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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葉潘欽將軍住在自家的宅子里,距翻砂街不遠,挨著變容救主寺。除去這棟有六分之五已租了出去的豪華宅邸以外,葉潘欽將軍在花園街還有一所巨宅,房租的收入也很多。除了這兩所宅子以外,他在彼得堡近郊還有很大一片收益極豐的田產。在彼得堡縣里,他還有一家工場。眾所周知,葉潘欽將軍早先包收過捐稅。如今他是幾家殷實的股份公司的股東,擁有很大的發言權。他是一個出名的大忙人,錢財多,交游廣。在有些地方,特別是在他任職的機構內,他很會裝出一副少了他就不行的派頭。但是,大家也都知道,伊萬·費奧多羅維奇·葉潘欽沒受過教育,是一個軍人的兒子。他的出身,無疑只會給他增光。將軍雖然是個聰明人,但也不是沒有一些小小的、完全可以原諒的弱點,也不愛聽某些含沙射影的話。不過,他顯然是個精明能干的人。例如,他的處世之道就是在該回避時就回避,不可出頭露面。許多人敬重他,正是由于他平易近人,正是由于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但是,那些評論他的人怎能知道,這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的心中有時會掀起什么波瀾!他雖然在為人處世方面確實有些閱歷和經驗,也有卓越的才干,但是他總喜歡表現出自己沒有主見,只會按照別人的意圖行事,是一個“不善于巴結的老實人”[7],甚至會順應時代潮流,成為一個熱心的俄國人。在這個方面,他還鬧過幾次有趣的笑話。但是,即使鬧出天大的笑話,將軍也永遠不會垂頭喪氣。何況他運氣很好,連賭牌也是如此。他下的賭注很大,他不但不愿意隱瞞他喜歡賭錢這個至關緊要并使他多次大為得益的小小的弱點,反而故意拿它來炫耀一番。他交的朋友很雜,當然都是所謂的“大亨”。不過,他的前程非常遠大,他有的是時間,只要有時間辦一切事情,一切榮華富貴都會應運而至。就是拿年紀來說,葉潘欽將軍也還正是所謂年富力強,就是最多五十六歲;無論如何,這正是壯年,真正的生活就是從這個年齡真正開始的。身體健康,滿面紅光,雖然已經發黑然而相當結實的牙齒,矮小而壯實的體格,上午上班時那副操心的模樣,晚上坐下來賭牌或待在公爵大人那里時的滿面春風,——這一切使他現在和未來都會得到成功,給這位將軍大人的人生之路鋪滿玫瑰花。

將軍擁有一個人丁興旺的家庭。當然,家中也并不都是玫瑰花,不過,將軍大人早就開始認真而熱忱地把他最主要的希望和目標都寄托在家中的許多方面了。而且,在生活中,有什么目標能比父母的目標更重要也更神圣呢?一個人不依靠家庭,還依靠什么呢?將軍家里有一位夫人和三位已成年的女兒。將軍結婚很早,那時他還是一名陸軍中尉,新娘幾乎和他同歲,既不漂亮,又沒有學識。將軍從她那里總共只弄到五十名農奴的嫁妝,不過說實在的,這些農奴卻成了他日后走鴻運的基礎。此后,將軍從來不抱怨自己的早婚,從來不把這件事看作一個冒失青年的一時沖動。他非常尊敬自己的夫人,有時還很怕她,結果竟愛上了她。將軍夫人出身梅什金公爵一族,這一族雖然不是望族,但很古老,她因為出身名門,所以自視很高。當時有一個權傾一時的人物,一個可以白送人情的施主,愿意關照年輕公主的婚姻。他給這位青年軍官打開方便之門,把他推了進去;就是不推,只要給他使個眼色,他也不會坐失良機!除去很少的例外,他們夫婦一輩子都過得很和睦。將軍夫人由于出身名門,而且是族里最后一個女人,但也許是由于她個人性格上的原因,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給自己找到了幾個地位很高的女保護人。后來,當她的丈夫有了財產和地位的時候,她甚至開始躋身于上流社會了。

近幾年來,將軍的三個女兒——亞歷山德拉、阿杰萊達和阿格拉婭,都長大成人了。她們三人雖然只不過是葉潘欽家的人,但是她們的母親出身于公爵世家,她們的嫁妝相當可觀,她們的父親前程似錦,同樣十分重要的是,她們都是天生麗質,就連已經過了二十五歲的大姐亞歷山德拉也不例外。二姑娘二十三歲,最小的阿格拉婭剛滿二十歲。這位最小的姑娘完全是個美人,在社交界已相當引人注目。這還不算;她們三人又都很有教養,而且聰明能干。大家都知道,她們熱烈地相親相愛,互相幫助。甚至有人說,兩位姐姐為了全家的共同偶像——小妹妹,不惜犧牲自己。她們在社交界不但不愛出風頭,甚至過于謙遜了。任何人也不能責備她們傲慢自大,然而大家也都知道,她們都很自負,而且知道自己的身價。大姐是音樂家,二姐是杰出的寫生畫家;但是許多年來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一點,此事直到最近才被人發現,而且是無意中發現的。總之,大家對她們真是贊不絕口。可是也有一些不懷好意的人。有人談到她們讀過多少書的時候竟大驚失色。她們并不急于出嫁;她們雖也重視一定的社會地位,但是并不過分。這一點尤其值得注意,因為她們都知道父親的志向、性格、目標和愿望。

公爵拉將軍住宅的門鈴時,已經十一時左右了。將軍住在二樓上,他的房間雖然十分簡樸,但和他的地位還是相稱的。一個穿仆役制服的仆人給公爵開了門,公爵不得不向這個仆人解釋了很久,因為仆人一開始就很懷疑地瞧著公爵和公爵的包袱。末了,他一再確切無誤地聲明,他的確是梅什金公爵,有要事非見將軍不可,那個將信將疑的仆人才把他領到書房旁邊、客廳前面一個小小的前廳里,把他交給了另一個人,那人每天早晨在這個前廳里值班,專管向將軍通報來客姓名。這個在前廳值班的人穿著燕尾服,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一副憂心忡忡的面孔,他是書房的專職聽差,負責向將軍大人通報,所以很知道自己的身價。

“請在客廳里稍候,把包袱留在這里。”他說著就不慌不忙、大模大樣地在自己的圈椅上坐下,嚴厲而又驚訝地打量著公爵。公爵立刻拿著包袱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如蒙允許,”公爵說,“我最好是同您一起在這里等候,我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有什么意思呢?”

“您不該留在前廳里,因為您是訪問者,換句話說就是客人。您想見將軍本人嗎?”

聽差想必不愿意放這么一個客人進去,所以決定再問他一次。

“是的,我有事……”公爵開始說。

“我不是問您有什么事,——我的職務只是通報您大駕光臨。但是我已經說過,不經過秘書,我可不能去給您能報。”

這人的疑心看來是越來越大了;公爵跟平時來訪的那些客人太不相同了,雖然將軍經常會客,幾乎每天都在一定的時刻接待來賓,特別是為了公事,有時甚至接見三教九流的客人,聽差雖然已經養成習慣,而且得到放寬限制的指示,但還是滿腹疑慮,覺得非通過秘書去報告不可。

“您當真是……從國外回來的嗎?”他終于有點不由自主地問道,并且不知所措了;他也許是想問:“您果真是梅什金公爵嗎?”

“是的,我剛下火車。我覺得您本來想問:我果真是梅什金公爵嗎?但由于客氣,您沒有這么問。”

“噢……”聽差感到驚訝,便哼哼哈哈地說。

“請您相信,我的確沒有對您撒謊,您不會因為我而受到訓斥的。至于我居然是這副模樣,還帶著包袱,您也不必驚訝。現在我的處境不佳。”

“噢。您瞧,我并不是為這個擔心。我應該去通報,秘書也會出來見您,除非您……除非您……這叫我怎么說呢……我冒昧地問您一句,您不是由于貧窮而來向將軍求助的吧?”

“噢,不是,這一點請您完全放心。我有別的事。”

“請您原諒,我是看到您的模樣才這么問的。您等一下秘書,將軍現在正有事和上校商量,不一會兒秘書就會來的……他是公司里的秘書。”

“既然要等很久,那我只得請問:能不能在這里的什么地方抽抽煙?煙斗和煙葉我都有。”

“抽——煙——嗎?”聽差輕蔑而困惑地瞥了他一眼,仿佛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抽煙嗎?不,您不能在這里抽煙,您就是有這個念頭也很可恥。嘿……可真怪!”

“哦,我又不是請求在這個房間里抽煙;我知道這是不行的;我可以到您指定的地方去抽,因為我有抽煙的習慣,現在快有三個鐘頭沒抽啦。不過隨您的便吧,您知道,俗話說:入境問禁……”

“您這叫我怎么去通報呢?”聽差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嘀咕道,“第一,您不該留在這里,而應該坐在客廳里,因為您屬于來訪者之列,換句話說就是客人,我是要負責的……您是打算在我們這里住下嗎?”他補充道,又瞟了一眼公爵的包袱,顯然對那個包袱不大放心。

“不,我不想住在這里。即使他們請我,我也不會住下。我只是想和他們認識一下,別無他意。”

“怎么?認識一下?”聽差驚訝地帶著三倍的疑心問道,“您起初怎么說是有事才來的呢?”

“噢,幾乎并沒有什么事!不過也可以說是有事,只不過想請教一下。然而我主要是想作一番自我介紹,因為我是梅什金公爵,葉潘欽將軍夫人也是梅什金一族的最后一位公主,除了我和她以外,梅什金一族就沒有別人了。”

“那么你還是親戚嘍?”聽差大為驚訝,幾乎猝然一振。

“幾乎不是。不過,倘若生拉硬套,我們當然是親戚啦,不過是很遠的,甚至不能被認為真是親戚。我從國外給將軍夫人寫過一封信,可她沒有回信。但我仍然認為回國以后應該見見她。我現在把這一切向您解釋一下,以免您懷疑,因為我看您還不放心:您去通報一下,就說梅什金公爵求見,您通報時就會知道我前來訪問的原因。要是接待我——那很好;要是不接待——那也好,也許倒更好。不過看來他們不能不接待,因為將軍夫人當然會愿意見見本族唯一的一個長輩。她很看重自己的門第,我的確聽別人這樣說過她。”

公爵這一番話仿佛非常老實;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越老實就越顯得荒唐。老于世故的聽差不能不產生這么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完全適合于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卻完全不適合于客人和仆人之間的關系。因為仆人總是比他們的主人通常所認為的要聰明得多,所以這個聽差也就想到,現在是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公爵是個無賴,準是登門求助的;要么公爵只是一個傻瓜,又沒有自尊心,因為一個聰明而又自尊的公爵決不會坐在前廳里和仆人談論自己的事,無論是哪種情況,他會不會連累自己呢?

“請您還是到客廳里去為好。”他竭力堅持道。

“要是坐在那里,就不能向您解釋一切了,”公爵開心地笑了起來,“那樣一來,您瞧著我的斗篷和包袱,就會老是心神不安。現在您也許就不必等候秘書,樂于親自去通報了吧。”

“像您這樣的訪問者,不通過秘書,我可不能去通報。何況大人方才還特別囑咐,上校在那里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擾他老人家,只有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內奇不經通報就可以進去。”

“他是官員嗎?”

“您是問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內奇嗎?不是。他在公司里服務。您就把包袱放在這里吧。”

“我已經想到這一點;只要您允許就行。此外,我要把斗篷也脫下來吧?”

“那當然。總不能穿著斗篷去見他啊。”

公爵站了起來,急忙脫下身上的斗篷,露出一件相當體面、縫工精致、不過已經穿舊了的上衣。坎肩上掛著一條鋼鏈,鏈上系著一塊日內瓦制的銀表。

聽差已經認定公爵是個傻瓜,但末了他還是覺得,作為將軍的近侍,倘若和來客繼續交談下去,總是不大體面,盡管他不知為什么倒很喜歡公爵,當然,這是就某一點而言。然而從另一種觀點來看,公爵又分明使他大為惱火。

“將軍夫人什么時候接見客人?”公爵問道,又在原來的座位上坐下了。

“這就不是我的事了,先生。她見客是分別對待的,看來人是誰而定。哪怕到了十一點鐘還接見時裝女工。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內奇也早于別人得到接見,甚至還請他用早餐。”

“冬天在你們的房間里比在國外暖和,”公爵說,“在國外,室外比我們這里暖和,但是在室內,到了冬天,俄國人要是沒有住慣,那是待不下去的。”

“他們不生火嗎?”

“是的,而且房屋的結構也不同,也就是爐子和窗戶不一樣。”

“嗯!您去了很久吧?”

“四年。不過,我幾乎老是住在一個地方,在鄉下。”

“過不慣我們的生活了吧?”

“這倒是真的。不知您信不信,我對自己居然沒有忘記說俄語感到奇怪。我現在一面同您談話,一面在想:‘我說得還不壞嘛。’也許就是由于這個原因,我才說得這么多。不錯,從昨天起,我總是想說俄語。”

“嗯!嘿!您早先可曾在彼得堡住過?”(聽差不論怎樣竭力約束自己,也不能中斷這種彬彬有禮、客客氣氣的談話。)

“在彼得堡嗎?幾乎根本沒有住過,只是路過罷了。早先我對這里的情況毫無所知,可現在我聽說這里的新鮮事太多了,據說就是過去熟悉彼得堡的人,對它也只好刮目相看了。現在這里正在紛紛議論法院的事。[8]”

“哼!……法院。法院倒的確是有一些。外國的法院是不是比較公道?”

“我不知道。關于我們的法院,我倒聽到過許多好話。我國又廢除了死刑。[9]”

“外國處死刑嗎?”

“是的。我在法國的里昂看見過。[10]什奈德爾帶我去看的。”

“是絞死的嗎?”

“不是。在法國一律砍頭。”

“怎么,犯人喊叫嗎?”

“哪里會喊叫!只是一瞬間的工夫。他們把罪犯放在那里,一把大刀就下來了,那種機器叫斷頭臺,很重,又有勁……你還沒來得及眨眼,腦袋就掉了。準備工作非常費事。宣判的時候給犯人穿上衣服,用繩子捆好,帶上斷頭臺,真可怕!許多人跑去圍觀,連婦女都去了,雖說那里并不歡迎婦女去看。”

“那不是她們的事。”

“那當然!那當然!她們哪能看這樣悲慘的場面!……我看到的那個罪犯是個聰明人,勇敢,結實,年紀不小了,他姓列格羅。我告訴您,信不信由您,他一上斷頭臺就哭了,臉色蒼白如紙。難道會有這樣的事?難道這不可怕?噢,誰會由于恐怖而哭泣呢?我可沒有想到,他又不是小孩子,而是一個從來沒有哭過的大人,一個四十五歲的人,竟會由于恐怖而哭起來。當時他會有什么樣的心情,他該有多么痛苦啊?那是對靈魂的侮辱,如此而已!《圣經》上說:‘不可殺人!’那么,由于他殺了人,就該殺死他嗎?不,這不行。我是一個月以前看見這件事的,可是至今猶歷歷在目。我夢見過五六次了。”

公爵說著說著竟興奮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雖說他的聲音照舊很輕。聽差深表同情并饒有興味地瞧著他,仿佛瞧不夠似的;他可能也是一個富有想象力并勤于思考的人吧。

“掉腦袋的時候,”他說,“不太痛苦,這還算好。”

“您知道嗎?”公爵熱烈地應聲說道,“您注意到了這一點,大家也完全和您一樣注意到了,于是就發明了斷頭臺這種機器。我當時有這樣一個想法:萬一這樣更壞,那會怎么樣呢?您覺得這話可笑,您覺得這很奇怪,不過您只要稍加考慮,腦子里就也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您想一想:譬如說拷打吧;它會使人受苦、受傷,也就是肉體上受到折磨,但這一切反而能分散你精神上的痛苦,你只須忍受那些創傷給你帶來的痛苦,直到死去。可是要知道,最主要、最劇烈的痛苦也許并不在于創傷,而在于你確切地知道再過一小時,再過十分鐘,再過半分鐘,就是現在,就在此刻——靈魂就要離開軀體,你將不再是一個人;而且這是肯定的;主要的是,這是肯定的。你把頭放在刀子底下,聽見刀子在你頭上滑下來,這四分之一秒鐘是最可怕不過了。您可知道,這并不是我的幻想,而是許多人都這樣說過?我深信這一點,所以就坦率地把我的意見告訴您。為了殺人罪而殺人,是比犯罪本身還要壞好多倍的一種懲罰。根據判決殺人,比強盜殺人還要可怕好多倍。一個人被強盜殺害,不論是黑夜在樹林里被砍死,或是用別的辦法弄死,他肯定還希望能夠得救,直到最后關頭也還懷有這種希望。有過這樣的例子:一個人的喉管被割斷了,可他還懷著希望,或是逃走,或是哀求饒命。但是,要是被判處死刑,那么能使你在臨死前輕松十倍的這種最后的希望,肯定被剝奪殆盡。既然已經判決,所以全部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便在于你肯定躲不過去,世上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了。您帶來一個士兵,作戰時把他放在一門大炮對面,然后向他開炮,他總還有一線希望,但是,如果對這士兵宣讀肯定處死的判決,他就會發瘋或哭泣。誰說人類的天性能夠忍受這種事情而不會發瘋呢?為什么要有這種丑惡的、不必要的、徒勞無益的暴行呢?也許還有這樣的人,別人對他宣讀了判決,讓他受些折磨,然后又說:‘你走吧,饒你一命。’[11]這樣的人也許會講出點感受。基督也講過這種痛苦和這種恐怖。不,對人可不能這樣!”

聽差雖然不能像公爵這樣表達這一切,但他已經明白了主要意思,當然還沒有全都明白,這從他深受感動的臉上就看得出來。

“您既然這樣想抽煙,”他說,“那么您就抽吧,不過要快一點。因為要是將軍忽然有請,而您卻不在了,那就糟啦。您瞧,樓梯下面有一扇門。您走進門去,右面有一個小房間:那里可以抽煙,不過請您把通風的小窗戶打開,因為這不合規矩……”

但是公爵沒來得及去抽煙。一個拿著公文的年輕人突然走進前廳。聽差動手給他脫大衣。年輕人斜睨了公爵一眼。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內奇,”聽差偷偷地、幾乎是親昵地說,“有一位梅什金公爵求見,他說是太太的親戚,乘火車從國外回來,拿著一個包袱,不過……”

因為聽差開始附耳低語,下面的話公爵就聽不見了。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注意聽著,極為好奇地不時瞧瞧公爵,最后,他不再聽聽差的話,忍不住走到公爵跟前。

“您是梅什金公爵嗎?”他非常和藹而客氣地問道。這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也有二十八歲上下,體格勻稱,淡黃色的頭發,中等身材,蓄著拿破侖[12]式的小胡子,有一張聰明俊秀的臉。他的笑容雖然很殷勤,但是有點過于狡猾;露出來的珍珠般的牙齒有點過分整齊,他的眼睛雖然流露著愉快和十分忠厚的神情,但是有點過于熱切和專注。

“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想必不會是這副模樣,也許永遠不會笑的。”公爵不知何故有這樣的感覺。

公爵盡可能地迅速解釋了一番,和方才對聽差以及更早的時候對羅戈任所做的解釋幾乎一模一樣。然而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卻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您,”他問道,“在一年以前,也許不到一年,仿佛是從瑞士寄了一封信來,寄給伊麗莎白·普羅科菲耶夫娜?”

“正是如此。”

“那么,這里的人是知道您的,而且肯定會記得您。您想見將軍大人嗎?我這就去通報……他一會兒就有空。不過請您……請您暫時到客廳里去坐一坐……為什么讓客人待在這里呢?”他嚴厲地問聽差。

“回您的話,是他自己不愿……”

這當兒,書房的門突然打開,有一名軍人拿著皮包從里面走了出來,他一面大聲說話,一面告辭。

“你來啦,加尼亞[13]?”書房里有人喊道,“請到這里來!”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對公爵點了點頭,急忙走進書房。

過了兩三分鐘,門又開了,只聽見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用響亮而親切的聲音說:

“公爵,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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