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層灰色的青磚小樓站在九月的陽光里，樓前整齊排列著六、七棵老樹，四五十公分的直徑，始終沒有關(guān)心過是什么樹，總之，青磚樓和老樹一灰一綠成為故事里靜謐不語的模糊背景。

青磚樓建于五十年代，像導(dǎo)演特別用心安排的龐大道具，它里面的房間、樓梯、窗戶、安全指示燈、地板，被慢慢推到觀眾眼前，拉開故事的近景。

呂嘉依稀記得第一次踏進小樓的感覺，浸入骨子的冰涼，雙扇棗紅色木門敞開著，正對著木扶手的水泥樓梯。樓梯口左側(cè)是一間水房，每層樓梯口的左側(cè)都是一間水房，掛滿了女生長長短短的濕衣服，袖口、褲腳不斷地滴著的水珠子。

夾在衣服堆里面的文胸和褲衩縮頭縮腦，既不能不掛出來，又不能放在完全隱避的地方，沒有選擇地跟一些闊大的外衣擠在水房的鐵絲繩下，在顏色各異的衣裳架上，常年濕漉漉、潮乎乎的。自來水管外壁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水珠子，貼了瓷磚的水槽里擱著幾個顏色各異的盆子，里面泡著未洗的衣裳，也泡著該洗的帆布鞋。

水房墻壁貼滿了方形白瓷磚，地板鋪滿了白色小方格子瓷片，兩排長長的水龍頭后面的墻壁上鑲著整面鏡子，無數(shù)女生的面龐在這面鏡子里，羞赧，恣意，隱忍，無言，恐懼，傷感，當(dāng)然也快樂。

小樓的東西兩側(cè)各有一個出口，為了方便管理學(xué)生的出入，西側(cè)的小門常年掛著一把大號的U型鎖，門鎖上落滿了稀疏凌亂的蜘蛛網(wǎng)。

東側(cè)的門常年開著，哪怕寒暑假，宿管員阿姨常年無休，透過值班室的玻璃，瞪著一雙警惕的眼睛，管著一群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這些小姑娘是剛?cè)氪髮W(xué)的新生。一張張干凈的臉龐，像剛從泉水里撈出來一樣，沒有日曬也沒有落塵，頂著亮晶晶的水珠，新鮮生動。她們扎著高高的馬尾，像一群富可敵國的燕雀，輕靈飄逸自在，天空是她們的，陽光也是她們的。

呂嘉也是這群“自由之鳥”中的一員，她和爸爸媽媽徑直上樓，224室是她的宿舍。長長的走廊，大約有五十米長，樓道昏暗，隔著二十多米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塊綠瑩瑩的指示牌，上面寫著“安全出口”四個字。

走了十多米，她掏出信封里的鑰匙，擰開了棗紅木門上的銅鎖，三張上下鋪整整齊齊地立在屋子里，六張床、六個柜子。窗戶下面擺放一張書桌，風(fēng)吹進來，淡藍色的棉布窗簾底端從桌面一下又一下地拂過，揚起微微的塵土味道，這是大學(xué)一年級學(xué)生的新生活。

呂嘉從窗戶探出身去，茂密的樹葉掩住了半面墻壁上的青磚，陽光從綠葉縫隙里傾瀉下來，微風(fēng)推著搖晃的光斑，一個圓圈疊著一個圓圈，一個圓圈擠著一個圓圈，你追我趕。

爸爸媽媽在幫她整理行李，呂嘉就在那片跳躍的圓圈里發(fā)呆，門被推開了，是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女孩，大大的眼睛，很深的雙眼皮，鼻梁上撒了星星點點的雀斑，短發(fā)，因為拿了太多的行李，她臉上的紅暈很深，有些發(fā)紫。

她咧嘴樸實的笑，露一口白牙，一顆一顆排列的很整齊，這排牙齒瞬間搶了鏡，讓人忘記了她臉龐上的其它五官，也忘記了她發(fā)紅的膚色。她把帶進來的箱子、手提袋，一件一件地費力拿進來，跟呂嘉簡短的寒暄。

她身材不高，上身穿著一件印有卡通圖案的天藍色T恤衫，腿上的卡其色七分褲有些落色，腳蹬一雙帶跟的白色休閑運動鞋。她胸前鼓著兩只飽滿的“白鴿”，隨著她爬上爬下，那對兒“白鴿”連同圓潤的臀部，動來動去。胳膊和大腿很健壯也很靈活，呂嘉看得出，她一定在家什么活都干。這個姑娘叫田芳。

幾個新同學(xué)陸續(xù)來到宿舍，呂嘉也就沒有再注意她了，上鋪的姑娘跟呂嘉一樣，身材高挑、纖瘦，她們有著相似的服飾、相似的表情。

宿舍第一次集體去學(xué)校公共浴室洗澡的時候，呂嘉和上鋪的姑娘站在一起，看著不遠處的田芳，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優(yōu)越感。

同宿舍的劉姝看著浴室上百個赤條條的女生被嚇到尖叫，她捂著前胸，背過身快速沖洗逃離浴室。留下兩枚青杏般的女生，邊洗邊覷站在不遠處的田芳。

當(dāng)她們完全脫掉各自的所有衣服，一絲不掛地站在噴頭下面，田芳臉上顯得有些土氣的紅潤，就會消失。她眼神里的怯懦就會一掃而光。

此刻她應(yīng)該是宿舍里最驕傲的女生，呂嘉一直都承認這一點。哪怕擦干身體，穿回各自的衣服，她又恢復(fù)如初，至少此刻她是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