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華爾街史上最大的對沖基金交易案
- (馬來西亞)安妮塔·拉加萬
- 8543字
- 2022-07-08 14:03:13
第2章 突如其來的指控
距圣誕節還有3天的時候,拉賈特·古普塔身著灰色細條紋西裝,在兩位律師的陪同下,來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紐約分部4樓的接待處。古普塔的白襯衫熨得平平整整,烏黑發亮的頭發中帶有幾分灰色,這身打扮看上去干凈利落、無可挑剔。古普塔和他的首席法律顧問加里·納夫塔利斯(Gary Naftalis),看起來好像是電影《天生冤家》(The Odd Couple)里面的兩位主角,正從某個地方劇院走出來。納夫塔利斯滿頭白發,而且衣服皺巴巴的,好像一位心不在焉的教授。而尊貴的拉賈特·古普塔,穿得像政府首腦一樣。想必古普塔也未曾預料到,2010年12月的某個早晨,剛剛過完62歲生日的自己就會陷入這樣的境地,惹上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官司。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誤會,肯定可以化解。
一年前,高盛首席法律顧問曾經告知古普塔,他與一樁政府正在調查的案件有關。古普塔在黑暗中掙扎了很長時間,被旋渦般的流言蜚語所折磨,卻無力平息這一切。古普塔無論在私底下還是公開場合都否認對自己的指控,在他完美無瑕的職業生涯中,絕不存在這個污點。現在,在美國最著名的辯護律師的陪伴下,古普塔將與政府部門的律師代表首次會面。事情可能與塞德納公司(Sedna Capital Management LLC)有關,這是紐約一家鮮為人知的、現已解體的對沖基金公司。
瓦德瓦的成長歷程
為了調查塞德納公司,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負責調查市場舞弊的部門副主任桑杰·瓦德瓦(Sanjay Wadhwa)花費了整整4年時間。這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對紐約對沖基金經理的調查歷史中,遇到的最大規模的案件。現在桑杰·瓦德瓦正著手準備另外一個案子的調查,其涉案規模可能會更大。經歷多次的周旋和無數次的拖延后,瓦德瓦和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律師團隊終于決定,與在美國企業界備受尊敬的美籍印度高管古普塔進行面談。古普塔為年輕的美籍印度人樹立了成功的典范,包括桑杰·瓦德瓦在內的美籍印度人都視他為楷模。
盡管桑杰·瓦德瓦烏黑的頭發上點綴著幾絲斑白,但44歲的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10歲。瓦德瓦身材修長,戴著金屬框架眼鏡,有一張看上去很溫和、總是若有所思的臉。桑杰·瓦德瓦出生在新德里,19歲的時候來到美國。通過作為稅務律師的歷練,他這樣一個從印度旁遮普省走出來的孩子,最終成長為像古普塔一樣令人尊敬的時代楷模。古普塔是印度年輕一代的榜樣,他從印度的后街小巷成功地走到了美國的權力階層。從德里的現代中學,到競爭激烈的印度理工學院,再到哈佛商學院,古普塔的成長軌跡在美籍印度人中廣為流傳。桑杰·瓦德瓦正是沿著類似的軌跡前行的,他雖然沒有古普塔那么有名,但仍然具有很強的代表性。
桑杰·瓦德瓦的父親名叫阿瓊,阿瓊于1937年1月出生在拉合爾市的一個工人家庭。拉合爾市是位于印度西北部的城市,在歷經一連串的侵略之后,繁華不再。但莫臥兒帝國賦予拉合爾市美麗的花園和諸多啟迪心智的建筑,而英國統治者給這座城市留下了很多不朽的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筑。瓦德瓦的母親名叫拉什米,比阿瓊小一歲半,出生在薩戈達市。薩戈達市在拉合爾市的西北方向,兩個城市大約相距160千米,自拉合爾市去往阿富汗也是同樣的方向。
印度宣布獨立之前,拉合爾市和薩戈達市都是旁遮普省的一部分。旁遮普省有17 932個城鎮和村莊。盡管此地宗教派別較多,歷史上他們之間亦曾短兵相見,不過在英國的統治下,他們都能和平共處。就像那句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諺語所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在旁遮普省得到了很好的印證。
然而,政治利益改變了這一切。印度在1947年脫離了英國的殖民管轄,其分裂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對瓦德瓦的家庭來說,與許多旁遮普人一樣,地區的分割意味著生活發生重大改變。1947年6月,阿瓊和兩個妹妹及兩個弟弟一起跟母親坐火車來到了分割后仍屬于印度的哈德瓦,他們的父親則留在了拉合爾市。
當他們準備離開拉合爾市時,10歲的阿瓊對逃離的情形深感震驚。“每當火車停下時,人們都會奮力擠進車廂,甚至直接坐在通道上,”阿瓊回憶道,“即使沒有火車票,人們也會擠上火車,因為他們都想活下來。”與此同時,在另一列火車上,阿瓊未來的妻子、8歲的拉什米,離開了薩戈達市。
印巴分治引發人群大規模遷移,100萬人在遷徙途中失去了寶貴的生命,制止因分治而引發的流血沖突,是新成立的共和國的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印度獨立后的第一任總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鼓勵全國民眾“與命運共舞”,以及“追求獨立和自由的生活”。在首次公開演講中,尼赫魯發誓要在年輕的印度共和國消滅“貧窮、無知和疾病,以及機會不平等”。1966年10月,阿瓊和拉什米迎來了兒子桑杰·瓦德瓦,但尼赫魯對全國民眾的承諾還沒有變為現實。20世紀70年代,在尼赫魯的女兒、時任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Indira Gandhi)的領導下,印度國民經濟深陷沼澤,停滯不前。
對于普通的印度人而言,生活的重擔讓人步履維艱。食物短缺,糖和大米都只能定量配給。人們常常排著長長的隊伍領取這些食品。雖然旁遮普省的小麥供給很充足,但是因為其道路崎嶇,運輸困難,大量饑餓人群還是很難獲得小麥供給。安裝一部私人電話要花費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有了議員的信件作為支持,安裝第二部電話或者獲得一罐煤氣才容易了很多。
腐敗的猖獗令人震驚,加上失業率飆升,阿瓊對未來的日子憂心忡忡,他并不是擔心自己的生活,而是為十幾歲的兒子瓦德瓦和兩個女兒擔憂。受到加爾各答男孩拉賈特·古普塔前往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市打拼的成功故事的鼓勵,1971年,包括阿瓊兄弟在內的很多人背井離鄉,外出闖蕩去尋找機會。如果阿瓊沒有及時加入外出的隊伍,他的家庭可能也會深陷印度的絕望旋渦之中。1985年,阿瓊的兄弟從美國發出邀請,幫助他申請了美國綠卡。
48歲那年,阿瓊離開在加爾各答生活的妻子和孩子,前往美國佛羅里達州的萊克沃思,開始了全新的生活。盡管阿瓊在印度擁有豐富的商業管理經驗,但在美國,他還是得從基層做起。阿瓊以管理實習生的身份加入佛羅里達州的一家藥品連鎖店。僅僅一年后,阿瓊就把家人接到了美國。不久后,阿瓊又晉升為藥店經理助理。阿瓊的妻子和3個孩子打包了幾個手提箱的行李,離開了他們的家鄉。當時,瓦德瓦的母親手頭僅有100美元,這時刻在提醒他們,盡管心中滿是悲傷,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必要的。為了保存印度岌岌可危的外匯儲備,印度政府盡可能限制每個人出國時所攜帶的外匯金額。
在美國,阿瓊很難憑借藥店經理助理的薪水養活一個五口之家,所以他的孩子們都是通過勤工儉學讀完的大學。瓦德瓦主修會計,從名不見經傳的佛羅里達大西洋大學(Florida Atlantic University)獲得了工商管理專業學士學位。瓦德瓦之所以選擇這所大學,是因為它是唯一提供優質的會計課程,且距離父母的家僅幾分鐘車程的學校。瓦德瓦沒有辦法住在校園里,因為他們家負擔不起住宿費。雖然課業安排得很滿,但瓦德瓦仍然在當地一家藥店兼職做倉庫保管員和收銀員,每個星期工作50小時,以賺取下學期所需的學費。畢業后,瓦德瓦繼續學業,在南得克薩斯法學院(South Texas College of Law)獲得了法學博士學位。隨后,他前往曼哈頓區謀求發展。
瓦德瓦一直夢想去紐約工作,他覺得像他爸爸這樣擁有MBA學歷的人,當年如果選擇去紐約,而不是留在佛羅里達州,可能會有更多機會。不過,瓦德瓦也知道,如果沒有頂級的法學院文憑,在紐約被一家“白鞋公司”(3)雇用只是小概率事件。于是,瓦德瓦按照一般印度人在美國奮斗的路徑前行。他又重新回到法學院深造,選擇在紐約大學專攻稅收法律方向,而且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如果說有什么能夠讓你捧到“鐵飯碗”的話,那就是學習稅法專業。
蘭德爾律師事務所直接從紐約大學進行校招,瓦德瓦有幸被錄取。然后他又繼續努力,通過了律師職業資格考試,之后跳槽到更具吸引力的世達律師事務所。在法律行業工作,不僅是對智力的極大挑戰,更是對靈魂的沖擊。瓦德瓦負責給諸如美林、高盛這樣的投資銀行設計深奧難懂的結構性金融產品,再向普通美國人兜售養老基金,這個工作讓他十分難受。
瓦德瓦知道,如果他的巨額工資是通過保護某些公司貪婪的欲望而獲得的話,他的父母在印度也會覺得不開心。父母給瓦德瓦灌輸的思想是,要重視工作帶來的社會價值,而不能只看重其財富效應。瓦德瓦的叔叔自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畢業之后,毅然選擇回到印度的大學任教。一旦瓦德瓦償還完讀法學院時所申請的貸款,他也準備做出一些改變。
2003年7月,當拉賈特·古普塔卸去任期長達9年的麥肯錫全球董事總經理一職時,瓦德瓦恰好成為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在紐約的專職律師。戴維·馬科維茨(David Markowitz)是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紐約地區的負責人,他把瓦德瓦帶入伍爾沃斯大樓的一間臨時會議室,首次讓瓦德瓦參與案件的調查。這個會議室是“9·11”事件后,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在下曼哈頓區的臨時指揮部。在“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之前,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紐約分部位于世界貿易中心大廈。在那次恐怖活動中,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數以萬計的文件,以及與之相關的案件資料都被毀掉了。在沒有窗戶的房間里,從地板到屋頂堆滿了大量未分類的銀行文件箱。馬科維茨用手指了指房間,說道:“犯罪證據就在這72箱文件中。”然后,馬科維茨便離開了房間。
瓦德瓦花了兩年的時間來梳理這些材料。2005年4月,他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負責的第一樁內幕交易案浮出水面。這是一樁針對法國興業證券前董事總經理的訴訟案件,法國興業證券是法國興業銀行在美國設立的經紀公司。不久之后,另一樁更大的案件浮出水面。此案件涉及內幕交易,在克羅地亞一家內衣廠工作的退休裁縫,投資了銳步國際(Reebok International),僅兩天時間就凈賺200萬美元。在這位裁縫獲利的背后,隱藏著華爾街的一個神秘集團,他們經常在世界金融中心的冬季花園中庭交換信息,瓦德瓦也經常去那里喝咖啡。讓瓦德瓦苦惱的是,內幕交易者竟然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眼皮底下猖狂作案。其實,在法國興業銀行和銳步國際案件中贏得訴訟所需的毅力,與瓦德瓦即將接手的下一個案件相比,只能算是一個小小的預演,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2010年12月22日,上午10點,瓦德瓦像往常一樣,在辦公室仔細閱讀卷宗,突然他聽到電子郵件的提醒聲。發郵件的同事名叫賈森·E.弗里德曼(Jason E. Friedman),“剛剛接到電話,”弗里德曼在郵件里面寫道,“他們來了。”
我恭敬地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紐約分部的419號證供室空間狹小,墻壁是黃色的,有關銀行家的資料箱堆滿房間,讓人感到有些窒息。房間的一角掛著美國國旗,在一面墻上,視線齊平處,掛有一張美國現任總統的照片。
一名警衛將古普塔和納夫塔利斯及兩個助手帶進證供室。盡管納夫塔利斯的穿著看起來皺皺巴巴,他卻是紐約最著名的白領辯護律師之一。《華爾街日報》(Wall Street Journal)形容納夫塔利斯為“白領人群中的變色龍:他無所不能”。納夫塔利斯曾為迪士尼公司前首席執行官邁克爾·D.艾斯納(Michael D. Eisner)和華爾街炙手可熱的金融家肯尼思·朗格尼(Kenneth Langone)等名流打過官司。像許多辯護律師一樣,納夫塔利斯曾在紐約南部地區的美國聯邦檢察官辦公室工作過6年,這里也是魯迪·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4)聲名鵲起的地方。在私人執業前,納夫塔利斯已經升職為刑事案件部門的副主任。納夫塔利斯曾無數次陪同訴訟委托人參加這樣的面談,他非常熟悉這里的流程。納夫塔利斯在會議室里表現得游刃有余,他是高手中的高手。
當古普塔及其律師團隊在房間里坐下后,瓦德瓦、弗里德曼和另外一位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律師約翰·亨德森(John Henderson)進來了。當發現古普塔及其律師團隊已經在房間里時,瓦德瓦稍感驚訝。通常情況下,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律師都會在證人抵達前進入證供室,以便安排座位。律師通常安排證人坐在面對窗戶的位置,這樣可以讓證人放松警惕,從而套出更多實話。在警衛的護送下,老謀深算的納夫塔利斯讓古普塔背對窗戶,坐在他旁邊。
納夫塔利斯熱情地跟亨德森打招呼,與這位年輕的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律師寒暄。亨德森是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紐約洋基隊的鐵桿球迷,在加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之前,曾在納夫塔利斯的法律事務所工作。亨德森以前住的地方離納夫塔利斯僅有270多米,但納夫塔利斯是紐約大都會隊的球迷。禮節性的寒暄之后,古普塔與瓦德瓦握手,并朝他微微一笑,之后證人開始宣誓。瓦德瓦發現古普塔的情緒掌控能力很強,而且看起來神秘莫測。就算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邀請古普塔來做證令他很惱怒,古普塔也不會表現出來。亨德森開始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式的訊問,而瓦德瓦則一直關注著古普塔,看他是否會出現緊張的肢體語言或者故意躲閃回避。不過什么都沒有發生,古普塔沒有任何異常表現。
“古普塔先生,您是否正在接受治療或者服用藥物,從而會影響到您的記憶力或如實回答問題的能力?”亨德森提問。“沒有。”古普塔回答。隨后,亨德森直接切入案件的核心。亨德森詢問古普塔是否為應對此次證供閱讀過相關文件。“在律師的建議下,根據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賦予證人的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我恭敬地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古普塔回應說。“對此權利的界定有多種不同的方式。”亨德森說話的口吻很正式,但他對古普塔的回答感到很驚訝。亨德森告訴古普塔,如果其想維護自己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你只需要說你拒絕回答,理由是回答可能會連累你。換句話說,如果你覺得真實地回答問題將會表露你犯了罪,同時你希望通過美國憲法維護自己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會被強迫回答任何問題”。
亨德森詢問古普塔是否聽懂他剛剛所說的。古普塔出乎意料地給出和幾分鐘前一模一樣的回答,這個回答正是精明的律師納夫塔利斯為他準備的。隨后,納夫塔利斯要求接下來的對話不要記錄在案。幾分鐘后,亨德森對速記員記錄的要點進行總結:“基于效率的考慮,我們認為如果你說‘我使用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賦予的權利’或‘五’,均表示‘根據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賦予證人的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我恭敬地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亨德森抬起頭來問納夫塔利斯:“納夫塔利斯,這種表述方式你覺得還可以吧?”
納夫塔利斯直截了當地回答:“我不是很喜歡這個說法。”納夫塔利斯深知,如果公開記錄里記載古普塔“我使用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賦予的權利”,無異于毀掉古普塔的形象。瓦德瓦忽然明白了,這可能就是古普塔及其律師一直極力拖延與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談話,直至拉杰·拉賈拉特南(Raj Rajaratnam)庭審結束的原因。納夫塔利斯建議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記錄古普塔“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了問題”。
賈森·弗里德曼此時插話了。弗里德曼希望大家明白,“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了問題”表明古普塔使用了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而這一解釋正是納夫塔利斯無論如何不想記錄在案的。“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古普塔第一次給出的答案是在聲稱,他有行使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賦予的不被強迫自證其罪的權利?”“是的。”納夫塔利斯回答。接下來的15分鐘里,亨德森詢問了古普塔53個問題,然而古普塔的所有回應都是“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了問題”。
瓦德瓦默默地觀察著這場荒謬的交談,他察覺到古普塔面部表情的變化,從穩如泰山的堅忍到慢慢顯現出來的正常人的反應。古普塔似乎心不在焉,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這種場景看上去就好像古普塔正在回憶自己的過往,他一定在沉思:“我怎么會坐在這里呢?”
堅強的意志方可成就自我
隨著拉賈特·古普塔慢慢長大,他的朋友都隱約感到,他會像他爸爸一樣了不起。“古普塔繼承了他父親的優點。”尤德彥·巴特查里亞(Udayan Bhattarcharyya)說道,此人當年與古普塔在新德里同住一個大院。“一旦決定做某件事,他就一定會做成。”古普塔的表妹達瑪揚蒂·古普塔-威克蘭德(Damayanti Gupta-Wicklander)說,有一次家人準備前往新德里郊游,年幼的拉賈特·古普塔非要爬到汽車的引擎蓋上平躺著。不管家人如何勸說和哄騙,古普塔都不下來。最后家人沒辦法,用之前常用也管用的一招,用糖果誘騙古普塔下來,那次還加了一根香蕉。古普塔對此簡直毫無抵抗力,很快就“屈服”了。
拉賈特·古普塔5歲時,他的父親阿什維尼接到了一個艱巨的任務:搬到首都,創建德里版的孟加拉邦英語報紙《印度斯坦標準》。之所以稱其艱巨,是因為當時的人們只看本地的報紙。
盡管需要應對各種挑戰,但古普塔一家早年在德里的生活非常幸福。他們過著中產階級的愜意生活,住在公司提供的一個約10平方米的公寓里。公寓坐落在離舊德里火車站不遠的一個封閉式大院,這里與外界相對隔離,各種生活設施齊全,還有自己的足球場。在周末的晚上,阿什維尼一般都會和幾個朋友一起,前往位于新德里市中心商業區的康諾特廣場(Connaught Place),觀看一部好萊塢出品的英語電影。有時,男人們會打橋牌,而男孩子們則喜歡下棋,古普塔很快就成為一名技藝高超的棋手。
當古普塔一家搬到新德里時,城里有兩所精英學校:一個是圣哥倫比亞天主教男校,另一個是位于巴拉卡哈姆巴路(Barakhamba Road)的現代學校,離康諾特廣場不遠。成立于英國統治鼎盛時期的現代學校,融合了傳統的印度教育方法與現代教育理念,它是“那個年代里唯一使用這種教育方式的一所學校”。已退休的旁遮普省和哈里亞納邦高等法院的首席法官穆庫爾·穆德加爾(Mukul Mudgal)這樣回憶道。
如果讓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的學生回憶自己當初如何進入這所學校,他們每個人都會講出一大段故事。有些人憑借的是金錢或影響力,其他人也絕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運氣好。我們不太清楚阿什維尼是否動用了自己的關系網,從而讓年幼的拉賈特·古普塔進入這所學校。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拉賈特·古普塔很快便顯示出自己跟其他人一樣有資格來到這所學校。古普塔是這所學校校訓活生生的寫照,梵文的校訓翻譯成中文是“堅強的意志方可成就自我”。
跟父親一樣,拉賈特·古普塔讀書非常用功,為了彌補自己的弱項科目,比如英語寫作課程,他常常會連續苦讀幾個小時。有一次,拉賈特·古普塔的同班同學在物理學課堂關于動量部分隨堂測驗的分數非常高,年幼的拉賈特·古普塔便堅持要坐在那位同學旁邊,觀察他是如何學習的。后來古普塔還借來那位同學的試卷,進一步針對自己的問題查漏補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的這位同學在班里拿到最高分。
現代學校的優勢在于其匯聚了不同背景的學生。拉賈特·古普塔有一位同學出身尊貴,來自印度王公貴族,他家其實離學校很近,但有的時候,他還是會坐家里的保姆車上學,以此顯示自己的身份。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年輕的拉賈特·古普塔每天背著卡其布背包,同三五好友一起,從德里乘坐嘎吱作響的公共汽車上學。
在現代學校里,權貴和民眾之間的差別并不是那么明顯。男孩子都穿著統一的制服,上身是藍襯衫,下身搭配灰藍色短褲。男孩子們的興趣愛好得到充分的挖掘,騎馬、踢足球、在一個帶三柱門的板球草地場上打保齡球,他們獲得的培訓都是專業化的。拉賈特·古普塔非常享受這一切,全身心投入各項活動中,包括戲劇表演、詩歌朗誦、梵文學習等。古普塔和朋友們經常在午休時間,對著禮堂墻壁練習打網球,就像在打壁球。
當拉賈特·古普塔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他就表現得很“軸”。拉賈特·古普塔留著小平頭,他的頭發仿佛是從發根底部冒出來一樣立在頭皮上,看起來像一個扁平的胡蘿卜頭。古普塔是一個出色的學生,很受大家歡迎。學校校史館的D區,陳列著在自然科學領域取得杰出成就的校友,拉賈特·古普塔就占有一個席位,在印度,這通常意味著拿到了通往未來成功的門票。拉賈特·古普塔的一位同班同學表示:“大家敬佩他,因為他具有超強的專注力。”有一年,拉賈特·古普塔極其認真地準備了一次公開演講比賽,他用英語背誦了一段截取自印度宗教手冊中的文字,最后他在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比賽中古普塔擊敗了一位早年曾在英國生活的同學,本來大家覺得那位同學肯定穩操勝券,可最后卻敗給了拉賈特·古普塔。
苦日子總會有到頭的一天
1964年,拉賈特·古普塔的父親去世了。從那以后,朋友們發現拉賈特·古普塔變了許多,他的臉上很少出現笑容,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
人們不知道的是,只有選擇堅強和專注,拉賈特·古普塔才能暫時忘卻痛苦。拉賈特·古普塔的母親被診斷出患有心臟病,而且無法治愈,身體甚是虛弱。在拉賈特·古普塔的父親去世的那一年,拉賈特·古普塔的弟弟坎錢才7歲,他還有一個小妹妹賈亞施麗。對弟弟妹妹來說,拉賈特·古普塔既是哥哥,又是父親,全家的重擔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每天清晨,拉賈特·古普塔都在破曉前起床,他要幫弟弟妹妹整理書包、穿衣梳洗,甚至細心地查看弟弟妹妹的鞋帶有沒有系好。晚上回家,古普塔要監督弟弟妹妹做家庭作業。有一次,年幼的妹妹哭著從學校回家,因為書包太重,還要擠公交車,實在是太辛苦了。拉賈特·古普塔輕輕拭去賈亞施麗臉上的淚水,安慰她說,苦日子總會有到頭的一天。
盡管他們并不知道苦日子到底什么時候結束,但拉賈特·古普塔作為家中長子,管理好家庭的財務開支,是他的職責所在。面對越來越大的生活開銷,與他父親一樣,拉賈特·古普塔開始通過輔導其他小孩子來賺錢補貼家用。跟拉賈特·古普塔一起在德里長大的朋友德巴西什·巴塔查婭(Debasish Bhattacharya)認為,拉賈特·古普塔在他父親離世后,不得不成熟起來,因為他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家又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他父親也沒有留下多少遺產。”巴塔查婭說。在拉賈特·古普塔的父親去世后,古普塔一家人開始意識到“他們不得不自食其力了”。
拉賈特·古普塔很快就向大家證明:他確實可以自食其力。從現代學校畢業后,古普塔以全國第十五名的成績被印度理工學院錄取。當時,印度理工學院還是一所不為人知的公立大學,20年后,這個學校卻比哈佛大學或耶魯大學更難考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