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了兒子未來的幸福，他這個視養生為最終追求的人，不得不去跑網約車。

竇金不怪他。

在這個小地方，攤上這么個罪犯姐姐，足以讓舅舅覺得自己的老臉無處安放，以至于跑車的時候，到了姐姐常秋云原來住的小區附近，他都像逃跑一樣，油門踩得又狠又急。

他害怕染上不祥的氣息。

竇金明白這種心情，自己又何嘗不是，只不過逃不掉而已。

母親走出那扇大門要在9點半的時候，竇金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不過才六點多點。

外面很安靜。

舅舅臨出門的時候，竇金正在餐桌旁平靜的吃著面包，舅舅拿起門口邊柜上的車鑰匙，看了她幾秒。

“唉，這么大的雪也得出車，就是個勞碌命……”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預先在自己身前舉了塊兒盾牌。

“嗯，您開車慢點，注意安全。”竇金喝了口咖啡，向舅舅投去目光。

可能是她的眼神過于溫柔而善解人意，舅舅的神情有點窘迫。

“要不……我還是別出車了，唉……就是昨天有一單預約的大活兒，現在碰上大活兒不容易……唉……”

舅舅的每句話，都夾雜著嘆氣聲，不是在句首就是在句尾，這也是竇金剛剛發現的。

后來想想，母親常秋云似乎也總是在話里有意無意的嘆氣。

竇金又灌了一大口咖啡，黑色液體澆到胃里，余溫往上頂，給了她力量。

自己獨自去面對母親也許更好，沒有旁觀者，不需要表演，不需要有別的眼睛注視這場監獄外相隔20年的母女相見。

她露出了這些天來少有的笑容。

已經很久沒笑了，特別是不需要面對晴天的時候，她的能量所能展示出的笑容只夠給晴天一個人，多半個都不行。

每個人心中都壓著一座山，或大或小，只是那份沉甸甸是放在心里的，連山尖都不肯露出來的。

顯然，舅舅也被她的笑容弄懵了。

他們誰都沒提母親今天出獄，卻又彼此心照不宣。

舅舅嘴唇動了幾下，聲音低的估計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竇金不想費心猜測他說了什么。

以前這些東西會困擾她，那些意味深長的停頓、意猶未盡的句子，就像無數個逗點連起來的一座座小橋，通向一個個未知。

但是現在，她沒心思想這些，她的心被母親出獄這件事撐大了，那些微小的東西被篩下去，留在上面的只有那個不能預知的見面。

沉重的防盜門在身后砰的關上，像一個有力的句點，結束了這場尷尬的對話。

手里的咖啡杯已經涼了，他們的對話比她感知到的更久。

竇金不喜歡喝溫吞的咖啡，她又重新沖了一杯，一口口喝下去，滾燙的咖啡像刮刀一樣，從嘴里一路向下探到胃。

她覺得嘴里被燙掉一層皮，心里反倒有了一絲快感。

那層皮她能感知到，像面旗幟掛在牙齒邊上，用舌頭一頂，就被頂下來了，那是一小塊兒幾近透明的白色皮膚黏膜。

舌頭總是不自覺地觸碰那塊掉了皮的組織，人總是舔舐自己的傷口，會上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