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奇簡直忍無可忍。那個英雄殺死了除他以外所有的巡邏隊隊員后，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只留下他躺在一片狼藉的戰場上無能為力。阿奇毫無辦法，只是憤怒、沮喪地看著這一切。

當然，他可以撿起劍追上那個英雄，但這有用嗎？冒那么大的風險，結局還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今天夠倒霉了，千萬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阿奇站起來打量歷經殺戮后的滿地殘骸。作為災厄巡邏隊里的小個子，雖然他每天都度日如年，但這次戰斗對他和巡邏隊來說卻是滅頂之災。

在阿奇看來，被誘騙加入巡邏隊的經歷太可怕了。巡邏隊的職責是驅趕附近出沒的怪物暴徒，保護災厄村民免受它們的侵擾。可是這場戰斗結束后，巡邏隊好像僅他一人生還。他簡直不敢想象回家后的下場。許多族人本來就討厭他，這次非把他趕出部落不可，那樣他就無家可歸了。

阿奇真希望今天命喪僵尸的爪牙之下，哪怕被骷髏的箭射死也行。諷刺的是，他連這點兒愿望都落空了，真是讓他哭笑不得，所以他不知道該悲傷還是該慶幸。

當他站在那里悲喜交加、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人敲了一下他的后腦勺。

阿奇回頭看了一眼，以為是英雄改變了主意，想把他也斬于劍下。他正巴不得呢，至少這樣能快些終結他的痛苦。然而，在看清對方的面孔后，他的情緒跌落到了谷底—原來是索德。

索德一直是阿奇的死對頭。從阿奇記事起，無惡不作的索德就一直欺負他。在他們居住的黑森林里，只要看到阿奇在附近走動，壞脾氣的索德就辱罵欺凌他，甚至用魔法詛咒他。

出于本性，索德把全部精力都用來密謀對付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毀了別人的生活。住在災厄村民林地府邸的長老們，多年來一直極力壓制索德的暴力傾向，也許這就是阿奇能活下來的原因。但索德常常不服從長老們的管教，所以阿奇每次碰到他都會退避三舍。

真倒霉，那天早上長老們召集志愿者組成巡邏隊的時候，阿奇想溜卻沒來得及。結果，索德揭發阿奇當逃兵，并把他強行拖進了隊伍里。他還對阿奇說：“這樣我就能盯著你了?！?/p>

巡邏隊全軍覆沒對阿奇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再也不用擔心索德欺負他了。雖然只是些許安慰，但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然而，索德竟然活了下來。

他當然不會死。

索德踉踉蹌蹌走過來朝矮小的阿奇咆哮著，差點兒被自己黑色長袍的下擺絆倒。這襲袍子證明他是個喚魔者，也是一個令人忌憚的災厄村民施咒者，所以阿奇知道為什么英雄要把索德傷得這么重。當時，索德躺在地上看起來半死不活的，阿奇根本想不到他還有一口氣。

“別在那兒愣著！”索德嗓音干澀，語氣充滿了恥辱和厭惡，“過來！”

阿奇本想嘲笑這個孱弱不堪的喚魔者，但又害怕索德還有力氣用魔咒攻擊他，于是跳過去攙扶著喚魔者索德。索德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可他腳下雖虛浮，還是用手背給了阿奇一記耳光。

小個子阿奇一頭栽倒在地上，手捂著熱辣辣的臉頰。

“你這樣的廢物還有資格攙扶我？”索德顫巍巍地說，沮喪和鄙夷浮現在他的臉上，“給我找根手杖，至少找到一把劍！”

“可是怪物都被消滅了，那個英雄也走了?！卑⑵婊貞?。他不知道索德想干什么。

“那是他運氣好！”索德一邊說著，一邊跌跌撞撞向前走，“也算是你撿了條命！把那把劍給我！”

阿奇慌慌張張環顧四周，找到了索德要的那把劍。它坑坑洼洼、遍體鱗傷，但好歹是一件武器。阿奇沒有擦掉劍上的污垢，就一把抓起劍遞給了索德。

索德沒有計較這把劍有多破。他緊握劍柄，把劍插進土里拄著當拐杖。站穩之后，索德仔細打量著周遭的戰場，眉頭緊皺。

阿奇一句話也不敢說。根據以往的經驗，不論他做什么都會讓索德大發雷霆。因此阿奇不想觸怒索德，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過了一會兒，索德終于開口了：“也就是說，只剩下我和你了，對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嘶啞低沉。

阿奇點點頭。

索德咬牙切齒卻面帶譏笑地說：“這都怪你。”

阿奇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連忙辯解：“跟我沒關系，我什么都沒做！連戰斗都沒有參加！”

“沒錯，就是你！”索德說，“在我們的族人最需要你，向你呼救的時候，你卻像只縮頭烏龜。在他們英勇戰斗的時候，你卻袖手旁觀看著他們被屠戮。”

“我……我……我……”阿奇沒想到索德會這樣說。怎么會有人來惡意揣測他？阿奇怎么會希望自己的隊伍戰??？的確，他沒有投入戰斗，但以他的能力根本無法控制局面。天性使然，就像索德和其他族人反復訓誡的那樣，他就是個性格懦弱的廢物。世上有他沒他一個樣，不論他做出多少努力都沒有用?，F在索德竟然要他對這場戰斗負責！

阿奇嚇得戰戰兢兢：“我就是個小人物，一個百無一用的廢物！打從開始就不想攪進這場戰斗里！”

“這就是我要說的！如果你有決定權，肯定巴不得英雄打敗我們—還有整個部落。你對族人的生死一點兒不在乎，放任英雄消滅我們，別以為我會讓你逍遙法外。”

阿奇絕望地癱倒在地上，他無力背負這種可怕的指控。如果索德一瘸一拐地回到部落，當眾對他惡意誹謗，族人非把他撕個粉碎不可。阿奇能指望的最好結果就是永遠被流放。

“天哪，求求你不要這么說！”阿奇沮喪地呆望著索德，“我就知道會出問題，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提醒過你們了！”

索德嗤之以鼻地瞧著他：“別以為輕飄飄的幾句話就想蒙混過關?！?/p>

索德的話讓阿奇備受打擊。他懦弱，對魔法知之甚少，一把劍對他來說毫無用處，所以他只能靠自己這張嘴了。

“那個英雄出現的時候我就知道情況不妙，而且警告過你們，”阿奇盡力辯解，“我想救你們，我想救所有巡邏隊隊員！”

索德輕蔑地哼了一聲，好像可憐的阿奇掉進了糞坑，正四肢并用掙扎著往外爬似的?！澳愀渌私忉屓グ?，看他們會怎么想。”說著，索德踉踉蹌蹌往黑森林深處的災厄村民部落走去。

“等等！”阿奇追在索德后面喊他，“你為什么總是欺負我？我對你又沒有威脅，你該恨的是那個可怕的英雄?！?/p>

“那個英雄？你是想譴責英雄，還是想成為英雄？”索德懶得回頭看阿奇一眼，一邊往前走一邊說。

“又不是我消滅了巡邏隊?！卑⑵嫒讲⒆鲀刹节s上他，“我也不是英雄！難道你還沒受夠被他們到處驅趕，顛沛流離的日子？”

“災厄村民從來不會在戰斗中臨陣脫逃，從來不會！”

“我們碰到英雄后就逃跑了?！?/p>

“那是為了重新集結！”

阿奇沒有戳穿這個謊言?！暗菃螒{一支巡邏隊根本無法戰勝任何一個英雄，一絲勝算都沒有！這就是我的看法！”

說完，阿奇上前抓住索德的胳膊肘。索德疼得趔趄了一下，瞪著阿奇惡狠狠地說：“你這個懦夫！”隨后又朝他吐了口唾沫，正落在阿奇臉頰一側。

阿奇把臉擦干凈，仍抱著一絲希望勸說索德：“我們要尋求幫助，召集整個部落一致對付英雄。想想看這會有什么結果？”

“動員整個部落的力量對付一個英雄嗎？”索德摩挲著下巴思忖著。

“沒錯！”阿奇心中燃起希望，“你想想看，災厄村民的人數可比英雄多得多！如果我們能集結起整個部落，甚至所有災厄村民，就能把英雄陷入重重包圍中，肯定大有勝算！”

索德厭惡地哼了一聲：“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沒用的災厄村民?！?/p>

“假如五支巡邏隊一起出動呢？或者十支！二十支！”

“我是這支巡邏隊的襲擊隊長！如果把所有災厄村民都召集起來，那么多支巡邏隊該由誰指揮？”

阿奇明白了，是索德的權力欲望在作祟—這跟大多數災厄村民的德行一樣。如果索德能深謀遠慮該多好！“可我們免不了要跟英雄戰斗！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戰勝他們呢？”阿奇質問索德。

索德對阿奇搖搖頭，好像阿奇是個腦袋被敲壞了的傻孩子：“我們的任務不是追蹤英雄，而是搜尋獵物。我們要全力戰勝對手，得到想要的東西。這才是我們該做的事，永遠不變的目標。我們沒有理由改變它?！?/p>

阿奇回過頭，指著巡邏隊幾乎全軍覆沒的戰場，問索德：“這個理由夠充分了吧？”

索德咕噥道：“你想讓我們做什么？學習種莊稼？建立村莊？變成孱弱的文明人？”他冷笑著俯視小個子阿奇，“我猜你已經預謀很久了吧？”

“我們必須改變，”阿奇回答他，“現在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你知道，每天都有新的英雄出現，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建起自己的村莊，甚至一座城市?！?/p>

“你這個蠢貨。”

“一旦他們勢力壯大，我們對付他們就更困難了。到那時我們丟失的就不僅僅是一支巡邏隊，而是整個部落了?！?/p>

“懦夫的借口！”

“我們會從捕獵者變成獵物，英雄會逼得我們走投無路，直到最后把災厄村民趕盡殺絕！”阿奇不理會索德的污蔑，依然好心好意地提醒他。

盡管受了重傷，索德的步伐還是比阿奇快得多。剛剛還拄著劍當拐杖，轉眼間他就把劍背狠狠打在阿奇的臉上。

阿奇被打得后退了好幾步，眼冒金星，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知覺。那種火辣的滋味讓阿奇覺得還不如索德一劍要了他的命。

阿奇終于緩過神來，不過索德沒有再次為難他，而是沉默不語地繼續往黑森林深處走去。

當然，如果索德對他說了什么，阿奇大概會更加恐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