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位于學校宿舍樓群的中心位置,是一個刷著品紅和青灰墻漆的兩層小樓,樓體攔腰位置嵌著鎏金隸書“浴室”兩個字。這所985高校內所有的建筑,外觀樸實而莊嚴。
一層是女生浴室,二層是男生浴室。每天下午三點到晚上十點,雙層浴室可滿足全校三千多名本科生的洗浴需求。在一片水汽彌漫的蒸騰里,上百名赤條條的學生耳邊會準時響起刺耳的鈴聲,足足十多秒,它催促洗澡的學生們,還有五分鐘停水。
女生一邊集體尖叫一邊匆忙沖洗,這時候,穿著高筒膠靴的清潔工沖進來,拿著塑料軟水管,開始噼里啪啦地沖刷浴室的每個角落,她拿個掃帚將地上沒有扔進垃圾桶的衛生墊包裝紙、頭發絲、丟棄的內衣,全掃進簸箕里,嘩啦一聲利落地倒進垃圾桶。
圓形的淋浴噴頭足有三十公分直徑,水流強勁,五分鐘之內沖澡完全來得及。
她們脫了外套,解開扣子,褪下最后一件內衣,輕輕掰開別在長發上的發夾,站到淋浴下。這樣充沛的水流對每一個女生都是公平的,長長短短的頭發被沖散開來,一綹一綹地貼在未施脂粉的面頰上,從上到下渾身透亮。
田芳此刻的信心源自她和宿舍所有女生同樣擁有一絲不掛的身體,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平等,甚至有了一絲驕傲。
她手里套著一個澡巾,用力搓著手臂、大腿、后背,伴隨著有節奏的動作,乳房像兩只不規則的蜜桃成了身體最跳脫的部位,乳暈的紅潤跟她的面頰一樣,這點紅潤挪到乳房上,一點都不土氣,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雙乳的皮膚白皙,比起脖頸、小腹,比起曬得紫紅的胳膊都白。這對兒搶眼寶物搶了觀者所有的視線,甚至忽略了粗短雙腿之間的巨大空隙。
呂嘉和阮桃緊挨在一起,她倆像對兒孿生姐妹,擁有纖細腰肢和筆直修長的腿,躲藏在長發后的胸脯,若隱若現。隔著嘩啦的流水,她們的眼神透著一絲羨慕也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自得。從初中起,發育良好的女生多半被認定早早經歷了男歡女愛,呂嘉和阮桃心照不宣地互遞了眼神,不易察覺的無害卻也未懷一絲善意。
浴室熄燈前,三個女生拎著洗澡用具,頂著濕漉漉的頭發,露著腳踝,裊裊婷婷地走著。籃球場上揮汗如雨的男生們,將籃球以最美的弧線擲進籃框,晚風陣陣襲來,空中裹著躁動的荷爾蒙味道。
新學期,學院組織了第一次集體戶外活動,到盧溝橋看石獅子,大巴車停在集合地點。宿舍舍友結伴而行,呂嘉跟阮桃愈發熟絡起來。大家早早到了,唯獨不見田芳,她不大合群,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離發車前一分鐘,田芳拉著一個高大奇丑的男人,一路奔跑,上氣不接下氣,那張臉蛋紅艷得厲害。終于,倆人雙雙趕上了大巴車。在全班同學驚愕的神情下,他倆手牽著手,一個在前一個在后視若無睹地在大巴車后面的空座上坐了下來。呂嘉朝后面望去,只見田芳的手被那個男人緊緊攥著,胸前劇烈起伏,呂嘉忽然想起在浴室里她光著身體搓澡的樣子。
阮桃遞過來一個眼神,輕蔑地掃了掃男人落座的位置。他叫徐凱,大概二十歲的年紀。為什么不稱呼其為男孩?因為他的打扮實在太過成熟了,一件雪白的襯衣,第一粒、第二粒甚至第三粒紐扣都沒有扣,露出半截雪白的胸脯,下身一條西褲均勻地布滿了褶子,褲腳有根黑色的線頭迎風擺動,腳蹬黑色的亮面尖頭皮鞋。
班級的男生普遍穿著蓋普、耐克、阿迪、三葉草的運動裝,即使會打扮的幾位也只是穿著杰克瓊斯的休閑T恤搭配牛仔褲。
徐凱足有一米九,皮膚白皙,就跟田芳胸前的皮膚一樣白皙。老天“造”他五官的時候一定打了盹兒,細瞇小眼,有點斜視,一對兒眼珠子卻圓滾滾地往外擠著,小又歪的鼻子,嘴巴被一口齙牙撐得歪扭七八,這些不用心的五官就這樣隨意地拼湊在了一張長臉上。
他朝著呂嘉和阮桃討好似地咧著嘴巴傻笑,一口齙牙泛著光澤,簡直跟田芳一模一樣質樸的笑容,但是,他笑起來女生們卻難過的想哭。宿舍里被家里嬌生慣養的劉姝笑出聲來,沖著徐凱直喊:“咸蛋超人!”幾個同學不約而同地掩嘴偷笑,大巴車上的男生們頓時騷動起來,比起自己的模樣,他們從“咸蛋超人”身上找到了自信。田芳不知道是遲鈍木訥還是故作鎮定,她并沒有表示出一絲不悅。
一路走走停停,盧溝橋上的石獅子憨態可掬,呂嘉捧著一架理光135相機,正在練習如何正確曝光。身邊蹲著一個圓寸發型的男生,倆人心思浮躁,既陌生又熟悉,竟連一只清晰的石獅子都沒有拍成功,反倒留下了一張同學合影。快門按下的時候,呂嘉的心咯噔一下,像塊石頭被擲入深井,傳來沉悶清晰的噗通聲。她看見,田芳的手輕輕拍打“咸蛋超人”的屁股,臉上露出跟晚霞般絢麗的笑容。
晚上熄燈之后,呂嘉躺在床上,盧溝橋的石獅子一點點遠去,她反復地看到田芳依偎在徐凱懷里,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在他的大腿上,田芳輕輕拍打著他的屁股,倆人笑成一個模樣。
呂嘉的眼皮很沉,心口憋悶,在黑暗里閉上眼睛徹底告別了高中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