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著正午時分,朱由崧騎馬從金聲桓駐地趕回夏邑縣衙。
背著手在縣衙來回激動踱步的高杰總算是盼到了福王,興沖沖將可以移師歸德的消息告知了他。
二人一商議,最終決定由李本深從徐州來援的五百人馬駐守夏邑,高杰的兩千精兵則立刻進駐歸德。
收拾妥當,給李本深吩咐了幾句之后,高杰領著大軍急行半日,終于在四月初三酉末時刻到達了歸德府城。
城下站著十數名官員,幾十號士兵舉著火把列在兩側。
最前面站著的兩個人一文一武,看見“高”字旗號在塵沙之中逼近,盡皆抱拳拱手:
“高大都督,桑開第,丁啟光有禮了!”
“二位免禮,這是福王爺的車駕,向王爺見禮吧。”
高杰向后一伸手,指著一駕青頂馬車徐徐道。
朱由崧掀起車幕,對著二人點頭致意。
桑開第和丁啟光本是設宴款待高杰大軍的,萬沒想到高杰軍中居然還跟著一個王爺,兩人慌忙行禮下拜道:
“不知福王殿下駕臨,臣等有失遠迎......”
朱由崧笑著點了點頭:
“二位請起,你們里應外合,不費一兵一卒奪回歸德,孤定要向朝廷為二位表功。
“如今戎事緊急,又要事相商,孤就不下車還禮了,二位且隨我等盡快入城。”
桑、丁二人相視一眼,趕忙起身道謝。
朱由崧縮回撩開簾幕的手,與高杰一道先行進入了城內。
望著高杰率領的人馬徐徐進入城中,桑開第皺著眉頭對丁啟光道:
“老弟,高總兵說自領先鋒兩萬精銳前來。
“可是在我看來,這里撐死不過兩千人吧。”
丁啟光臉上倒是露出了幾許笑意,搖了搖頭,輕聲道:
“桑兄,高杰素以軍容壯大聞名,其兵馬恐不少于武昌的左良玉。
“小弟猜測,他的大隊人馬尚在后面。
“如今連福王都入駐我們歸德城,難道不正說明朝廷對歸德的重視嗎。”
桑開第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望著丁啟光笑道:
“不是朝廷對我們小小歸德有多么重視,是福王爺的重視才對。”
丁啟光聽出話中意味深長,也笑而撫須,不再言語。
待眾人于歸德知府衙內坐定以后,桑開第神色肅穆地言道:
“據北人來報,陛下已經從海上南下,東宮也從別路逃出。
“只是沒有確切的音訊,不知圣駕如今在何處,但估計應天史大人已有計較。”
高杰面無表情,眉頭略皺,別眼瞄了一下朱由崧,見福王爺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他這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真是,真是天佑大明,萬幸陛下,太子無恙......”
金聲桓半個月來頗有長進,原本扣著手指甲里的泥垢,聽高杰說出這句話,抬頭說道:
“唉,畢竟還未能探知陛下的下落。
“現在南邊群龍無首,我等急需一個頂梁柱。”
高杰反應過來,趕忙連連稱是,生怕落于金聲桓之后。
桑開第點頭沉吟道:
“嗯,待陛下南狩之后,高都督可獻俘應天。”
高杰將手中的茶杯緩緩放在了桌上,心中略感苦澀愁悶,口中支吾著點頭。
有明一朝,宦官、文臣都掌過大權。
唯獨武將,除了洪武初的開國元勛外,基本沒有跳脫朝廷掌控之外的。
從永樂一直到崇禎,朝廷中樞一直將兵權緊握在手中。
直到這幾年,農民軍此起彼伏,大明朝廷不得不集結重兵,并將指揮權交給少數幾個武將手中,軍鎮坐大的情況這才出現。
盡管如此,地方強力軍閥如左良玉、高杰等人在明面上仍然聽從明廷的旨意。
高杰暗忖。
如果崇禎南下應天,到時候登上高臺,振臂一呼。
南下諸將看見圣躬安泰,重建朝廷有望,那人心便得以凝聚起來。
到時候自己這個徐州大都督的名號鐵定不敢再叫出口了。
不僅如此,能不能占據徐州都兩說。
更要命的是。
萬一崇禎下令自己出軍北伐,那到底是出還是不出?
袁崇煥和孫傳庭殷鑒不遠。
高杰想到這里,渾身猛打了一個冷戰,心中開始思量起了別的事由。
郭虎掃視了一圈,見大官們說完了話,自己輕輕放下酒杯,笑著插嘴道:
“真是天佑大明,到時候歸德反正、御前獻俘。
“那便是陛下南下之后的第一件喜報,諸位大人是大功一件呀!”
金聲桓輕抿一口茶水,聽著這些人的對談,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在偷摸爬上了朱由崧這條船之前,金聲桓曾多次試探過路振飛的口風。
自己想要干甚么,他知道這個老家伙心里面一本明賬。
路振飛雖然知道金聲桓打的什么算盤,但是并沒有遮掩,還是明示了他:
若是殿鐘自鳴,紫薇動搖,那么福王便是南下登基的第一人選。
路振飛的這些話讓金聲桓背地里替福王爺干活更有勁頭了。
金聲桓一路和福王爺表忠心表個不停,為的是什么?
還不是高官得做、駿馬得騎、朱紫加身、封妻蔭子?
可如今聽得崇禎和太子還活著,不由得有些不痛快。
即使那時候福王和路大人看自己這些日的努力,為自己上書表功。
可那能比得了自己率軍直接擁護福王登基。
“害......這,這又怎生處置,莫非又白干了。”金聲桓搖著頭,心中暗自泄氣。
被放出來的劉澤清如今也坐在席上,原本破舊不堪的衣服倒是換了。
此刻身著素衣,位列下首。
眾人只道劉總兵是福王帶來的人,恐是親衛亦或是隨從,便都微微舉杯致意,也沒人去仔細詢問劉總兵。
劉總兵也不想巴結旁人,只顧低頭喝茶,望著木頭桌子上的木紋出神。
高杰初次見身居末座的劉澤清時候,尚疑惑地看向了郭虎,小聲問道:
“那人是誰?福王的親衛么?怎么看起來像是山東總兵劉澤清?”
郭虎笑著點了點頭:
“都督你眼力真好使。
“我剛剛問過金聲桓了,他就是山東總兵劉澤清。”
高杰聞言頗感詫異,放下酒杯后又揉了揉眼睛,仔細盯著劉澤清看了半晌,這才問道:
“我聽聞皇帝命劉澤清率軍勤王,他抗旨南下。
“難道他沒有去占地盤么?
“怎么此刻會在福王身邊?”
郭虎沉吟半晌之后,搖了搖頭:
“劉總兵的確率軍南下,然后好像在駱馬湖駐扎了下來。
“再之后就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
“我猜是他投靠了福王,愿做一隨從。”
高杰白了他一眼,小聲罵道:
“放什么狗屁,簡直驢唇不對馬嘴。
“他原本的官還比我大咧,當什么隨從......”
郭虎挨了罵,有點不服氣,喝了口酒幽幽道:
“那總兵......都督您說,他在此地干甚么?”
高杰皺眉沉思良久,終于言道:
“此人心機頗深,我猜他定是看河南有機可趁,故而前來打探消息。”
郭虎笑了笑:
“高都督高見。”
高杰瞥了他一眼,沒有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