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尚早,離那個鐘點還有2個小時。
小臥室里傳出女兒的哼哼聲,這孩子又做夢了。
不知為何,最近,晴天總在清晨時候,在熟睡中蹦出幾個支離破碎的詞。
有時竇金能從這些零散的小點捕捉到女兒的夢,有時完全沒有頭緒,不知道這個6歲小朋友的大腦里發生了什么。
女兒有快要醒來的跡象,到時候自己就不好脫身。
竇金思忖,要不要早點出發,也許乘公交車再坐長途是個不錯的選擇。
路上,她還有時間做心理上的準備。
一陣鑰匙開門的聲音,舅媽推門回來了。
她穿著白色中式練功服,是泛著光澤的化纖面料,有一種奇妙的輕盈之感,即便里面套了厚厚的毛褲和加絨內衣,層層疊疊,也還是自帶著一份飄飄欲仙,仿佛隨時可以縱身一躍,舞出一整套的劍法。
不知道是在外面凍得還是怎樣,舅媽兩個臉蛋紅撲撲的,像是不小心下手把腮紅打重了。
舅媽一進門先瞅了眼墻上的掛鐘,長吁了一口氣,“還來得及,我還怕晚了呢?!?
她一邊放下劍,一邊往客廳里面探頭,“老常呢,不會還沒起呢吧?!”
還沒等竇金回答,舅媽就推開大臥室虛掩的門。
屋里,床上只有還沒疊起的被褥。
“這個老常,干嘛去了,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說準備準備……”舅媽一邊進屋收拾床鋪,一邊喃喃說著。
她在臥室換練功服。
脫掉白色中式外衣,露出里面絳紫色的毛褲,臃腫地套在腿上,小腿部分裹得很緊,上面的腰很松,褲子半吊著,堆在膝蓋上方。
她從屋里探出頭來,那片紅暈消失了,連帶著那份興奮感也沒了。
“你舅沒說去哪兒了?”
竇金已經喝完咖啡,面包只勉強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聽到舅媽的詢問,回應道:“我舅也挺忙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這怎么行,這個老常,關鍵時刻掉鏈子,我跟你去,還能讓你一個人去?!你等等,還有時間……”舅媽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撥了幾次,電話那邊似乎一直沒人應答。
竇金聽到小臥室里發出了聲響,女兒翻了個身,她把虛掩著的小屋門關嚴,壓低聲音,湊到舅媽待著的那間臥室門口,“您別給我舅打電話了,我自己去就行?!?
舅媽眼睛瞪得溜圓,“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去,咱們再是人丁少,也還是要多去幾個人的?!?
竇金囁嚅著,“真的不用,您幫我看著女兒,不然她醒了,我又不在……”
舅媽露出為難的表情,同時似乎又松了口氣,“這倒也是,讓孩子去那地方終歸不好,不吉利。不過,豆豆,早晚要告訴她的,那些嚼舌根還不得整天……與其從別人那兒聽到,還不如你直接告訴她的好?!?
聽到舅媽突然呼喚自己的小名,竇金很不適應。
這些年她幾乎很少和親人聯系。
說是親人,也就只有舅舅一家,但是他們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互相很少打擾。
竇金點點頭,舅媽說的她也想過,但是幾次想開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怕孩子不能接受,但她心里明白,是自己害怕,害怕重提舊事,害怕那個舊事穿過墻來侵蝕她現在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新生活。
這份小心翼翼呵護的生活,現在看起來如此不堪一擊。
舅媽又拿著手機撥電話,這回有了回應,是個男人的聲音,怕吵醒晴天,舅媽的聲音壓得很低。
竇金抓緊收拾東西,她突然想起來,早上還沒刷牙。
電動牙刷的嗡嗡震動聲,掩蓋掉了舅媽打電話的低沉聲音。
竇金大腦一片空白,她只是機械地做著每天都在做的事。
刷牙是很重要的事嗎?
不刷又能怎樣呢?她只是在拖延,拖延那一刻的到來,雖然知道這是徒勞無功。
她用毛巾對著鏡子把嘴角的牙膏白沫擦掉。
臉色蠟黃、嘴唇淺白,眼窩因整夜未眠而呈現出一大片陰影,她對著鏡子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等她從衛生間出來,舅媽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興奮地告訴她自己的成果。
“我讓老李送你去,都說好了!”
“別讓我舅再折騰了,我自己……”
“不是你舅,是我們老年合唱團的老李,他有車,人又細心,而且他認識青姐。”
“青姐”是舅媽一貫以來對母親的稱呼,從小她就聽舅媽“青姐青姐”的叫。
她還記得那時候母親的樣子。
頭發是深栗色的,在屋里是黑色,陽光下,卻泛著糖炒栗子一樣的光澤,頭發的長度永遠都停留在及肩的位置,隨著歲月的更迭,形成了自然的彎度,有點像自來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