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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哥廷根精神分析中的現象學

今天,我們不可能再次體驗在胡塞爾現象學未展開時代的哥廷根心理學的理智氛圍。顯而易見的是,大多數的胡塞爾同事都排斥他,而胡塞爾對新一代的學生(尤其是1910年左右,哥廷根哲學學會所組織起來的學生)產生了越來越大的影響。但我們必須要知道:這個小組不是“正統的”。具體來說,這些學生沒有遵從胡塞爾的日益形成的先驗現象學,及其對“還原”與初期唯心主義的強調。對這個小組來說,胡塞爾主要是一個對傳統理論的解放者;胡塞爾邀請學生們直接面向“實事本身”,并如他們所見的那樣去進行描述。我們還必須知道:當時他們唯一可讀到的胡塞爾著作是《邏輯研究》。

這個受到胡塞爾啟發但不由他來指導的小組,不局限于哲學家。它包括數學家、歷史學家、神學家,尤其是心理學家。事實上,在學術上與哲學不相分離的心理學,盡管與哲學分屬不同的系科,但它是與哲學最相鄰的學科。因此,胡塞爾的學生們不會不看穆勒的心理學。至少在某種程度上,穆勒的學生們必須了解胡塞爾的課程內容。胡塞爾的一些學生還作為被試參加了哥廷根實驗室;實驗室報告中有以下名字:霍夫曼(Heinrich Hofmann)、赫林(Jean Hering)、科雷(Alexandre Koyre)。因此,這并不讓人驚訝:胡塞爾的一些思想開始影響到穆勒的學生和助手。由于當時穆勒的實驗室是實驗心理學家最好的訓練地之一,所以穆勒的學生和助手們作為新的現象學心理學的可能承載者,而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按照時間順序來說,接受了新思想的最重要人物可能是:楊施、凱茨和魯賓(Edgar Rubin)。

這種影響不總是那么容易追溯的。與我們在維爾茨堡學派中觀察到的情況相反,這種影響很少來自于文字渠道。因為哥廷根的心理學家可以將胡塞爾及其追隨者本人作為他們的信息與啟示來源。凱茨尤其參加了胡塞爾的講座與討論會,而其他心理學家顯然也在某種程度上這么做。然而,根據赫林的說法,他們沒有參加哥廷根哲學學會的活動。盡管現在我們無法確定這一點,但是哥廷根心理學家與胡塞爾沒有很多個人聯系;人們可能會猜測:胡塞爾與穆勒之間的緊張關系與這種情況有關。更值得注意的是:胡塞爾的影響沒有停止心理學實驗室。顯然,對哥廷根心理學家來說,胡塞爾主要是推動者,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催化劑,而不是他們現象學冒險事業的源頭。

A.楊施(1883—1940)

胡塞爾影響的第一個明確軌跡出現在楊施(Erich Jaensch)的早期著述中。楊施后來的聲望,源于他對人格的本質意象與本質類型的研究。然而,沒有證據表明,這種發現與楊施早期的現象學興趣相關,除非人們能看到現象學對于直觀的興趣與本質人格的圖畫意象特征之間的近似性。

但是,有具體證據表明:楊施早期曾親近胡塞爾;這也得到了胡塞爾女兒艾莉(Mrs. Jakob Rosenberg)所提供的、現存于比利時盧汶胡塞爾檔案館的1906—1922年間楊施寫給胡塞爾十封信的證實。這些信表明:楊施不僅參加了胡塞爾的一些講座,而且注冊了胡塞爾在1905—1906學年冬學期的研討會(這段時間是胡塞爾現象學發展的關鍵期之一)。盡管楊施在1909年將他有關知覺的博士論文寄給胡塞爾時,沒有說明現象學對于他實驗工作的任何意義,但他確實計劃在第二本將出的有關空間知覺的書中闡明:他確信現象學對于心理學有普遍的意義。“這個學科中的大多數錯誤,是主要由生理學家們來進行研究,而對于在顯現中直接給予東西的純粹現象學描述,從來沒有進行充分的關注……”(1909年12月31日,致胡塞爾的信)。

楊施作為斯特拉斯堡大學講師的任教資格論文,明顯有受到胡塞爾啟發的印跡。41最后的腳注(《論空間知覺》,第486頁及以下)質疑了整個實驗研究并說:“只有優先進行基本功能的詳細現象學研究,才能成功地解釋這種現象”;現象學的要求,對于“更復雜的現象”來說甚至更為迫切。在這種聯系中,楊施提到了那些宣稱這種知識對于胡塞爾《邏輯研究》第一卷來說是不可能的人。更為重要的是:楊施本人不僅認為深度印象現象學是對其進行解釋的前提,而且提出了他所謂的“虛空現象學”(第六章)。在1917年12月29日,楊施宣布要做胡塞爾研究:他想說明“所有心理學的第一個字母與最后一個字母(起點與終點),意向活動從錯誤標記的感覺生理學到宗教哲學的整個范圍。”但是,這些研究沒有實現。因為在1922年1月1日的最后一封信中,楊施僅僅承認他受到了蓋格爾將心理學與現象學相聯系方式的促進與引導。

然而,楊施后來的著作中,尤其是在他最后畸變為種族主義的、超自然和病理偏離的人格類型理論(使他原來的學生凱茨與魯賓都受了騙),沒有受到現象學影響的跡象。

B. 凱茨(1889—1953)

凱茨(David Katz)是受胡塞爾影響最深與最持久的哥廷根心理學家。他在發展胡塞爾的思想時也是最原創的。這種原創性使得我們相對難以確定胡塞爾在他工作中的確切及根本作用。

凱茨對胡塞爾現象學的介紹

如果要評價胡塞爾對凱茨的影響,那么我們可以從凱茨自己的證詞開始。這些證詞似乎沒有得到充分的注意。由于當凱茨回顧他哥廷根學術生涯的早期時,它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所以凱茨提供的主要證據是值得記錄的。

令人吃驚的是,凱茨在論顏色的經典著作第1版中很少提到胡塞爾。在這里,他對胡塞爾的唯一引用是書中第二部分的一小段:他對顏色的顯現模式做出了新的區分:42


我認為,我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胡塞爾教授講座與研討會的影響;而胡塞爾教授遠比迄今為止的傳統更為強調顏色現象。這種分析對于顏色心理學來說不是全新的,而這可以得到經常引用的赫林討論的證實。胡塞爾教授對我的影響,更多的是在一般現象學態度的采納上,而不是在具體分析上;胡塞爾教授在他的討論與研討會中,沒有提出我這里所進行的顏色類型分析。43


凱茨在論顏色的經典著作第2版中(1930),用序言第一段中的兩句話替換了對胡塞爾影響的承認:


我的方法是對現象的無偏見描述(“現象學方法”是通用的)。我對胡塞爾現象學的介紹,是在我作為學生參加現代現象學哲學奠基者的講座時,而我要對胡塞爾致以誠懇的感謝。44


在他后來的著述中,凱茨甚至越來越提倡現象學方法。因此他的論格式塔心理學的著作45中專門有論“現象學方法”的章節;在這一章中,他說:“對當代心理學的把握,必然要求對現象學方法的理解。”(《格式塔心理學》,第24頁;英譯本第18頁)他還說:“格式塔心理學的批判,針對的是舊的心理學,而格式塔心理學本身的立場,利益于現象學方法。”他把赫林作為現象學方法在心理學中的第一個實踐者。“哲學家胡塞爾(1901—1902)對現象學方法進行了系統的使用,并對之進行了擴展。”凱茨指的顯然是《邏輯研究》中的胡塞爾,而非晚期著作中的純粹現象學家。

但凱茨在他的自傳中,表達了胡塞爾留給他的最深印象:


對我來主說,當時(即凱茨的學生時代)胡塞爾所提倡的現象學,是哲學與心理學之間的最重要聯結。胡塞爾的現象學方法,對我在心理學中的程序以及態度所產生的影響,大過我所有除了穆勒以外的學術教師。46


在這個語境中,凱茨還提到了他與舍勒的友誼。他說舍勒是“另一個對心理學持同情態度的哲學家”,并且在當時屬于哥廷根圈子。他補充說:“對于我在論顏色和觸覺的兩本書中的分析,胡塞爾與舍勒有強烈的興趣。”不幸的是,現在我們無法知道,這是否意味著胡塞爾與舍勒確實為凱茨寫了題詞。

人們會想,在凱茨的回顧中,胡塞爾的作用是否沒有增加,除非人們考慮到,凱茨將他對胡塞爾的致敬溫和化了,以便不冒犯他在心理學中的導師穆勒。顯然,凱茨以拖延的方式,承認了胡塞爾對心理學的重要性。最后,他毫無疑問地確認了這個事實:他不僅認可現象學,而且認可胡塞爾在現代心理學發展,尤其是他自己研究中的決定性作用。在感謝他在穆勒實驗室受到的實驗訓練的情況下,凱茨和楊施一樣,認為心理學“需要心理學化,如它可能的那樣矛盾”。穆勒對知覺的處理,純粹是在心理物理意義上的:“幾乎專門的從生理立場出發……得到反思觀念的補充……心理學問題只是被輕微的觸及……在這個如此豐富、吸引人的領域中的心理學缺乏,以及在這個領域文獻核心理學數據的缺乏,讓我感到深深的擔憂,并且這也是我開始顏色研究的原因之一。”(《自傳中的心理學史》,第189頁)現象學方法是凱茨對這種心理學缺位的根本解釋。胡塞爾是現象學方法的主要實踐者。

然而,在接受凱茨的自我解釋以及他對現象學的致敬之后,人們必須知道他的現象學概念及其在他研究中的實際地位。

凱茨的現象學概念

顯然,凱茨認為他的現象學概念與胡塞爾是一致的。但是,他參考了赫林——赫林作為生理學家從來沒有使用現象學這個概念,而且胡塞爾也不太注意赫林(例如《胡塞爾全集》第4卷,第302頁);這說明凱茨有他自己的特殊視角。

他對胡塞爾方法的第一個明確表達,出現在了他論顏色這本書的第2版序言中;他說到了“現象學的無偏見描述”。他沒有引用胡塞爾自己的話,甚至沒有引用《邏輯研究》中的話,更不要說《純粹現象學與現象學哲學的觀念》中的話了。1937年,在他的比較心理學研究中,47凱茨將現象學方法作為“提供最大可能自由的方法”,介紹到了動物心理學——動物心理學的目標是在心理學上如其所是地描述動物的有意義行為(《人與動物》,第46頁)。“我們將這種進路稱為‘現象學方法’。”這聽起來像是對現象學這個術語的再定義。實際上,凱茨在這里不僅“不以先入為主的觀念去看待動物”,而且“在最自然的條件下去設身處地于動物的情境中”。作為這種方法的例子,凱茨提到了科勒對黑猩猩的觀察以及馮·弗里希(Kurt von Frisch)對蜜蜂語言的研究;科勒與馮·弗里希沒有采納現象學,至少沒有在這種語境中采納現象學。但即使是在這種對現象學的擴展用法中,凱茨仍然宣稱,對現象的無偏見描述是基本的東西。

與這第一個對現象學的明晰討論相比,凱茨《格式塔心理學》中有關現象學方法的特殊章節看起來更為有限與保守。在這里,他將現象學方法定義為對現象進行單純的、如其所是的和無偏見的描述(《格式塔心理學》,第24頁,英譯本第22頁)。現象“可以將其本身如其所是地呈現出來”(同上書,第24頁,英譯本第18頁)。凱茨用混淆了物理原因知識與它們所表達感覺的“刺激錯誤”,來解釋對現象學方法的需要。

凱茨沒有介紹胡塞爾以及其他現象學哲學家的完全成熟的現象學方法。然而,凱茨在他的自傳中至少多走了一步;在他對胡塞爾現象學的陳述中,他不僅提到了現象學中的本質洞察(Wesenseinsichten),而且提到了與心理學相關的本質洞察,例如:“顏色的不以單純實際體驗或統計為基礎的幾何安排”。48但是,凱茨沒有提到胡塞爾的作為現象學還原的純粹或先驗現象學的特征。

盡管凱茨對現象學方法的解釋,沒有提到所有現象學家(尤其是胡塞爾)的特征,但這不能說明凱茨在實踐中回避了他們。要確定凱茨有沒有進行這種回避,就要去考察在他實踐中的現象學。

凱茨的現象學實踐

凱茨對現象學心理學的主要和最原創貢獻是他論顏色與觸覺的兩本書。為了確定這兩本書所體現的那種現象學,人們可以從它們的標題和內容目錄入手,然后去考察實際文本的一些方面。

論顏色這本書的1911年版與1930年版非常不一樣。第一個標題讀起來有點拗口:《顏色的顯現模式及其通過個體體驗發生的修改》。第二個標題是《顏色世界的結構》;這個標題與凱茨在1925年的第二本書《觸覺世界的結構》相平行。人們可能會去猜想這種標題變化的意義。凱茨本人在第2版序言中只是說:他刪除了第一個標題中第二部分(通過個體體驗發生的修改);他在第2版中認為“通過個體體驗發生的修改”是錯誤的,因為他的研究結果表明,個體因素是相對不重要的。這也說明:只有那些普遍(如果不是本質)特征決定了顏色現象的結構。但是,凱茨沒有解釋為什么他用“結構”替代了“顯現模式”,用“顏色世界”替代了“顏色”。在沒有過多強調這些替代項的情況下,人們可以把它們當作凱茨發展中現象學的一些特征。

凱茨對顯現模式(Erscheinungsweise)這個術語的使用(即使沒有在標題中,但至少在第2版文本中),首先讓我們想到了胡塞爾提出的先例以及同義詞——給予方式(Gegebenheitsweise);這使得凱茨甚至更接近胡塞爾的體驗意向結構(所有東西都在不同的視角模式中顯現)。然而,人們必須意識到:這不是凱茨的主要關注點。對凱茨來說,不同顏色顯現模式的主要例子是顯色(Fl?chenfarbe)與表色(Oberfl?chenfarbe)。它們是不同環境中的顏色,而不是同一顏色的不同顯現模式。它們有共同的物料(Materie)。但在它們各自的環境中,它們改變了個性。因此,更為合適的是將它們稱為同一顏色的不同表現或“化現”。因此,凱茨對《顏色世界》標題的改變,不能說明他在探索顯現模式時,摒棄了胡塞爾的現象學概念。

更為重要的是,他將“世界”這個術語引入了有關顏色與觸覺兩本書的標題。論觸覺這本書的序言,特別談到了“可觸世界的幾乎不可窮盡的豐富性”以及獨特觸覺構成的令人驚訝的巨大領域(它在某些方面甚至超過了早期著作中所揭示的顏色顯現模式)。因此,“世界”這個術語的功能主要是為了強調感覺場中的現象豐富性;前現象學的心理學,在根本上忽視了這種現象學的豐富性。

最后,凱茨本人沒有解釋為什么要引入“結構”(Aufbau)這個術語(英譯本忽視了這個術語)。這可能是因為他的興趣在于顏色世界元素之間的關系,而不是按照歌德式的顏色理論,對所有的世界內容進行完全的解釋。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這本書的實際內容。初看起來,這本書的第一版目錄不會讓人懷疑:這是迄今為止現象學心理學研究中最重要的著作。但這本書幾乎沒有提到“現象學”這個詞。只有在§2承認胡塞爾的段落過后,凱茨才說到了他自己的、新式的“對顏色現象的無前提性現象學分析”,并且僅僅以赫林的研究為前驅(《論顏色》,第30頁)。在回顧中,人們幾乎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凱茨不想在取得成果之前就宣傳他的現象學。相反,第2版不僅在第一部分(光線的現象學與虛空)展現了“現象學”這個術語,而且開始以對現象學方法的明確倡導,來開始新的序言(他由于第1版的成功而相信了現象學)。尤其是在§7中,凱茨用現象學來區分作為不同現象的光度與光線。

論觸覺這本書,不僅明確地在它的標題中展示了“現象學”這個術語,而且更為詳細地討論了作為顯現方式的觸覺現象;在論觸覺這本書的第1版中,顏色現象不太突出。

然而,對凱茨現象學的決定性檢驗是它在實際文本中的地位。如果我們不看這些文本的內容,那么我們就不能詳細地分析它們。任何節略都會使我們不能正確地看待它們。從現象學上來說,開始的部分總是最清晰的,因為在后來的部分中,凱茨越來越喜歡去探索現象對于超現象因素的因果依賴。

論顏色這本書的第一部分,介紹了對于現象的全新區分:從對顯色(沒有確切的三維空間位置)與表色的區分開始(顯色與表色都在空間客體的表面)。在這兩種顏色類型之后的是散布于明確空間的顏色。凱茨區分了透明色、反射色、光澤、透光率、白熱等不同現象。凱茨認為,通過使用特殊的“還原”方法(通過多孔板篩去看它們)(顯然不是胡塞爾的現象學還原),它們可以被轉換為顯色。但這不是賦予顯色以現象優先性的理由。

所有這些現象區分都是十分原創的,并且對顏色現象學有重要的貢獻。凱茨沒有嘗試將這些新的區分與胡塞爾的著作相聯系,同時也沒有這樣做的明確理由。但是,在凱茨與胡塞爾概念之間可能存在著平行,而這表明胡塞爾對凱茨有某種推動,尤其是在凱茨對顯色與表色的區分當中。在這里,我指的是胡塞爾“意向性”意義上的知覺解釋:“感覺數據”是“意向”客體的屬性。因此,在他的《純粹現象學與現象學哲學觀念》(§41)中,胡塞爾討論了顏色以持續視角顏色陰影(Farbenabschattungen)顯現的方式。這些顏色陰影被發揮客觀化功能的解釋所“激活”,并導致了我們稱之為初始顏色顯現的東西。顯然,胡塞爾的術語沒有明確指向任何諸如顯色的東西。但是我認為,顯色與表色的整個關系圖景,與胡塞爾對顏色及其視角陰影的區分相關。凱茨把顯色“還原為”表色,正如他通常把視角陰影解釋為客體的屬性那樣。如果凱茨從來沒有參考作為所有感知覺基本結構的“意向性”,他就不會區分這兩種類型的顏色。

凱茨論觸覺世界的主要著作,在若干部分(不只是在現象學)上,甚至比論顏色世界的著作更為值得有選擇的翻譯。盡管在總體上,凱茨遵循著他早期著作中的程序,并且以平行方式來進行組織,但他的發現有額外的意義。例如,他的發現使得人們去重審過去將觸覺數據作為“低級感覺”的評價。凱茨的現象學不僅揭示了觸覺有令人驚訝的多種多樣性,而且揭示了這個事實:觸覺根本不是不連貫的、雜亂無章的東西。觸覺的內容及秩序,構成了凱茨意義上的“世界”。因此,凱茨反對將觸覺歸為如味覺和嗅覺這樣的“低級感覺”。事實上,凱茨出于認知價值的考慮,而主張觸覺優先于視覺與聽覺;因為觸覺更為不可或缺,如果是說它不是變化多端的話。然而,凱茨不否認,就“多樣性”而言,觸覺世界次于顏色世界;觸覺世界的基本質料(它由壓力數據構成)是“單調的”。只有在這種單調數據組織起來時,它的顯現模式才有多種多樣性。在這方面,觸覺世界完全可與顏色世界相匹敵。

例如,在第二章中對“觸覺現象”的研究,揭示了與顏色世界中顯色與表色現象相同的差異。一些觸覺現象有空間深度(如空氣)。一些觸覺感受質在我們可以通透它們的意義上,是透明的。因此,我們可以摸透一只手套,但我們也能摸透整個組織層(正如在臨床叩診法中那樣)。然后,凱茨考察了諸如堅硬和光滑這樣的表面感受質模式;他探尋了自然與人工質料的觸覺差異、觸覺場的連續與不連續性,并指出了觸覺構成中數字與基礎的特定差異。值得注意的是,記憶中的觸覺數據,類似于記憶中的顏色。這說明凱茨傾向于胡塞爾的建構或發生現象學。

這本書最長的一部分,詳細報告了對觸覺功能的實驗與測量。但是,在確定了量化關系時,這一部分詳細地考察質的關系,并指出了觸覺數據與其他感覺數據(如溫度感)的關系。最后,這一部分整合了凱茨對振動感的研究結果;他把振動感作為在觸覺與聽覺之間的新感覺。振動感甚至解釋了凱茨與里夫斯(Geza Révész)所深入研究的、聾人的音樂欣賞力。

值得注意的是:顏色與觸覺現象的平行性;凱茨大量地運用這種平行性來進行比較,但他沒有將二者合并起來。二者的差異在于:顏色現象有更大的“客觀性”(觀看的主體不是有意識介入的),而觸覺現象是“兩極的”,因為觸覺主體與客體都在實際體驗中占據顯著的位置。顯然,這說明了這本書現象學內容的豐富性。我希望上述例子可以讓一些讀者更仔細地去讀原著。

哲學現象學對凱茨的作用

在上述例子以及凱茨自己證詞的基礎上,我們可以推斷出現象學哲學對于他的精神病學有什么樣的意義呢?

不可否認的是,現象學哲學對他的精神病學產生了影響,盡管主要的影響是延遲產生的。但是,這種影響有多么根本呢?這種影響的痕跡不太顯著,尤其是在顏色這本書的英文縮譯本中不太顯著,或者說,即使從凱茨其他著述中所包含的具體研究來看,也不太顯著。凱茨是否誤解了胡塞爾與舍勒對他現象學的意義了呢?顯然,我們無法判斷:如果凱茨沒有接觸到胡塞爾及其圈子的影響,那么他的現象學是否還能發展出來以及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凱茨在顏色現象研究上得到的啟發以及他對更好描述的追求,顯然來自于赫林,盡管他在赫林的顏色現象研究發現了區分的不足。這就是赫林“現象學”中需要解釋的地方。

當然,在如凱茨這樣原創與開放的觀察者這里,他的洞見不需要通過外在影響來得到解釋。原因可能是這樣的:凱茨像許多在實證主義貧乏階段之后致力于豐富心理學領域的新心理學家一樣,需要新的方法來為他的實踐提供辯護。這就是現象學可以做的比其他哲學家更好的地方。現象學也鼓勵轉向具體的實驗,因為哲學現象學家甚至從他們自己的角度出發進行現象描述,而不考慮可能的非法入侵。另外,活躍的交流(尤其是與如舍勒這樣的人的交流),對凱茨自己的研究產生了令人振奮的影響。胡塞爾現象學的一些特定思想(如知覺的意向性理論),可能對凱茨的顯質與表質區分產生了較遠的影響。然而,這種影響最多是證實,而不是創始。凱茨的現象學心理學,實際上受益于胡塞爾現象學的一般概念,而不只是他自己后來的角度。胡塞爾現象學支持了凱茨的現象學心理學;在這種意義上,胡塞爾現象學是凱茨現象學心理學的一個推進器,而且可能是一般的推動力(通過由胡塞爾的講座到穆勒實驗室的滲透)。

在宣稱現象學對凱茨的這種影響時,我們當然不能忽視他在心理學中非常廣泛的興趣以及活動。因此,他越來越靠近格式塔心理學,盡管不是沒有保留;在強調格式塔心理學的現象學基礎時,他宣稱:他自己的現象學提供了反對原子論的證據,并且“整體性”是心理現象的本質特征。他還受到了斯特恩與卡西爾的影響。但是,與這種開放性不相矛盾的是,凱茨本人顯然認為對現象學與“現象學闡明”的基本方法論訴求,是所有其他心理學研究的基礎,并且在“所有心理學價值中是最高的”。49

C.魯賓(1886—1951)

《視知覺圖像》50區分了圖像與基礎的顯著區分以及它們的可逆本質;這本書的丹麥作者初看起來與現象學是無關的。魯賓(Edgar Rubin)在這本書中從來沒有明確提及現象學,而且胡塞爾的名字在這本書中只出現了一次(《視知覺圖像》,第201頁);事實上,他對胡塞爾報以懷疑的態度,盡管他引用了胡塞爾的《邏輯研究》。然而,魯賓的朋友凱茨在他的紀念文章中說:除了繆勒“對魯賓思想的影響”,魯賓“和其他實驗心理學家一樣,深受現象學觀點的影響。當時,在胡塞爾思想的影響下,哥廷根大學的科學氣氛中充滿了現象學觀點。魯賓的主要著作就表現了現象學的觀點”。51

如果從現象學的角度來看魯賓的工作,那么人們還會發現:他把視知覺圖像看作是體驗圖像,即鮮活體驗的部分。52他還告訴我們,不要把這些現象屬性歸屬于“客觀世界”(《視知覺圖像》,第xi頁),即我們從物理科學中知道的東西。在這種聯系中,值得注意的是,魯賓沒有把圖像知覺當作繆勒所強調的注意,而是把圖像知覺當作體驗。

魯賓對心理學的最著名貢獻是對圖像與基礎現象及其心理學條件的詳細研究。事實上,格式塔心理學比現象學更多地運用了他的發現。然而,魯賓的書不局限于這些現象。在《視知覺圖像》的第2版中值得注意的是:對平面圖像(輪廓和描邊)的觀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對于在兩個不同顏色的平面圖像轉換中沒有寬度和顏色的、我們可以“跟隨”的輪廓現象的解釋。在里,“純粹自我”甚至被乞求為是使輪廓往前走的存在,而這種描述方式顯然是哥廷根的現象學化風格。(同上書,第153頁)

魯賓顯然不只是胡塞爾現象學的追隨者。然而,與凱茨的證詞十分不同的是,魯賓的實際研究表明,他創造性與批判性地吸收了新進路(現象學)的精神。

D.里夫斯(1878—1955)

非常多才多藝和有魄力的匈牙利心理學家里夫斯(Géza Révész)的范圍,顯然比現象學廣泛得多。但在哥廷根求學期間,他對現象學的興趣足以使他將第一部著述命名為《感覺次序的現象學》。53他也參加了胡塞爾的講座。然而,他對現象學的最終堅持是合格的。因此,在他最有抱負的著作——兩卷本的《觸覺的形式世界》54(這個題目類似于他的朋友凱茨的著作)中,他對現象學進路的討論是高度批判性的。實際上,他沒有將現象學的重要性最小化:


在近來的心理學史中,我不知道有能在重要性與成效上與現象學進路相匹敵的方法論思想……我們由這種洞見而獲得的重要進展,充分證明了布倫塔諾、赫林、胡塞爾、屈爾佩和李普斯所采取的進路(《觸覺的形式世界》第1卷,第75頁)。


但是,里夫斯強調人們要小心現象學進路的主觀性,尤其是在未受訓練的、專制的和“摒棄了實驗變量的”現象學家手中的主觀性(同上);在這種情況下,他提到了凱茨十分稱贊的沙普以及雷耶德克(Herbert Leyendecker)(這二人都是胡塞爾的學生,并且是“引以為戒的”例子)。然而,里夫斯的杰作中包含著若干現象學部分,例如在聽覺空間研究,以及視覺與觸覺印象的異質性討論中,他尤其注意凱茨的工作(《觸覺的形式世界》第1卷,第65頁)。

因此,現象學在里夫斯心理學工作的創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但里夫斯對現象學的忠誠不能與凱茨相比。

E. 沙普(1884—1969)

如果要全面地理解哥廷根現象學心理學家與胡塞爾圈子的關系,我們就必須仔細地檢查胡寒爾的兩個學生的工作。沙普(Wilhelm Schapp)與霍夫曼是心理學與現象學的中介者,而他的博士論文討論的主要是心理現象。二者當中,只有霍夫曼是凱茨的密友。但是,正如霍夫普所指出的,當他與凱茨發現,他們正在從事同樣的主題時,他們決定在對話中避開這個主題。然而,霍夫曼是凱茨主要的實驗被試之一。在哲學上比霍夫曼更有創造性的沙普(尤其是在他的后期著作中),顯然沒有與霍夫曼一樣保持與哥廷根心理實驗室的緊密關系。然而,凱茨在關于顏色的著作的第2版中提到:沙普有關知覺現象學的博士論文,是對顏色現象之認知價值的明晰討論。沙普對觸覺的一些觀察,也在凱茨論觸覺的書中被提到了。

沙普的博士論文55作為對具體現象學的最原創和最有成效的闡釋之一,甚至在哥廷根以外都有很大影響。然而,盡管沙普高度評價了胡塞爾的發現,他在他的博士論文中很少提到胡塞爾,并且他的思考與寫作風格明顯不同于胡塞爾。沙普的學術主要是他自己的“回到實事本身”,以及盡可能鮮活地(主要是第一人稱視角)報告他的發現。如他所說的:“我只希望:我沒有寫下我自己沒有看到的任何東西。”因此,他的博士論文很少有對專業文獻的引用,盡管它也提到了由柏拉圖到黑格爾的偉大哲學家。

沙普在這大約160頁的非同尋常豐富和生動的研究中,主要討論了我們日常體驗事物的世界在知覺中被給予的方式。第一部分研究了世界的呈現方式(主要通過顏色、聲音和觸覺),以及這些方式之間的關系。在最后一部分,沙普探索了被呈現東西的問題,即事物的空間世界。沙普渴望說明的東西不只是:這些感覺直接將它們的特質(顏色、聲音和壓力)傳遞給我們,而且是:通過這些感覺,我們看到而不只是推斷出如堅硬、彈性和流動等的特質。第二部分詳細探討了這種特質(如顏色)如何以及在何種條件下向我們揭示了事物的世界,并分析了照明、光澤和色差在這種過程中的作用。盡管所有這些內容非常類似于凱茨稍晚之后的著作,但沙普的研究缺乏凱茨的實驗支持。沙普增加了大量的認識論考慮。

F. 霍夫曼(1883—)

霍夫曼(Heinrich Hofmann)對感覺概念的研究,56相比沙普要更接近胡塞爾與穆勒的著作。盡管霍夫曼宣稱他獨立于胡塞爾的進路,但霍夫曼承認,胡塞爾在1904年和1907年的講座,非常類似于發源于給予性知覺模式的空間事物建構(霍夫曼稱之為層次分析)(第100頁)。霍夫曼的研究很少是因為它們對于伽塞特的影響而變得重要的。霍夫曼認為傳統的感覺概念是站不住腳的。他最后所使用的是他觀看客體呈現的角度(他明確把這個概念歸于胡塞爾)。他還經常贊同地提到凱茨論顏色的研究。

G.回顧

當前這一章很難對受胡塞爾直接影響的哥廷根心理學進行重構,而且我們也不打算這么做。之前所有的例子都是想要說明,哥廷根的心理學與哲學現象學(尤其是胡塞爾早期的哲學現象學)有大量的聯系。胡塞爾大多數的影響都在他沒有參與的情況下發生。顯然,若干探索中的年輕心理學家轉向了胡塞爾,而不是說胡塞爾黏附于他們。人們可以通過畫出以胡塞爾為中心的圓,去描述這些年輕心理學家與胡塞爾的緊密性。霍夫曼與沙普處于最里面的圓中,而凱茨是實驗心理學家中的第一個圓;里夫斯處于最外面的圓中(中性和敵意)。

回顧我在這一章中所嘗試提供的證據,我相信以下估計最大地描述了現象學心理學在胡塞爾所處的哥廷根大學的情況:實驗心理學確實轉向了更為描述的進路。這種影響不是有意的融合,也不是直接的借用或接管。在這個階段,哲學現象學對心理學的影響主要是,作為催化劑,加強與促進了對心理現象的更為開放與直接的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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