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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巨船

“E.J.埃爾伍德!”麗茲焦急地說,“你根本沒在聽我們說話。你一點東西都不吃。你究竟怎么了?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你。”

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答。厄內(nèi)斯特·埃爾伍德的目光仍然越過他們,看著窗外半明半暗的天色,仿佛聽到了什么他們聽不到的聲音。最后,他嘆了口氣,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好像要說些什么,手肘卻碰倒了咖啡杯。他趕忙轉(zhuǎn)身扶住杯子,擦了擦灑在杯身上的棕色咖啡。

“對不起。”他喃喃地說,“你說什么?”

“吃飯吧,親愛的。”他的妻子一邊說,一邊瞥了眼兩個男孩,看看他們是不是也跟著不吃了,“你們知道,做頓飯很費功夫。”大兒子鮑勃還不錯,正在仔細(xì)地把煎肝和熏肉切成小塊。但可以肯定,小兒子托蒂在E.J.放下刀叉的時候立即有樣學(xué)樣了,現(xiàn)在他也一樣默默坐著,低頭盯著自己的盤子。

“你看,”麗茲說,“你沒有為孩子們樹起一個好榜樣。把你的食物吃掉,都快涼了。你也不想吃冰涼的肝臟,對嗎?沒有什么比冷掉的肝臟和脂肪變硬的熏肉更糟了。冷掉的脂肪是全世界最難消化的東西。尤其是羊肉上的肥油。據(jù)說很多人根本不吃羊肉。親愛的,吃飯吧。”

埃爾伍德點點頭。他拿起叉子舀了一些豌豆和土豆,送進(jìn)嘴里。小托蒂也跟著這樣做,嚴(yán)肅而認(rèn)真,就像他父親的一個縮小版本。

“我說,”鮑勃說,“今天學(xué)校里做了一次原子彈爆炸演習(xí)。我們躲在課桌下面。”

“是嗎?”麗茲說。

“但我們的科學(xué)老師皮爾森先生說,如果他們?nèi)酉乱活w原子彈,整個城鎮(zhèn)都會被摧毀,所以我不明白躲在課桌下面有什么用處。我認(rèn)為他們應(yīng)該了解一下最新科技成果。現(xiàn)在的炸彈能把方圓數(shù)里的城市夷為平地。”

“你知道的還真多。”托蒂咕噥著。

“哦,閉嘴。”

“孩子們。”麗茲說。

“這是真的。”鮑勃認(rèn)真地說,“我認(rèn)識的一個家伙正在海軍陸戰(zhàn)隊預(yù)備隊服役,他說他們有一些新型武器,可以破壞小麥作物,在水源中下毒。是某種晶體。”

“天啊。”麗茲說。

“他們在上一場戰(zhàn)爭中還沒有那些武器。戰(zhàn)爭幾乎快要結(jié)束時才發(fā)展出原子能,還沒有機(jī)會全面應(yīng)用這種科技。”鮑勃轉(zhuǎn)向他的父親,“爸爸,確實是這樣,對嗎?我敢打賭,你在軍隊里時,你們還未能充分利用原子能——”

埃爾伍德扔下叉子,把椅子推向后面站起來。麗茲驚訝地抬頭看著他,咖啡杯舉到一半。鮑勃張大嘴巴,他的話還沒說完。小托蒂什么也沒說。

“親愛的,怎么了?”麗茲說。

“晚點兒見。”

他們吃驚地看著他離開餐桌,走出餐廳,聽到他走進(jìn)廚房,打開后門。很快,后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

“他到后院去了。”鮑勃說,“媽媽,他總是這樣嗎?為什么他這么古怪?他在菲律賓是不是患上了某種戰(zhàn)爭精神疾病?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時候,他們說這叫炮彈休克癥,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rèn)識到這是一種戰(zhàn)爭精神疾病。是這樣嗎?”

“吃你們的飯。”麗茲臉頰上燃起憤怒的紅暈。她搖了搖頭,“那個該死的家伙。我無法想象——”

男孩們接著吃飯。

后院很黑。太陽已經(jīng)落山,空氣稀薄寒冷,夜間昆蟲四處飛舞。隔壁院子里,喬·亨特正在把櫻桃樹下的樹葉耙開。他對埃爾伍德點了點頭。

埃爾伍德在小徑上慢慢走著,穿過后院來到車庫。他停下來,雙手插在口袋里。車庫旁,一個巨大的白色物體隱隱出現(xiàn),在深沉的暮色中,一個蒼白的龐然大物。他站在那里凝視著它,心中燃起一股暖意。一種奇怪的熱情,有點兒像是驕傲,還有一點兒愉悅,以及——興奮。看到那條船總是令他感到興奮。甚至早在最開始看到它時,他就感到心臟加速、雙手顫抖、滿頭大汗。

他的船。他咧嘴一笑,繼續(xù)走近。他伸手錘了錘堅固的船體。這是一條多棒的船啊!建造過程進(jìn)展順利,馬上就要完成了。他已經(jīng)干了很多活兒,投入了大量時間和精力。每天下班后,以及周末,甚至有時會利用早晨上班之前的時間。

清晨是最好的時光,陽光明媚,空氣清爽新鮮,一切都濕漉漉的,閃閃發(fā)光。他最喜歡的就是那段時間,沒有人會來打擾他。他再次錘了錘堅固的船體。這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原材料,沒錯。木材和釘子,鋸開、錘打、彎曲。當(dāng)然,托蒂也會來幫他。毫無疑問,只靠他自己肯定做不完這一切。如果沒有托蒂在木板上畫線——

“嗨。”喬·亨特說。

埃爾伍德轉(zhuǎn)過身。喬正靠在籬笆上看著他。“不好意思,”埃爾伍德說,“你說什么?”

“你可真是心不在焉。”亨特抽了一口雪茄,“美妙的夜晚。”

“沒錯。”

“你的船挺不錯,埃爾伍德。”

“謝謝。”他咕噥了一句。他轉(zhuǎn)身離開,走回房子,“晚安,喬。”

“你在那條船上花了多少時間?”亨特回憶著,“總共差不多一年了,對嗎?你確實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好像我每一次見到你時,你都在忙著運木頭、鋸木頭,或者敲敲打打。”

埃爾伍德點點頭,朝后門走去。

“你甚至讓孩子們也一起干活。至少你的小兒子。沒錯,這是條很棒的船。”亨特停頓了一下,“看看它的尺寸,你肯定打算駕船行駛很長一段距離。你曾經(jīng)告訴我你打算去哪兒來著?我忘了。”

一片沉默。

“我聽不見,埃爾伍德。”亨特說,“說話呀。這么大一條船,你肯定要——”

“別說了。”

亨特滿不在乎地笑了,“怎么了,埃爾伍德?我只是開個無害的小玩笑,只是跟你打趣而已。但說真的,你要駕船去哪兒?你打算把它拖到海灘上讓它浮起來嗎?我認(rèn)識一個人有只小帆船,固定在拖車上,掛在他的汽車后面。他每周開車到游艇港口去。可是,我的上帝,你不可能把那么大的東西放到拖車上。你知道,我聽說有人在地下室里造了一條船。等他完成以后,你知道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他想把船從門口運出去時,才發(fā)現(xiàn)那條船太大了——”

麗茲·埃爾伍德打開廚房的燈,推開后門。她走到草坪上,環(huán)抱雙臂。

“晚上好,埃爾伍德夫人。”亨特說著,碰了碰自己的帽子致意,“真是個愉快的夜晚。”

“晚上好。”麗茲轉(zhuǎn)向E.J.,“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打算進(jìn)屋了嗎?”她的聲音低沉而生硬。

“當(dāng)然,”埃爾伍德沒精打采地伸手拉門,“我要進(jìn)去了。晚安,喬。”

“晚安。”亨特說。他看著他們兩人走進(jìn)去,門關(guān)上后,燈滅了。亨特?fù)u了搖頭,“古怪的家伙,”他咕噥著,“變得越來越怪,就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里。他和他的船!”

他走進(jìn)屋里。

“她只有十八歲。”杰克·弗雷德里克斯說,“但她肯定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南方女孩就是那樣,”查利說,“就像水果一樣,那種柔軟、成熟、略有點兒濕的水果。”

“海明威有一段文字說的就是這個,”安·派克說,“我不記得出處了。他比較了一個——”

“但她們說話的方式……”查利說,“誰能忍受南方女孩說話的方式?”

“她們說話的方式怎么了?”杰克問,“她們說話是有點兒不一樣,但你會習(xí)慣的。”

“她們?yōu)槭裁淳筒荒芎煤谜f話?”

“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們說話像是……有色人種。”

“那是因為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地區(qū)。”安說。

“你是說這個女孩是有色人種?”杰克問。

“不,當(dāng)然不是。把你的餡餅吃掉。”查利看看手表,“差不多一點了,我們得動身回辦公室去了。”

“我還沒吃完,”杰克說,“再等一下!”

“你知道,很多有色人種搬到了我住的地區(qū)。”安說,“距離我家就一個街區(qū)的房子上,樹起一個房地產(chǎn)標(biāo)語‘歡迎所有的種族’,我看到那玩意兒差點兒當(dāng)場絆一跤。”

“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我們能做什么?”

“你知道,如果你為政府工作,他們可以把一個黑人放在你旁邊,”杰克說,“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辭職。”

“這妨礙了你工作的權(quán)利,”查利說,“那樣你還怎么工作呢?誰能回答我。”

“政府中有太多偏左翼者。”杰克說,“這就是他們?yōu)槭裁磿兂赡菢樱腿藶檎ぷ鲿r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種族。從哈利·霍普金斯掌管美國公共事業(yè)振興署(WPA)的那段日子開始就這樣。”

“你知道哈利·霍普金斯是在哪兒出生的嗎?”安說,“他出生在俄羅斯。”

“那是西德尼·希爾曼。”杰克說。

“都一樣,”查利說,“他們都應(yīng)該被送回那里。”

安好奇地看著厄內(nèi)斯特·埃爾伍德。他靜靜地坐在那里讀報紙,什么也沒說。自助餐廳里人聲鼎沸。每個人都在吃吃喝喝,談天說地,走來走去。

“E.J.,你沒事吧?”安說。

“沒事。”

“他正在讀棒球新聞,芝加哥白襪隊。”查利說,“他看起來可真是聚精會神。話說,你們知道,有天晚上我?guī)Ш⒆觽內(nèi)タ幢荣悾髞怼?

“來吧,”杰克站起來說,“我們得回去了。”

他們都站了起來。埃爾伍德默默把報紙疊起來放進(jìn)口袋里。

“我說,你不怎么跟人聊天。”他們走到通道時,查利對他說。埃爾伍德抬頭看了他一眼。

“很抱歉。”

“我一直有些事情想問你。周六晚上來打牌怎么樣?你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和我們一起玩牌了。”

“可別找他。”杰克說著在收銀臺付了飯錢,“他總是要玩那些奇怪的游戲,什么百搭二王、棒球集點、搶七——”

“我還是喜歡普通的玩法。”查利說,“來吧,埃爾伍德。人越多越好。喝幾杯啤酒,聊聊天,躲開老婆,嗯?”他咧嘴一笑。

“總有一天我們要辦個老式的男子漢聚會。”杰克把零錢裝進(jìn)口袋里說,他朝埃爾伍德使了個眼色,“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叫幾個女孩來,看點兒小演出——”他做了個手勢。

埃爾伍德準(zhǔn)備離開,“也許吧,我會考慮的。”他付了午餐費用,走到外面明亮的人行道上。其他人還在里面等著去洗手間的安。

突然,埃爾伍德轉(zhuǎn)過身,沿著人行道匆匆離開自助餐廳。他拐了個彎迅速走向雪松街,來到一家電視機(jī)商店前。準(zhǔn)備去吃午餐的顧客和店員從他身邊擠過去,談笑風(fēng)生,他周圍零星的交談聲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他走到電視機(jī)商店門口,雙手插進(jìn)口袋站在那里,就像一個躲雨的人。

他怎么了?也許他應(yīng)該去看醫(yī)生。聲音、人群,一切都令他感到厭煩。聲音和動作無處不在。他晚上沒睡夠。也許是飲食有問題。他在外面院子里干得太辛苦,晚上睡覺時感到筋疲力盡。埃爾伍德揉了揉額頭。人群和聲音,談話聲,身邊川流不息的人群,無數(shù)人影在街道和商店中移動。

電視機(jī)商店的櫥窗里有一臺大型電視機(jī),一閃一閃地播放著無聲節(jié)目,圖像歡快地跳躍著。埃爾伍德被動地看著。一個身穿緊身衣的女人正在玩雜技,先來了幾個劈叉,然后是側(cè)手翻和旋轉(zhuǎn)。她倒立走了一會兒,晃動高高抬起的雙腿,對著觀眾們微笑。然后她消失了,一個衣著鮮艷的男人牽著只小狗走出來。

埃爾伍德看了看手表。一點差五分。他還有五分鐘時間趕回辦公室。他回到人行道上看向拐角處。安、查利和杰克已經(jīng)不見蹤影,他們離開了。埃爾伍德獨自一人慢慢走著,雙手插在口袋里路過一家家商店。他在一元店門口停了一會兒,看著一大群女人在人造珠寶柜臺前推推搡搡,撫摸那些商品,拿起來細(xì)看。他看著一家藥店櫥窗里的廣告,把某種粉末撒在運動員皸裂起泡的腳趾間。他穿過街道。

他在街道另一邊停下來,看著商店陳列的女裝,裙子、襯衫和羊毛衫。一張彩色照片上,一個衣著精致的女孩正脫下襯衫,把自己優(yōu)雅的文胸展示給全世界。埃爾伍德繼續(xù)往前走。下一個櫥窗里是旅行袋、手提箱和行李箱。

行李箱。他停下來皺起眉頭。有些東西在他腦海中飄過,一些籠統(tǒng)模糊的想法,過于含糊不清,很難捕捉。他突然感到內(nèi)心深處浮現(xiàn)出一種緊迫感。他看了一眼手表。一點十分。他已經(jīng)遲到了。他匆忙趕到拐角處,不耐煩地站在那兒等著交通燈變綠。一群男女從他身邊走過去,在路邊準(zhǔn)備登上即將進(jìn)站的公交車。埃爾伍德看著那輛公交車。車停下來打開門,人們紛紛擠進(jìn)去。突然,埃爾伍德也加入他們的行列,踏上公交車的踏板。他從口袋里摸出零錢,車門在他背后關(guān)上。

片刻之后,他坐了下來,旁邊是個胖胖的老婦人,一個小孩坐在她腿上。埃爾伍德十指交叉靜靜坐著,目視前方默默等待,公交車行駛在街道上,開往住宅區(qū)。

他回到家里時,沒有人在。房子里又冷又暗。他走進(jìn)臥室,從壁櫥里取出舊衣服。他正朝后院走去,麗茲拎著一堆食品雜貨出現(xiàn)在車道上。

“E.J.!”她說,“出什么事了?你為什么回家了?”

“我不知道。我請了一會兒假。沒問題的。”

麗茲把那堆大包小包放在籬笆上。“看在上帝的份上,”她生氣地說,“你嚇到我了。”她緊緊盯著他,“你請假了?”

“是的。”

“多長時間?直到今年年底?你總共請了多長時間的假?”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吧,還有什么?”

“你指什么?”

麗茲看著他。然后她拿起那一堆東西走進(jìn)房子里,“砰”的一聲關(guān)上后門。埃爾伍德皺起眉頭。怎么了?他走進(jìn)車庫,開始把木材和工具拖到外面草坪上,那條船旁邊。

他抬頭凝視那條船。它方方正正的,又大又方,就像一個巨大的固體包裝箱。上帝啊,這條船十分堅固,里面安裝了無數(shù)船梁。船艙有個大窗戶,艙頂全部涂上了焦油。多棒的船。

他開始工作。不久,麗茲從房子里出來,悄悄穿過后院,他沒有注意到她,直到他過去拿一些大釘子。

“嗯……”麗茲說。

埃爾伍德停了一會兒,“怎么了?”

麗茲雙臂交疊。

埃爾伍德感到不耐煩,“怎么了?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你真的又請假了嗎?我無法相信。你回家真的就只是為了……為了那個。”

埃爾伍德轉(zhuǎn)身走開。

“等一等,”她走到他旁邊,“不要躲開我。站住!”

“安靜,不要大喊大叫。”

“我沒有大喊大叫,我想和你談?wù)劇N蚁雴柲阋粋€問題,可以嗎?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你不介意和我談?wù)劙桑俊?

埃爾伍德點點頭。

“為什么?”麗茲說,她的聲音低沉緊張,“為什么?你能告訴我嗎?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那個。那個東西。究竟是為了什么?你為什么中午就回到后院里?整整一年都是這樣。昨天晚上坐在飯桌旁,你突然就站起來走出去。為什么?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差不多要干完了。”埃爾伍德喃喃地說,“再完善一下,它就能——”

“然后呢?”麗茲走到他面前,擋在路中間,大喊大叫,“然后呢?你打算拿它來干什么?把它賣了?乘它下水?所有的鄰居都在嘲笑你。街區(qū)里的每個人都知道——”她突然停了一下,“——知道你,和這個東西。學(xué)校里的孩子取笑鮑勃和托蒂。告訴他們說,他們的父親是……他……”

“他瘋了?”

“拜托,E.J.,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可以嗎?也許我能理解。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樣做會為我們帶來很大幫助,不是嗎?你連這個也不肯?”

“我不能。”他說。

“你不能!為什么不能?”

“因為我不知道,”埃爾伍德說,“我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也許根本沒有理由。”

“但如果沒有理由,你為什么要做這些事?”

“我不知道,我喜歡在這里干活,也許這就像削木頭一樣。”他不耐煩地?fù)]揮手,“我需要有個類似車間的地方。我還是個孩子時,就制造過飛機(jī)模型。我有一堆工具。我總是有一堆工具。”

“可是你為什么會在中午回家?”

“我感到不安。”

“為什么?”

“我……我聽到人們交談,這令我感到不安。我想遠(yuǎn)離他們。這一切有問題,他們有問題。他們那種生活方式。也許我患上了幽閉恐懼癥。”

“要不要我打電話給伊萬斯醫(yī)生,預(yù)約一次門診?”

“不,不,我很好。麗茲,請你讓開,我要工作了。我想做完它。”

“你根本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她搖了搖頭,“也就是說,你花了那么多時間干活,卻根本不明白為什么。就像有些動物在夜里跑出去打架,就像后院柵欄上的一只貓。你拋棄了你的工作和我們——”

“讓開。”

“聽我說。放下那把錘子,進(jìn)屋去。穿上你的西裝,馬上回辦公室去。你聽見了嗎?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我再也不會讓你進(jìn)家門。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用那把錘子把門砸爛。但如果你不肯忘掉那條船回去工作,這扇門從此以后將再也不會為你敞開。”

一片沉默。

“讓開,”他說,“我必須做完它。”

麗茲盯著他,“你還要繼續(xù)嗎?”他把她推開,走了過去。“你還要繼續(xù)干下去?你出了問題。你腦子出了問題。你——”

“別說了。”他的目光越過她看著遠(yuǎn)處。麗茲轉(zhuǎn)過身。

托蒂默默站在車道上,午餐飯盒夾在胳膊下面。他小小的面孔嚴(yán)肅莊重,一語不發(fā)看著他們。

“托蒂!”麗茲說,“已經(jīng)這么晚了嗎?”

托蒂穿過草坪走向他的父親。“你好,孩子,”他說,“在學(xué)校里過得怎么樣?”

“挺好。”

“我要進(jìn)屋了。”麗茲說,“我是認(rèn)真的。E.J.,記住,我是認(rèn)真的。”

她從人行道上走過去,“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后門。

埃爾伍德嘆了口氣。他找了一架靠在船體上的梯子坐下來,把手里的錘子放下。他點燃一支煙,默默抽起來。托蒂默不吭聲地等著。

“怎么了,孩子?”埃爾伍德最后說,“你想說什么?”

“爸爸,你還要做什么?”

“做什么?”埃爾伍德微笑,“嗯,剩下沒多少事情了。零零碎碎一些小活。我們很快就干完了。你可以找找看,是否還有些木板沒有釘在甲板上,”他摸了摸下巴,“差不多干完了。我們已經(jīng)干了很長時間。如果你愿意的話,也可以去刷油漆。我想給船艙刷上油漆。紅色吧,我覺得。紅色怎么樣?”

“綠色。”

“綠色?好吧。車庫里有些綠色的門廊漆。你打算現(xiàn)在就開始攪拌油漆嗎?”

“當(dāng)然。”托蒂說。他走向車庫。

埃爾伍德看著他離開,“托蒂——”

男孩轉(zhuǎn)過身來,“怎么?”

“托蒂,等一下。”他慢慢向他走去,“我想問你個問題。”

“什么事,爸爸?”

“你……你不介意幫我,對嗎?你不介意在這艘船上花費工夫吧?”

托蒂抬起頭,嚴(yán)肅地看著父親的臉。他什么也沒說。很長一段時間,父子兩人只是默默對視。

“好吧!”埃爾伍德突然說,“跑起來,開始刷油漆吧。”

鮑勃和兩個初中生一起沿著車道搖搖擺擺走過來。“嗨,爸爸,”鮑勃咧嘴一笑,“說起來,干得怎么樣了?”

“很好。”埃爾伍德說。

“看,”鮑勃指著船對他的朋友們說,“看到了嗎?你們知道那是什么嗎?”

“那是什么?”其中一個人問。

鮑勃打開廚房的門,“這是一艘核動力潛艇。”他咧嘴一笑,兩個男孩也笑起來。“里面充滿了鈾235,爸爸會開著它一路駛向俄羅斯。等他抵達(dá)那里,莫斯科將被夷為平地。”

男孩們走了進(jìn)去,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

埃爾伍德站起來仰望那條船。隔壁后院里,正在洗衣服的亨特太太停下來看著他,以及他上方巨大的方形船身。

“那真的是核動力的嗎,埃爾伍德先生?”她問道。

“不。”

“那它是靠什么行駛的?我沒有看到船帆。里面是什么樣的發(fā)動機(jī)?蒸汽機(jī)?”

埃爾伍德咬住嘴唇。奇怪的是,他從未想過這一點。里面沒有發(fā)動機(jī),根本沒有動力。沒有船帆,也沒有鍋爐。他壓根兒沒有安裝引擎,沒有渦輪,沒有燃料。什么都沒有。這就是個木頭殼子,一個大木盒,僅此而已。他根本沒想過它要靠什么運轉(zhuǎn),他和托蒂干了這么長時間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一點。

突然,他心中涌起一股絕望的洪流。沒有引擎,什么都沒有。這不是一條船,這只是一大堆木頭、瀝青和釘子。它永遠(yuǎn)無法行駛,永遠(yuǎn)永遠(yuǎn)無法離開后院。麗茲說得沒錯:他就像在夜里跑到后院去的動物,在黑暗中打斗、殺戮,在暗淡的光線中掙扎,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同樣盲目,同樣可悲。

他為什么要建造它?他不知道。它要駛向哪里?他也不知道。它靠什么運轉(zhuǎn)?他要怎么把它從后院里搬出去?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渾渾噩噩地摸黑建造,像暗夜里的生物般茫然無知?

托蒂從頭到尾都和他一起干。他是為了什么呢?他知道嗎?那個男孩知道這條船是為了什么,他們?yōu)槭裁匆ㄔ爝@條船嗎?托蒂從來沒有問過,因為他相信他的父親一定知道。

但他不知道。他作為父親也并不知道答案,很快就要完工了,徹底地、最終地準(zhǔn)備好。然后呢?很快,托蒂會放下手中的油漆刷,蓋上最后一罐油漆的蓋子,收拾好釘子和木屑,把鋸子和錘子在車庫里掛起來。然后,他會提問,問出那些他從來沒有問過但終究會問的問題。

而他無法回答。

埃爾伍德站在那里,抬頭看著他們建造的這條巨大笨重的船,努力思考。他為什么要干活?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他什么時候才會知道?他究竟會知道嗎?他站在那里,抬頭凝望,時間靜止了。

第一滴巨大的黑色雨點落到他身上,這時,他終于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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