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密室會（3）

汪弘毅駕著汽車快速駛入盤古辦公區，在草地邊停下來，走下汽車看了看表，直奔辦公大樓，董事會秘書王欣已經在大廳等候。汪弘毅一邊走一邊看王欣遞過來的文件。汪弘毅看到新進入的股東名字“君安保險”，腦子里快速地測算了一下龍騰集團的持股數。進入電梯，汪弘毅盯著密密麻麻的股東名單，一臉嚴肅地問王欣：“龍騰集團的公告材料送過來了嗎？”

汪弘毅是個不茍言笑、心思縝密的人。改革開放之初，汪弘毅考進北大，經歷了北大改革思潮的洗禮，從此不迷信權威，只相信市場。進入盤古第二年的一天，他敲開喬志遠辦公室的門，讓喬志遠提拔自己。喬志遠從未遇到在企業里主動跑官的人，讓汪弘毅說出個子寅卯丑來，汪弘毅一番詳細分析和果敢建議讓喬志遠大為欣賞。從此喬志遠每次遇到重要決策，都會征詢汪弘毅的意見。20年間，汪弘毅從證券事務代表，一路晉升為董事會秘書、副總裁、總裁、輪值CEO，成為盤古接班候選人。

喬志遠行事天馬行空、主意多變，繁復的公司事務令其甚是厭煩，于是決定從內部選拔一名總裁負責具體事務，而他只負責盤古的戰略決策。跟隨喬志遠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們都躍躍欲試。喬志遠最初的人選并非汪弘毅，而是有“喬志遠二世”之稱的牧歌，可是不到兩年時間，極具個性的牧歌就跟喬志遠互生嫌隙，于是喬志遠讓汪弘毅接替了他的位置。坐上盤古總裁位置的汪弘毅擔心自己就是個“見習總裁”，隨時會被喬志遠干掉，每日如履薄冰，收斂了當年敲開喬志遠辦公室門的鋒芒。

汪弘毅有一句口頭禪，“董事長的話要過夜”，這是提醒管理層的同事們，董事長喬志遠做出決策后不要急于執行，說不定喬志遠一覺醒來會改變主意，如果立即執行很容易出錯，一定要等喬志遠冷靜下來想清楚了再執行。汪弘毅在總裁的位置坐了8年，喬志遠從哈佛訪學歸來后，突然提出了輪值CEO制度。

盤古內出現了各種流言蜚語：喬志遠已經對喪失鋒芒的汪弘毅失去了信心？喬志遠更欣賞敢沖敢闖的肖天？曾經的潛流變成了激烈的交鋒，喬志遠會將盤古董事長的位置交給誰？

喬志遠設計的輪值CEO制度別出心裁，汪弘毅跟肖天在輪值CEO當值期間，同時分別兼任南方區域總裁和上海區域總裁，輪候者出任盤古總裁，向輪值CEO匯報，重大事件可直接向喬志遠匯報。汪弘毅曾經出任盤古董秘，參與了多次資本運作，所以在其輪候期間，跟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資本運作相關的事務，各個部門都要向其匯報。現在的盤古管理層權力格局正處在一個非常敏感的時期，龍騰集團向盤古發動進攻，一旦汪弘毅的預言成真，盤古將陷入內外交困的境地。王欣看了看汪弘毅的表情，很謹慎地回答說：“還沒有。”

汪弘毅翻看著資料，頭都沒抬，問：“14：30后的拋單、買單記錄呢？”

電梯停在38樓，汪弘毅第一個走出電梯，王欣快步跟上，說：“交易記錄已經刻盤，會議室已經準備好了投影儀。”兩人快步走進會議室，汪弘毅一眼就瞥見了坐在會議桌旁的資金總監武凌霄。武凌霄是肖天清華大學的師弟，一直在資金部門，他能從經理做到盤古資金總監，跟肖天屢次的提拔有密切關系。身為盤古資金的看門人，汪弘毅總感覺滿臉和顏悅色的武凌霄是肖天安插在總部的坐探。

汪弘毅剛一落座，王欣就按下了桌子上的投影儀，開始播放盤古收盤前30分鐘的交易錄像。整個交易系統的數據猶如瀑布一般傾瀉而出，王欣跟同事們已經將大額交易進行了整理，當數據滾動到14：45左右的位置時，汪弘毅突然指著賣檔上出現的巨量拋單叫停，指著K線圖說：“突然在2.8%、3%跌幅的賣檔上掛出大額的拋單，這是莊家才喜歡用的一字斷魂刀。”汪弘毅右手撫著額頭，冷峻地盯著定格的拋單，說：“他們在遠東證券烏龍指的渾水下操縱我們盤古股價。”

電光石火的交易讓汪弘毅想起了喬志遠出門時的輕蔑，黃天沙邀約喬志遠在北京見面就是一場圍獵游戲。汪弘毅在腦海里不斷地推演整個過程，黃天沙將喬志遠、方清平調離企業總部，在遠東證券的核心部門放一把火，攪亂整個市場，黃天沙在南海市總部的操盤手渾水摸魚，大筆買入盤古股票。難道是黃天沙從倫敦請回的那位聰慧絕倫的總裁王曦若在背后興風作浪？汪弘毅咬著牙，問對面的武凌霄：“從交易盤口，能不能看出操盤者的風格？”

武凌霄清華大學畢業之后去了普林斯頓留學，回國在一家證券公司自營部門工作兩年后被肖天挖到盤古。武凌霄在盤古資金部除了調度管理，還有一個重要工作就是賬面現金管理，將富余頭寸進行固定收益配置，確保盤古成百上千億資金能夠在閑置期保值增值。在汪弘毅進入辦公室之前，武凌霄一直在觀摩盤古最后30分鐘異動的錄像。武凌霄相當清楚，盤古搞輪值CEO制度，現在正是肖天輪值，汪弘毅這是在試探武凌霄的立場。

汪弘毅的問題一出，武凌霄脫口而出，說：“鳶飛戾天。”

武凌霄一直很痛苦，自己不想卷入任何公司政治斗爭，只想踏踏實實做自己喜歡的事。資金部是盤古的命脈，同事們總是用異樣的眼神看自己，總覺得自己是肖天安插在盤古核心的釘子，無論自己怎么和顏悅色，無論自己怎么努力用業績證明自己的能力，同事們在背地里都認定自己是裝大尾巴狼。遠東證券烏龍指出現后，肖天從上海給武凌霄打電話，詢問盤古的現金流問題，希望武凌霄能夠給出一個戰略性的建議。

兩位接班人詢問問題背后，都是為了爭奪籌碼。肖天給武凌霄打電話時，盤古的賣檔上快速堆上了巨量的拋單，武凌霄讓同事將盤口異動進行實時錄像以保留資料。之前武凌霄已經快速觀看了兩遍錄像，當武凌霄聽到戰略性建議幾個字的時候，立即想到盤古管理層在遠東證券的持股計劃，武凌霄意識到對方就是一只從空中突然飛來的兇猛大鳥。

汪弘毅在給喬志遠打電話時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從喬志遠的話語中能感覺到，肖天應該也給了喬志遠建議，汪弘毅首先想到的就是武凌霄給肖天出謀劃策了。武凌霄非常清楚汪弘毅的目的，看似不經意的一個問題，就是要看看自己到底是站在盤古的公共利益一邊，還是站在管理層權力潛流之下。在說出“鳶飛戾天”四個字后，武凌霄見汪弘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繼續很認真地說：

“操縱者趁著混亂兇悍出手，他們趁火打劫絕非為了眼前的利益，救人就是救己，我們應該圍魏救趙。”

武凌霄的話令汪弘毅的眉頭舒展開來。聽武凌霄的弦外之音，趁火打劫者是沖著盤古的管理層資產管理持股計劃來的。王欣在旁邊聽得有點云里霧里，突然電話響起，是證券事務代表打來的：“王秘書，龍騰集團的公告發過來了。”汪弘毅吩咐：“送到會議室。”證券事務代表很快送來了龍騰集團的公告，汪弘毅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王欣在旁邊嘀咕：“一個月沒有交易，君安保險突然一天買了5000萬股，他們想干什么？”

汪弘毅將公告遞給王欣，輕描淡寫地說：“人家盯上我們了。”

王欣認認真真地看了龍騰集團公告的每一個字，公告除清晰地呈現了買入盤古股票的過程，字里行間滿是對盤古的贊譽。她看完后遞給武凌霄，還是很納悶地問：“國有企業是國家的經濟基石，中國經濟要持續提高競爭力，就要理直氣壯做大國有企業，我們盤古的大股東是國有企業，龍騰集團這是要趁火打劫，跟遠大集團搶籌碼？”

盤古會議室的座位有特別規定，坐北朝南的位置永遠都是留給喬志遠的。喬志遠在哈佛訪學期間，無論是汪弘毅還是肖天，都只能坐在喬志遠的空位置兩旁。“君子居則貴左”，輪值CEO制度推行之前，作為盤古的“儲君”，汪弘毅的位置在喬志遠左邊，肖天在總部期間坐在喬志遠右邊。汪弘毅會議室位置上一直放著一本《門口的野蠻人》，王欣這么一問，汪弘毅將書遞給王欣，說：“你看看這個。”

《門口的野蠻人》這本書在盤古總部已經是人盡皆知，這已經不是一本關于股權之爭的書，現在已經成了盤古接班人爭奪戰的標志。汪弘毅在前一陣子的股東大會上讓管理層以及股東們警惕野蠻人，盤古賬面上擁有3000億元現金，看上去富得流油，在汪弘毅看來盤古已經到了難以將現金轉化為生產力的天花板時期，一旦野蠻人為這巨額現金而來，必將上演一場血腥的利益瓜分戰，盤古曾經的輝煌將一去不復返。肖天對此很是不屑，認為只要快速擴張，消耗掉賬面上的大量現金，搶占更大的市場份額，野蠻人只能望門興嘆。

王欣看著汪弘毅毫無表情的臉，問：“難道龍騰就是那個野蠻人？”

汪弘毅指著龍騰集團的公告資料，說：“你看看，他一年的房地產營收是多少？”王欣看了看，很輕蔑地說：“這點規模，都沒有我們一個樓盤的量大，還想當我們盤古的家？”汪弘毅指著《門口的野蠻人》一書，說：“剛才凌霄說了鳶飛戾天，這個詞后面還有一個詞，那就是望峰息心，現在盤古的奇雄浩蕩已經深深地吸引了龍騰集團這只兇猛大鳥，他現在是盤古的股東，不只是野蠻人那么簡單，他是我們未來的敵人。”

武凌霄第一次聽到汪弘毅這么稱呼自己，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鋒芒畢露的肖天跟重劍無鋒的汪弘毅競爭恐怕勝算不多。對手的朋友也是對手已經是古典時代的落后觀念了，能夠將對手的朋友拉攏為自己的盟友，才能在競爭中孤立對手。武凌霄沒想到汪弘毅已經將剛剛持股比例超過5%的龍騰集團視為敵人。武凌霄更沒想到的是，君安保險在買入盤古股票期間，喬志遠正在北京跟黃天沙見面。王欣在旁邊說：“我們可以拒絕龍騰集團。”

汪弘毅鼻孔里哼了一聲，說：“拒絕？越是拒絕，越是有人趁火打劫。”

王欣跟武凌霄都聽得云里霧里，難道汪弘毅、喬志遠都拒絕過龍騰集團了？作為盤古的董事會秘書，在信息披露和與投資者關系方面，王欣一直是監管部門樹立的榜樣，難道龍騰集團買入盤古股票背后還有未披露的信息？王欣試探性地問：“龍騰集團之前跟管理層接觸過嗎？”汪弘毅沒有直接回答王欣的問題，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這個時候喬志遠應該已經到上海了。汪弘毅很堅定地說：“接通董事長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