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瑪雅史(全兩冊)
- (美)羅伯特·J.沙雷爾等
- 3638字
- 2023-07-11 15:06:42
外國統治和瑪雅遺產的重生
我們的敘述將會以西班牙人的征服為終點。因為,歐洲人在征服活動中所導致的破壞不可逆轉地改變了瑪雅社會。征服戰爭造成了很大程度上的直接破壞,這都是由于瑪雅人為保衛獨立做出了極其頑強的抵抗。長期的沖突也擾亂了農業生產和商業,由此引發的饑荒同樣帶來了人員傷亡。不過,吞噬最多生命的還是歐洲人無意中引入的疾病。瑪雅人對這些疾病沒有免疫力。瑪雅社會原先的大多數統治機構也都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殖民行政組織,它們是西班牙帝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瑪雅的精英階層——統治者、書寫者、祭司、軍事領袖,乃至工匠和商人——慘遭屠戮。幸存下來的大多數人都被剝奪了財富和權力。宗教歸化是新政權的一項基本政策。盡管一些傳教活動是在和平友好的狀態下進行的,但包括宗教裁判所(In-quisition)在內的脅迫性措施也會被采納,用來粉碎忠于瑪雅儀式和信仰的殘余勢力。在這些改變的過程中,古瑪雅的許多智慧成果遭到毀滅。上千本瑪雅圖書(古抄本)被故意當成“魔鬼的作品”付之一炬。此后再無人使用瑪雅文字。結果,大量的瑪雅知識和思想——歷經數世紀積累起來的信息,涉及瑪雅歷法、宇宙學、神靈、儀式、醫藥和歷史——消失殆盡。瑪雅的許多傳統藝術——繪畫、雕塑、冶金、寶石切割和羽毛裝飾工藝——也隨從業者的逝去而消亡。
瑪雅的經濟體系也遭受巨變。隨著歐洲殖民地的擴張,瑪雅人最好的土地被奪走。需要奴隸或者受迫的勞工來運作的種植園在新主人們的手中被建立。新產品(例如咖啡、甘蔗和牛)迅速取代了在瑪雅古商業體系中占有基礎地位的商品(可可、棉花、黑曜石、翡翠和羽毛)。那將瑪雅地區的許多城市和偏遠村鎮都連接在一起的復雜貿易網絡,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也被新的市場和交通方式所取代。但并不是所有的改變都是暴力或強迫性的:在很大程度上,瑪雅人愿意接受歐洲的新技術。例如,鐵和鋼制工具很快就取代了那些用燧石和黑曜石打造的工具。
不過,即使面對這般巨大的破壞和變化,瑪雅的許多傳統文化仍幸存下來,并持續發展至今。盡管西班牙人的征服抹去了瑪雅文明在前哥倫布時代的大部分特征,但瑪雅社會的中樞——核心家庭和社區——依舊遵循著自己的傳統,并將它的許多習俗延續了下來。

圖Ⅰ.4 危地馬拉韋韋特南戈省的背帶式織布機織布 今天的瑪雅人民仍沿襲著許多他們古時的傳統和工藝:在瑪雅高地地區(圣佩德羅內克塔,位于危地馬拉韋韋特南戈省),一對母女正在用古老的背帶式織布機編織。

圖Ⅰ.5 危地馬拉埃爾基切省奇奇卡斯特南戈的現代市場 集中市場在古代瑪雅是一種重要的經濟形式,且至今依舊繁榮。
在大多數情況下,西班牙行政官員無法抵達從事農業的村莊,除非是在實施強制遷居政策的地區。因此,那些農業村莊中的許多社區基本上都可以繼續實行自治。
在西班牙人的征服過后,瑪雅社會的各個家庭開始慢慢重建他們支離破碎的生活。有許多人逃往不受西班牙人控制的地區,尋求避難所。掌控著瑪雅人家庭生活的婚姻和血緣制度仍繼續實施,并適應了新的處境。每個家庭中的男性依舊在栽植玉米、豆類和其他古時耕種的農作物,憑借新到來的鋼制工具,他們有時還能提高這些作物的產量;家庭中的女性則繼續從事著傳統的工藝活動,包括織布、編筐以及制陶。當地的農業和手工業產品,以及稀缺的必需品(食鹽、工具等)照舊可在社區市場上交換。在西班牙人的征服到來后,這些市場仍然運轉了很長時間;瑪雅本土的商業幸存了下來,盡管規模變得更小。在某些情況下,殖民行政官員會鼓勵瑪雅本土經濟的發展,比如要求進貢棉紡織品,或者購買烹飪用的陶器,或是存儲用的器皿。但是由于這些產品通常都是按照歐洲的規格來制作的,所以它們的生產以其他方式改變了古代瑪雅的傳統。
在瑪雅文化中,最為經久不衰的元素當屬瑪雅的語言和信仰。它們在所有瑪雅社會中都占據著核心的地位。瑪雅在意識形態和語言方面的傳統已滲入并強化了其家庭和社區生活的方方面面。今天,它們依然在抗拒著改變。盡管歐洲傳教士積極地讓瑪雅人民改信基督教,但即使在接納了基督教的情況下,古代瑪雅那掌控著家庭生活和農業周期的傳統信仰仍舊幸存下來。瑪雅的語言也在新的環境中繼續長存。顯然,在與外部更廣闊的世界打交道時,懂點西班牙語將會派上大用場——例如處理國家間和經濟上的交流——但是,瑪雅語始終都是瑪雅民族的第一語言。有時,在一些傳統的瑪雅家庭中,它甚至是唯一被使用的語言。
不過,在瑪雅文化中,即便是那些最傳統的元素,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們的改變貫穿了整個殖民時代,且至今仍在繼續。這部分瑪雅傳統的直接繼承者如今正生活在曾為他們祖先所占領的地區。當下,在墨西哥、伯利茲和危地馬拉,說瑪雅語的人口達數百萬之多。他們說著各類相關的瑪雅方言和語言。很明顯的是,鑒于瑪雅傳統的社會組織、農業實踐、科技以及信仰體系(包括關于古代歷法的遺存物)得以延續,對當代瑪雅社區的研究為重建古代瑪雅文明提供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源。研究過傳統社區的人類學家,包括土生土長的瑪雅學者,已將一些相關信息保存下來,它們對我們理解瑪雅的過去和現在具有無法估量的價值。
西班牙人的征服和隨后的殖民政策改變了瑪雅的社會與文化,盡管墨西哥和中美洲的現代國家于19世紀早期從西班牙人手中贏得獨立,但瑪雅人民也未能重獲自由。相反地,就像美洲大陸上所有的土著人民那樣,他們依舊受到新政府和社會經濟組織的系統性壓迫。今天,現代世界的影響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著瑪雅文化的外部結構。這種影響深刻改變了只被西班牙征服者和殖民者干擾過的部分瑪雅文化。現在,放眼從尤卡坦到危地馬拉的瑪雅社區,大規模生產的服裝已經取代手工編織的衣物;塑料容器如今比傳統的陶制器皿更為常見;衛星電視和互聯網將瑪雅淹沒于陌生的語言、圖像和意識形態之中。這些事物加速了瑪雅“西方化”的進程。結果,在先前與世隔絕的瑪雅社區里,年輕一代開始背離那些曾確保瑪雅文化得以延續下來的傳統。
不過,今天的瑪雅民族并沒有喪失對外部壓迫力量的強大抵抗力。幸運的是,最近的事件表明,至少有一部分壓制勢力正在減弱。危地馬拉軍隊曾對高原地區的瑪雅民族發起了一場殘酷的內戰。在這場戰爭持續五十年之后,一份和平條約終于在20世紀末簽訂下來。如果這份條約中的規定能夠成為現實,可能不會再有勢力去破壞危地馬拉地區瑪雅人民的文化、語言和生活。與此同時,無論是在危地馬拉、墨西哥還是伯利茲,為奪回對自身命運的控制權,瑪雅人民仍在努力做著斗爭。正如危地馬拉地區的同胞,恰帕斯州的瑪雅民族也承受著一樣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壓迫,并正在以同等的決心試圖扭轉這一局面。
在過去的五百多年里,瑪雅人堅持口述或筆述歷史、傳承舞蹈、在古老的圣地上舉行儀式,以此來保護傳統、銘記歷史。但是瑪雅人民現今也能通過學術研究的成果來了解自己的過去。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在過去的兩百年間,外國學者一直在搜集、發表關于瑪雅文明的信息,但直到最近幾年,瑪雅人自己才能參與到這一極具教育意義的過程當中。幸運的是,如今,瑪雅教師對他們的過去了解得越來越多,并能夠利用這些信息來教育瑪雅的孩子們。越來越多的課堂開始用瑪雅語進行教學,而不是用西班牙征服時期的語言。最終,瑪雅人民開始自己發掘自己文明的成就,包括他們在前哥倫布時代的文字體系,其實早該如此。對自身過去的了解使瑪雅人民產生一種暌違了五百年的自豪感和自我價值感。考古學也帶來了旅游業和經濟發展的機會。許多考古學家積極地與瑪雅人民以及他們的社區共事,幫助他們認識到考古研究在教育和經濟方面能帶來的益處。



圖Ⅰ.6 來自墨西哥恰帕斯的拉坎東瑪雅人肖像 拉坎東(Lakandon)瑪雅人,作為瑪雅民族中的一支,至今依舊生活在墨西哥恰帕斯州的低地叢林里:(上圖)一個瑪雅小女孩抱著一只馴服的野豬;(右圖)在博南帕克,一座古典期的瑪雅遺址,一個年輕的瑪雅男子正站在1號石碑前;(下圖)一個瑪雅家庭和他們的獨木舟。這些照片均可追溯至20世紀中葉。



圖Ⅰ.7 20世紀早期金塔納羅奧州的尤卡坦瑪雅人肖像 圖中人物來自尤卡坦半島的北部低地:(上圖)一個位于墨西哥金塔納羅奧州蒂斯卡卡爾(Tixcacal)地區的家庭;(左圖)蒂斯卡卡爾酋長的妻子;(下圖)胡安·包蒂斯塔·普特(Juan Bautista Poot),一個蒂斯卡卡爾地區的小官員。


圖Ⅰ.8 20世紀早期的尤卡坦、基切和馬姆瑪雅人肖像 (上排)來自墨西哥尤卡坦半島北部低地的瑪雅人;(中排)來自危地馬拉高地的基切瑪雅人;(左下)危地馬拉韋韋特南戈省圣佩德羅內克塔地區的馬姆瑪雅官員合照,他們手里拿著傳統的權威象征物辦公手杖,該圖拍攝于1963年。


圖Ⅰ.9 恰帕斯特索特希爾瑪雅人肖像20世紀中葉墨西哥恰帕斯州高地的佐齊爾(Tzotzil)瑪雅人肖像:(右上圖)來自查穆拉(Chamula)的瑪雅少年;(右中圖)來自伊薩帕(Izapa)的瑪雅少女;(右下圖)來自查穆拉的瑪雅青年;(左下圖)來自辛納坎坦(Zinacantan)的瑪雅男子。

圖Ⅰ.10 教室里的瑪雅老師 在21世紀,各個年齡段的瑪雅人都在重新發現他們的過去。上圖中,瑪雅教師們正在接受訓練,好用瑪雅語為他們的學生授課(危地馬拉瓦耶大學,阿爾蒂普拉諾高原校區,位于危地馬拉索洛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