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室會（2）

月半彎小區綠樹成蔭，午后的陽光投射到林蔭小道，遠處的花叢中蝴蝶翩翩起舞，幾個孩子在追逐嬉戲。汪弘毅看了看表，15：40，“夢想-家園”少兒手繪活動還有10分鐘就開始了。主導這次活動的戰略投資部和設計部三番五次游說汪弘毅給活動站臺。月半彎是盤古開發的高品質社區，小區的第一批客戶就是盤古的高管。兩年前，喬志遠搬到臥龍山莊，汪弘毅留在小區。作為盤古總裁跟月半彎小區業主，設計部希望汪弘毅能夠在活動上鼓勵小孩子們為夢想努力，描繪美好家園。

“夢想-家園”少兒手繪活動除豐富小區業主的業余生活、拉近鄰居們的距離之外，更重要的是，這事關汪弘毅正在推進的一項跟盤古和自己未來前程有關的改革行動。盤古已經造了20多年房子，從一個區域開發商發展成為全國第一的房地產上市公司，盤古未來是繼續造房子，還是尋求轉型？盤古無論在房地產界，還是中國商界，已經非常優秀，喬志遠更是成了眾星捧月的商界領袖，但現在的盤古算得上一家卓越的企業嗎？在盤古身后，北方的麒麟地產、南方的鴻基地產一直緊追不舍，盤古要想一騎絕塵，就必須脫胎換骨。

手繪活動在月半彎社區會所舉行，小朋友們在家長的陪同下，已經各就各位。汪弘毅正準備推門進去，突然哧溜一下，一個八九歲，滿頭大汗的小家伙從汪弘毅的右腿邊躥進會所，汪弘毅覺得很眼熟，剛才還在小區里抓蝴蝶，活動要開始了才進來，真是個調皮的小家伙。秘書遞給汪弘毅一份演講稿，汪弘毅瞅了瞅，還給了秘書，說：“我是這個小區的業主，大家都是鄰居，跟鄰居們聊聊家常，用什么稿子？”

“夢想-家園”手繪活動主持人邀請汪弘毅給大家講話，汪弘毅登上講臺，看到臺下的小朋友準備了各種的顏料、畫筆、美術圖紙，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幸福，非常專注地望著他。突然，剛才的那個小家伙爬到了寬大的窗臺上，一邊用手中的畫紙呼啦呼啦地扇風，一邊咧著小嘴看著汪弘毅。不茍言笑的汪弘毅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非常感謝月半彎的鄰居們帶著孩子，一起參加今天的手繪活動。”汪弘毅的話剛開了個頭，窗臺上那個小家伙突然冒出一句話：“不是胖彎嗎？”

臺下一片哄堂大笑，小家伙帶著一副桀驁不馴的表情望著汪弘毅，臉上似笑非笑。汪弘毅示意小家伙安靜，接著說：“這位小朋友很幽默嘛，確實我也聽到有人將月半彎叫成胖彎，月半在我們南海市是親朋聚會的意思，當初在開發月半彎時，就是希望鄰居們相親相愛，猶如親朋聚在一起。”小家伙突然舉手，汪弘毅一看又是他，示意他問問題。小家伙大聲地說：“你說得不對，月半最早是施孤的意思。”

汪弘毅遲疑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施孤”這個詞，腦子里快速地琢磨施孤的意思。小朋友們開始騷動，之前正襟危坐的小朋友們都轉過身盯著窗臺上的小家伙，家長們也很好奇地將目光投向了他。主持人立即出來打圓場，問：“小朋友，你知道施孤？”小家伙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扭著脖子，說：“你這算考我嗎？”主持人笑著說：“算吧。”小家伙嘟著嘴說：“你這是欺負小孩兒，不公平，先別考我，我給你出副對聯，如果你答上來了，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家長們開始交頭接耳，小朋友們都伸長了脖子，這個小區有名的淘氣包，每次看到有大孩子欺負小孩子都要上去跟人理論一番，經常被大孩子揍得鼻青臉腫，從來沒見他爸媽出來找人麻煩，沒想到這家伙在大人面前一點都不膽怯。主持人點點頭說：“你說吧。”小家伙像個小大人，說：“聽好了，上聯是‘接引四生登九品’，你說下聯吧。”所有人都愣住了，汪弘毅走到小朋友跟前，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后腦勺，微微一笑，說：“下聯是‘提攜六道出三途’，這是孤王寒林所里的一副對聯。”

小家伙斜著腦袋，望著汪弘毅說：“不錯嘛，都會搶答了。”汪弘毅微笑著說：“這副對聯是紀念漢朝一位孤軍入敵的平藩將軍。”小家伙接過話說：“你知道這副對聯，為啥還要給小區取名月半彎？”汪弘毅被小家伙問住了，很尷尬地反問：“怎么就不能叫月半彎呢？”小家伙理直氣壯地說：“這位將軍因為頭大得像斗笠，牙長得像象牙，肚子大得像戰鼓，特別嚇人，死后閻王爺就讓他統率孤魂野鬼，南方都叫他孤王。每年七月半中元節這一天，大人都要聚在一起給孤王燒紙錢，讓他管好手下的死鬼，不要出來嚇唬小孩子。”汪弘毅點點頭，小家伙眼珠子一斜，說：“取啥名兒不好，給小區取這么個名兒，以后我們小區別叫月半彎了，叫胖彎多可愛啊。”

家長們向這個小家伙投去了贊許的目光。汪弘毅帶頭一邊給小家伙鼓掌，一邊走上前臺，說：“不錯的建議喲，這個‘夢想-家園’的手繪活動，真是一把打開鄰居友誼的鑰匙，都說城市讓人變得越來越陌生，人們都被水泥鋼筋阻隔了友誼，變得越來越孤單。我們總是夢想有一座百花齊放的花園，卻從不欣賞就開在我們窗口的小花。事實上，我們小區里臥虎藏龍，窗臺上這位小朋友讓彼此陌生的我們變成了互動的鄰居，拉近了我們的距離，讓鄰居不再是陌生人。”

汪弘毅頓了頓，目光落在窗臺上那個孩子身上，小家伙沖著汪弘毅做了個鬼臉，立即又埋頭在畫紙上刷刷地畫著。汪弘毅接著說：“希望每一位月半彎的小朋友，都能做一個有夢想的人，現在你們都還小，無論夢想是清晰還是模糊，只要它潛伏在你們心底，它就會像一汪甘泉，成為滋養你們成長的動力；它就會像泥土里的種子，只要你們用心澆灌，它就一定會破土而出。希望月半彎是小朋友們的夢想家園，是你們夢想開始的地方。”最后汪弘毅說：“希望各位小朋友用你們的畫筆，畫出你們心中的夢想家園，你們筆下的家園將是我們努力的方向。”

汪弘毅話音一落，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主持人宣布手繪活動正式開始。汪弘毅走到那個孩子身邊，看到小家伙畫出的輪廓，臉色立即陰沉下來。秘書走到汪弘毅跟前，看他臉色鐵青，瞟了一眼那個小家伙，小聲說：“汪總，董事會辦公室來電，讓您馬上回公司。”汪弘毅快步走到會所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窗臺上那個孩子，小家伙一直埋頭畫自己的畫，絲毫沒有理會汪弘毅。汪弘毅一邊走一邊吩咐秘書說：“那小家伙的手繪到時候拿給我看看。”

走出西山紫宸會，黃天沙駐足觀望霧霾中的森森古樹，喬志遠臉上的不屑一直在黃天沙的腦海里揮之不去。他在會館門口點燃一支煙，抽了幾口，將煙丟到地上，用腳尖壓住煙頭，狠狠地碾了一下，叫了一輛出租車，朝機場的方向絕塵而去。出租車在北五環上奔馳，車里響起了歌曲《最浪漫的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再過兩天，就是黃天沙跟林月娥結婚30周年紀念日，黃天沙皺著眉頭，右手按了按太陽穴，想著一定要送一份與眾不同的禮物。

每年的結婚紀念日，黃天沙都會給林月娥定制一份禮物。從第一年的一塊手表，到后來的鉆戒，再到后來的別墅，黃天沙每年都會別出心裁，令林月娥有意外驚喜。不湊巧的是春節后，林月娥的咽炎又犯了，3月份就到布里斯班養病去了。黃天沙為了讓林月娥有一個空氣清新的養病居所，專門在布里斯班買了別墅。在南回歸線上的布里斯班氣候宜人，一年到頭主要就春夏兩季，一件薄外套就能過冬，簡直就是人間天堂。黃天沙特意在別墅頂層臥室開了玻璃天窗，躺在床上仰望星空，仿佛時間都已靜止。

黃天沙看了看表，現在布里斯班已經下午5點了，林月娥這個時候應該正在院子種花曬太陽。黃天沙打了一個電話：“皮特，你的那顆馬納爾珍珠我要了。”接電話的是久居香港的英國人，曼陀銀行大中華區首席執行官。皮特說：“黃總，這顆珍珠我花160萬英鎊才拍到手，我們是老朋友了，200萬英鎊是我的朋友價了。”黃天沙頓了一下，說：“皮特，便宜一點。”皮特有點沒聽懂，問：“便宜多少？”

皮特手上的馬納爾珍珠重約84.25克拉，1810年拿破侖迎娶瑪麗-路易斯王后時，花4000萬法郎購得這顆絕世珍珠，將其鑲嵌在皇冠上，作為禮物送給王后。1814年，拿破侖遠征俄國，瑪麗-路易斯王后被任命為攝政王，因此，這顆珍珠以“攝政王珠”而名聲大噪。拿破侖三世時，皇后歐仁妮是一位時尚達人，她將攝政王珠改造成可組裝的珍珠胸花。到了19世紀中葉，一位中東酋長得到了攝政王珠，用了2500克拉珍珠、上千克拉鉆石和藍寶石點綴這顆絕世珍珠。2005年，皮特在日內瓦克里斯汀拍賣行花160萬英鎊天價將其買走。

黃天沙說：“便宜400元人民幣吧。”

聽到這個數字時皮特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龍騰集團老板黃天沙，為了一顆200萬英鎊的攝政王珠，居然討價還價，要求便宜400元！皮特不解地問：“What？”黃天沙毫不隱瞞，說：“這顆珠子我想買給我老婆作為結婚紀念日的禮物。”皮特更覺得難以理解，問：“既然是結婚紀念日，190多萬英鎊都沒問題，為什么非要便宜400元錢？難道是這顆攝政王珠就貴了那么400元？”黃天沙呵呵一笑，說：“你說對了，如果你便宜400元，我們馬上就成交。”

黃天沙的態度令皮特有些不快，說：“我得考慮考慮。”黃天沙開始苦口婆心地給皮特做思想工作：“皮特，這顆珠子你160萬英鎊拍到手，一轉手就可以賺將近40萬英鎊，難道你會因為400元錢而失去賺40萬英鎊的機會？”皮特聽黃天沙這么一說，真樂了，說：“黃總，你說得很對，如果你沒有砍價400元，我就可以賺40萬英鎊，可你砍價400元后，我就只能賺將近40萬英鎊了，你送給夫人的結婚紀念日禮物，難道就真的多了400元嗎？”

皮特把“將近”兩個字說得特別刺耳，令黃天沙很不爽。皮特哪里知道，黃天沙跟林月娥結婚前找到一位大師測八字，大師一測，眼前一亮，說：“你們八字般配，林月娥八字中官煞星在月令上，有旺夫運。”黃天沙欣喜若狂，可大師又搖了搖頭，掐了掐手指，說：“要保住林月娥的旺夫運，你不僅要忠于婚姻，對林月娥疼惜愛護，還需要在每年的結婚紀念日給林月娥送一份紀念品來回饋林月娥對你的襄助。”黃天沙一拍胸脯，說：“這個沒問題。”大師告誡黃天沙說：“每年的紀念品價格必須遞增15%，不能多五毛，也不能少一塊。否則將家道中落，人財兩空。”

黃天沙謹記大師的告誡，在前29個結婚紀念日，一直按相應的價格給林月娥購買禮物，在決定購買皮特的攝政王珠后，黃天沙已經查看了英鎊兌換人民幣的價格，按照每年價格遞增15%的規律，200萬英鎊需要減400元。攝政王珠作為拿破侖送給王后的禮物，沒有什么能比攝政王珠更適合作為他送給林月娥結婚30周年的紀念品了，可現在皮特不肯便宜400元。皮特難以理解黃天沙莫名其妙的摳門，黃天沙越是要便宜400元，他越是想弄個明白。最終黃天沙只好對皮特說：“這顆珠子你一定要給我留著，兩天后我去香港找你。”

掛斷皮特的電話，黃天沙撥通了林月娥的電話。林月娥正在院子里給魚投食，看到黃天沙的電話，立即笑成了一朵花，從一大早她就將手機攥在手上，一直在等黃天沙的電話。沒等黃天沙開口，林月娥就關切地問：“天沙，你跟媽都好吧？”黃天沙說：“老媽挺好的，昨天還去花市買了兩盆蘭花。我到北京出差，正在機場高速上。對了，過兩天就是我們結婚30周年紀念日。”林月娥很感慨地說：“是啊，30年了，我們都老了，你看你還整天到處跑。”

黃天沙咯咯一笑：“你把嗓子養好了，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對了，之前在瑞士看到的那顆珍珠，被一個英國佬給拍走了，我已經聯系上那個英國佬了，喜歡嗎？喜歡我們就去買下來。”林月娥一愣，當初自己就是看那攝政王珠璀璨絕倫，在展覽的櫥窗前多看了幾眼，這家伙居然記得，還要買下來，于是說：“我都一個老太婆了，戴那么貴的珍珠干啥，那都是高貴的王后們戴的。”黃天沙微笑著說：“你就是我的王后。”

林月娥感動得熱淚盈眶，突然想起兒子昨天下午給自己的電話，于是說：“天沙，有買珍珠的錢，你也給兒子的項目投點錢嘛。”一提起自己的學渣兒子黃世林，黃天沙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黃世林高中時候成績很糟糕，黃天沙總是擔心他高考出洋相，父子關系很緊張，沒想到那家伙居然被美國的一所大學提前錄取了，不知道他搞了什么鬼名堂。大學畢業回國后，那家伙居然去跟一幫人創業搞手機，整天拿著商業計劃書見各種投資人，就是不跟自己老爸說一句話。聽林月娥這么一說，黃天沙沒好氣地說：“給他錢？一個子兒都不可能。”

“你跟兒子怎么就跟仇人一樣呢？他整天在外見投資人，人家一聽說他爸爸是黃天沙，都覺得不可能，把他當騙子看，你覺得這樣你臉上有光？”林月娥很少跟黃天沙發火，聽到黃天沙如此堅決地拒絕給兒子投資，林月娥之前的感動瞬間化為烏有。黃天沙一聽林月娥真的生氣了，立即安慰她：“世林已經長大了，孩子總不能永遠在我們的世界里過日子，要給他自由，讓他自己去闖。他現在吃的那點苦算什么？所有的困苦都是老天爺的饋贈，闖過了難關才有資格談面子問題。”

林月娥從來不過問黃天沙的事，只是有人給自己打電話，說兒子黃世林屢屢遭投資人拒絕，已經成了投資圈的一個笑話。倒不是黃世林的項目不好，而是大家覺得黃天沙的龍騰集團有千億規模，怎么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在外面找幾千萬的資金，認為他肯定是個打著黃天沙旗號的騙子。林月娥聽了黃天沙的話，說：“你想看到你兒子在外面頭破血流？你的未來不是你的公司，是我們的兒子。”黃天沙內心一顫，正要說話，出租司機一腳剎車，扭頭對正在打電話的黃天沙說：“三號航站樓到了。”黃天沙冷冷地回了一句：“男人，頭破血流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