經濟現象都因此受到啟迪。我有理由證明,最著名的現代歷史學家泰納[2]之所以有時并不十分了解法國大革命時發生的事件,就是因為他從未想到要研究群體心理。在研究這個復雜歷史時期時,他是以自然主義的寫實方法為指導的,但是,在自然主義者要研究的現象當中,幾乎沒有道德力量的位置。而構成歷史真正推動力的,正是道德力量。

如果僅從實用方面考慮,研究群體心理是值得嘗試的。如果研究出自純粹的好奇心,那就更值得一試了。了解人類行為動機,與辨別一種礦產或一株植物同樣有趣。

我們對群體心理的研究或許只是一個簡短的綜述,一個我們的研究工作簡要的概括。我們只能要求它提供一些啟發性的觀點。其他人將沿著這條溝深挖下去。我們現在所做的只是在一片尚未開墾的土地上開辟一條溝壑。[3]

注釋

[1]此外,拿破侖那些最精明能干的顧問并不比他更了解群體。塔列朗給他寫信說西班牙將像歡迎救星那樣歡迎他的士兵。然而,它像對待野獸一般迎接他們。如果是一位了解種族遺傳本能的心理學家,輕易就能預見這種結果。

[2]泰納(Hippolyte Taine,1828—1893),法國19世紀杰出的文學批評家、歷史學家。著有《英國文學史引言》《藝術哲學》等。——譯注。

[3]只有極少數作者專注于群體心理學的研究,正如我在上面提到的那樣,他們只是從犯罪的角度研究群體。我在本書中只用了一章論述這個主題,因此,關于這個特殊的問題,讀者可查閱塔爾德先生和西蓋勒先生的著作《犯罪群體》。這部作品不僅包含作者的個人觀點,還含有一個可供心理學家參考的犯罪行為匯編。而我對群體犯罪和道德所做的推論與這兩位作家的結論完全相反。

在我的《社會主義心理學》這部著作中,您會看到支配群體心理的那些法規所產生的某些后果。這些法規在各個方面都得到應用。A.格瓦爾特先生是布魯塞爾皇家藝術學院的院長,他最近成功地將我們曾講到的那些法規運用到一項對音樂的研究上,他稱這些法規為“群體的藝術”。“您的兩部著作,”這位著名教授在給我寄他的論文時寫道,“給我提供了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個問題以前被我視為是難以解決的:所有的群體都擁有令人驚訝的感受音樂的能力,無論這部音樂作品是當代的還是古代的,是本土的還是外國的,是簡單的還是復雜的,只要它是由好的樂隊演奏的,指揮家是富有激情的。”格瓦爾特先生令人贊嘆地對這一現象進行了說明,“一部作品一直未受到某些杰出的音樂家的賞識,因為他們只會在工作室里孤自讀樂譜,而它有時一上來就能被一群完全沒有音樂素養的聽眾理解”。他還對為何那些審美感受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進行了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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