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感聯結

1930年秋天，24歲的哈利·哈洛作為助理教授初次踏進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校園。當他穿行在寬闊的校園時，總有人將他誤認作迷路的新生。當他最終到達辦公室后，他發現一個學生坐在他的辦公桌旁。“您好，您知道哈洛博士坐哪兒嗎？”只小他3歲的亞伯拉罕·馬斯洛向他的導師問道。哈利·哈洛盯著他招的第一位博士生看了一會兒。“是的，我知道。”他回答。

之后，馬斯洛不僅成了哈洛的學生，還成為他的研究助理和親密朋友。顯然，他們相互欣賞、彼此珍惜。馬斯洛十分欽佩哈洛的才智，說他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我去他家吃過飯，還一起做過很多事。我們一起聊天、一起討論”。同樣，哈洛也曾深情地回憶道：“艾貝（馬斯洛的昵稱）從未忘記他欠猴子的情，或許我們應該說是猴子欠他的情才對。”

和哈洛一起工作的經歷激發了馬斯洛的靈感，后來為靈長類動物心理學做出了影響深遠的貢獻。在猴子身上進行“100萬個單調的延遲反應”任務時，馬斯洛很快同這些猴子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事實是我被它們吸引住了。”他后來回憶道，“我喜歡上了那些猴子，這種喜愛是不可能對老鼠產生的。”馬斯洛后來對食物喜好的研究驅使他把“饑餓”和“食欲”兩個概念區分開來，也影響了他關于權力和自尊需要的思考。他同哈洛的真情互動以及他對哈洛開創性研究的關注，無疑也對其本人對人類情感需要的觀念產生了持久的影響。

哈利在1958年就任美國心理學會會長的演講中告誡同行：“心理學家，至少是那些編寫教材的心理學家，對于愛和情感的起源與發展沒有顯示出任何興趣，而且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愛和情感的存在。”在心理學史上，很適合作為科學研究對象的愛與情感卻受到了忽略。涉足這一話題的人要么淺嘗輒止，要么過分停留在技術層面，導致愛與情感幾乎無法被辨識。行為學家約翰·華生將愛描述為“一種由性敏感區域皮膚刺激誘發的內在情緒”。弗洛伊德將柔情歸結為“壓抑目標的性欲”。對于弗洛伊德而言，愛是一種妥協，是在得到我們真正渴望的東西——“性”的過程中的附帶產物。

哈洛對于剝奪母親的愛和情感產生的影響十分感興趣，于是他著手進行了著名的“恒河猴實驗”。他把猴子的幼崽放在一個籠子里，并放置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母親”。一個“母親”是用裸金屬絲做的，可以通過一個綁著的奶瓶喂奶；另一個“母親”是由毛圈布做的，它柔軟、適合摟抱，但無法提供奶水。

小猴子的反應十分惹人注目。無論何時體驗到焦慮，這些小猴子都會直接跑到布猴子那里抱住它尋求援助。在布猴子身邊的時候，它們不僅會安靜下來，而且變得更加勇敢。在另一組研究中，哈洛在籠子里放了一個富有威脅性的金屬機器人，它眼睛閃爍、獠牙鋸齒。在抱過布猴子尋求支持以后，小猴子竟然冒險向前直面恐怖的機器人！

這一研究發現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它顯示了在社會性發展過程中肢體接觸和安慰的重要性。哈洛的進一步研究（包括數以千計的對照實驗）同樣揭示了持續的情感缺失造成的影響。他發現，盡管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幼猴可以在沒有母猴的情況下生存下來（只需為它們提供食物），但這些猴子長大以后會缺失基本的社交技能，例如不能同其他猴子友好相處。它們一旦進入成年期，還會有性方面的困難。長大的母猴對后代流露的情感也頗少，幾乎不觸碰它們，也不給它們提供安慰。這些母猴常常會粗暴地對待自己的孩子，毆打和撕咬它們。

哈洛的研究發現，情感聯結是正常發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馬斯洛提出，歸屬感和情感聯結本身就是基本需要，不可以把它們簡化為安全需要或性需要。他們的研究為科學研究情感聯結的重要性奠定了基礎。現今，60年過去了，大量的研究已充分證實，歸屬感和親密關系不僅對個體和種族的生存而言至關重要，對于“完人”的充分發展也至關重要。

如果生理和安全需要都能很好地得到滿足，愛、情感和歸屬的需要就會出現。圍繞著這個新的需要中心，已經描述過的整個循環將不斷轉動……個體對愛、情感與歸屬的渴望將勝過世上其他任何東西，他甚至可能會忘記，在饑餓時，他曾嗤笑愛是多么不真實、不必要或是不重要……此刻，他會刻骨銘心地感受到孤獨、拒斥、無依無靠所帶來的劇痛。

——亞伯拉罕·馬斯洛《動機與人格》（1954）

山姆極度渴望擁有歸屬感。當他沿街走著的時候，他會向路過的每個人微笑。當某天對方沒有回以微笑，尤其是當他們以奇怪的眼光看著他時，山姆就會認為是自己的問題，一整天中都感到自己是個失敗者。山姆在大學參加了很多俱樂部，包括他覺得很無聊的俱樂部。他不停地尋找一種歸屬感，哪怕有時他參與的俱樂部或從事的工作同他內心認為的真實想法與重要之事相去甚遠。直到他最終擁有了一段有意義的親密關系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追尋的并非眾多的表面關系，而是一些更深層的聯結，這些深層聯結讓他感到整個自我（不僅是他加入的特定群體所欣賞的那些方面）都在被關注，也讓他可以發自內心地真正關心另一個人。

情感聯結的需要，即至少建立和維系少量積極、穩定、親密的關系，是影響人類整體存在的基本需要，它滲透在我們全部的情緒、思維和行為之中。盡管個體在這個需要的強度上有差異，但情感聯結的確是一種不可簡化、不可否認的人類需要。情感聯結的需要實際上由兩個子需要構成：1.對歸屬、被喜愛、被接受的需要；2. 對親密關系、相互關系及親緣關系的需要。

盡管在心理學文獻中，這兩個子需要常常被模糊地視為同一種需要，但我相信，既然這一對需要在一些重要方面存在差異，而且它們都會給人們的健康和成長帶來重要啟示，因此有必要將兩者區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