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下而上:萬物進化簡史(珍藏版)
- (英)馬特·里德利
- 1392字
- 2021-12-29 16:02:25
拉馬克的誘惑
直至今天,拉馬克學說的再次復興,點燃了人們對將“先有設想”重新塞給達爾文主義的渴望。早在達爾文之前,讓-巴蒂斯特·拉馬克(Jean-Baptiste de Lamarck)就提出,生物或許會遺傳后天習得特性,比如鐵匠的兒子或許會繼承父親強有力的胳膊,哪怕這些特性是通過鍛煉(而非先天遺傳)得來的。然而,如果父母是后天截肢的,人們顯然不會遺傳這樣的特性,所以,拉馬克認為,一定是身體里存在某種智慧,判斷什么樣的特性值得遺傳,什么樣的特性不值得。但你一定看得出來,這樣的設想,對那些因為達爾文主義驅逐了上帝這位設計師而迷失了方向的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就連達爾文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在努力理解遺傳的過程中,也認同過拉馬克主義的部分原則。
19世紀末,德國生物學家奧古斯特·魏斯曼(August Weismann)指出拉馬克理論存在的一個問題:生殖細胞(最終成為卵子或精子)在動物生命之初就跟其他身體細胞分離了,它幾乎不可能將動物日后的身體狀況信息反饋到自己的配方當中。魏斯曼認為,由于生殖細胞并不是縮影版的生物體,告訴它們要采用后天習得特性的信息,必然在性質上完全有別于該習得特性。換句話說,蛋糕烘焙好以后改變了蛋糕,并不會改變所用的烘焙配方。
但拉馬克學派并未放棄。20世紀20年代,維也納一位名叫保羅·卡默勒(Paul Kammerer)的爬蟲類學家聲稱,產婆蟾(midwife toads)的生活環境改變,會令其生物特征發生改變。他所用的證據比較分散,而且闡釋得太過主觀。他被控欺詐,自殺身亡。事后,作家阿瑟·庫斯勒(Arthur Koestler)企圖把卡默勒渲染成烈士,卻只凸顯了許多非科學界人士絕望地想要挽救自上而下的進化論解釋。
戰斗仍在繼續。表觀遺傳學是遺傳學下值得尊重的一條分支,它考察的是,生命初期為響應外界體驗而對DNA序列所做的修正對成年體有什么樣的影響。不過,故事還有一個更為投機的版本。精子和卵子產生的時候,大部分對DNA所做的修正都已經被打掃干凈了,只有少數有可能在通往新一代的躍進中保存下來。比如,某些遺傳性疾病,似乎會根據突變染色體是繼承自母親還是父親而呈現不同的表現,這意味著,基因里存在性別特異性的“印記”。還有人根據祖父母一代人年輕時的饑餓程度,似乎找到了瑞典人死亡率的性別特異性效應。從為數不多的此類案例(它們無一具有強大的結果)出發,一些現代拉馬克學說支持者夸張地要求為這位18世紀法國貴族平反。“達爾文的進化論可以將拉馬克的過程包括在內”,2005年,伊娃·雅布隆卡(Eva Jablonka)和瑪麗昂·蘭姆(Marion Lamb)寫道,“因為遺傳變異性(選擇在其上展開行動)并非完全無視功能;一些遺傳變異性是為響應生活環境而誘發或‘習得’的”。
但支持這些說法的證據依然不充分,所有的數據都表明,DNA的表觀遺傳狀態每一代都會重置,即便并未重置,表觀遺傳修正所提供的信息量,也僅占遺傳攜帶信息量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此外,巧妙的小鼠實驗表明,重置表觀遺傳修正所需的信息本身已經包含在遺傳序列當中。故此,表觀遺傳機制本身必然是通過良好的老派達爾文式隨機突變和選擇演變而來的。實際上,這里找不到什么意圖。即便如此,渴望相信拉馬克表觀遺傳學背后的動機十分清楚。哈佛大學的大衛·黑格(David Haig)說:“雅布隆卡和蘭姆對新達爾文主義的無可奈何,在于無指導、隨機的遺傳變異表現實在太過出色。”他說,就“不可遺傳的后天習得特性本身怎樣成為意圖的來源”,他“尚未聽到一套連貫的解釋”。換句話說,就算你能夠在表觀遺傳學里證明部分拉馬克式觀點,也不可能抹殺隨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