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棕色牛津鞋短暫的幸福生活
- 菲利普·迪克中短篇小說全集I-V
- (美)菲利普·迪克
- 6678字
- 2021-08-10 17:32:20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拉比林特博士說。他莊重地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個火柴盒,將其緊緊握在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它,“你將看到現(xiàn)代科學(xué)史上最重要的事件,整個世界都將為此顫抖。”
“讓我看看。”我說。現(xiàn)在很晚了,時間已過午夜。房子外面,雨點落在冷清的街道上。我看著拉比林特博士小心翼翼用拇指將火柴盒打開了一道小縫。我俯下身仔細(xì)看去。
火柴盒里有個黃銅按鈕——就只有這孤零零的一樣?xùn)|西,除了一些干草和看起來像是面包屑的東西。
“按鈕早就被發(fā)明出來了。”我說,“我不太明白。”我伸出手想摸摸按鈕,但拉比林特一下子把火柴盒拿開,生氣地皺起眉頭。
“這不只是一個按鈕。”他低頭看著那個按鈕說,“開始!開始!”然后又用手指輕輕捅了捅按鈕,“開始!”
我好奇地看著他,“拉比林特,我希望你能解釋一下。你深夜到這里來,就為了讓我看火柴盒里的一個按鈕,而且——”
拉比林特靠在沙發(fā)上,垂頭喪氣,一臉挫敗。他合上火柴盒,無可奈何地把它放回口袋里。“找借口也沒用,”他說,“我失敗了。按鈕已經(jīng)死掉。沒希望了。”
“那東西很不尋常嗎?你原本期待些什么?”
“給我拿點兒什么東西吧。”拉比林特絕望地環(huán)顧房間,“給我——給我來點酒。”
“好吧,博士。”我站起身來,“但你也知道酒精會把人變成什么樣。”我走進(jìn)廚房,倒了兩杯雪利酒,端回來遞給他一杯。我們小口小口地喝了一會兒酒。“我希望你能給我講講這個。”
博士放下酒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蹺起二郎腿,拿出煙斗。點燃煙斗后,他再次仔細(xì)看了一眼火柴盒,最后嘆了口氣,把它放下。
“沒用。”他說,“生命機(jī)行不通,原理本身就是錯誤的。當(dāng)然,我指的是‘充分刺激’原理。”
“那是什么?”
“這條原理浮現(xiàn)在我腦海中,是因為有一天我坐在海灘邊的一塊巖石上,烈日炎炎,天氣很熱,我大汗淋漓、頭暈?zāi)垦!M蝗唬遗赃叺囊粔K鵝卵石立起來然后爬走了,太陽的熱量干擾了它。”
“真的嗎?一塊鵝卵石?”
“那一刻,我立即意識到了‘充分刺激’原理。這就是生命的起源。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yuǎn)的過去,一些無生命的物質(zhì)受到某種強(qiáng)烈刺激于是爬走,它們因為感到惱火而開始行動起來。這就是我畢生的事業(yè):尋找一種完美的刺激,其所產(chǎn)生的干擾足以令無生命的物質(zhì)活過來,然后運用這一原理制造出一臺可運行的機(jī)器。那臺機(jī)器現(xiàn)在就放在我的汽車后座上,我稱之為生命機(jī)。但它沒有成功。”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我感覺眼睛漸漸睜不開了。“說真的,博士,”我開口說道,“這個時間我們是不是——”
拉比林特博士猛地站了起來。“你說得沒錯,”他說,“我也該走了。我這就離開。”
他朝門口走去,我追上他。“那臺機(jī)器,”我說,“不要放棄希望。也許以后會成功的。”
“機(jī)器?”他皺起眉頭,“哦,生命機(jī)。好吧,要我說的話,我會用五美元的價格把它賣給你。”
我張大了嘴。他整個人透出一種凄涼的感覺,以至于我完全沒覺得這有什么好笑。“多少?”我說。
“我去把它拿到屋里來。等我一會兒。”他出門走下幾級臺階,來到一片漆黑的人行道上。我聽到他打開車門,然后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著。
“等等。”我匆匆跑到他那里。他正吃力地對付一個巨大的方盒子,想把它從汽車?yán)锿铣鰜怼N易プ『凶右粋?cè),兩人一起把它搬進(jìn)屋里放在餐桌上。
“這就是生命機(jī),”我說,“看起來像個荷蘭烤箱。”
“是的,或者說,曾經(jīng)是。生命機(jī)會發(fā)出一束熱量波形成刺激。不過我徹底放棄這東西了。”
我拿出錢包,“好吧。如果你想把它賣掉,最好由我買下來。”我把錢遞給他,他收下了。他告訴我把無生命的物質(zhì)放在哪里,怎樣調(diào)整刻度盤和儀表,隨后,他毫無預(yù)兆地戴上帽子離開了。
我獨自一人,與這臺新買的生命機(jī)相伴。我正看著它時,我妻子裹著睡袍走下樓來。
“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問,“看看你這副樣子,你的鞋子都濕透了。你跑到外面排水溝里去了嗎?”
“并沒有。看看這個烤箱,我只花五美元就買到了。它能賦予物體以生命。”
瓊低頭看著我的鞋子,“現(xiàn)在是子夜一點,把你的鞋子放在烤箱里,然后上床睡覺。”
“可是,難道你沒有意識到——”
“把那雙鞋子放進(jìn)烤箱里。”瓊一邊說一邊走回樓上,“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好吧。”我說。
早餐時,我正坐在那里憂郁地盯著一盤冷雞蛋和咸肉,他又回來了。門鈴急不可耐地響起來。
“會是誰?”瓊說。我站起來,經(jīng)過走廊進(jìn)入起居室,打開前門。
“拉比林特!”我說。他臉色蒼白,眼睛下面掛著黑眼圈。
“這是你的五美元,”他說,“我想把我的生命機(jī)拿回來。”
我有點兒茫然,“好吧,博士。進(jìn)來吧,我把它拿過來。”
他進(jìn)屋后站在那里,用腳輕輕敲著地面。我去拿生命機(jī),機(jī)器摸起來還有點兒熱。拉比林特看著我把生命機(jī)拿給他。“放在這里吧,”他說,“我想確保一切正常。”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博士充滿感情地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打開小門,看向里面。“里面有一只鞋。”他說。
“應(yīng)該是一雙鞋。”我說,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我的上帝,我把鞋子放進(jìn)里面了。”
“兩只?現(xiàn)在只有一只。”
瓊從廚房里走出來。“你好,博士。”她說,“什么風(fēng)這么早就把你吹來了?”
我和拉比林特面面相覷。“只有一只?”我說。我彎下腰去看,里面有一只沾了泥巴的鞋,在拉比林特的生命機(jī)里度過一夜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干了。只有一只鞋——但我放進(jìn)去的是兩只。另一只在哪里?
我轉(zhuǎn)過身,瓊臉上的表情讓我忘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么。她驚恐地看著地板,張大了嘴。
有個棕色小東西正在朝著沙發(fā)滑過去。它竄到沙發(fā)的下面,然后消失了。我只來得及瞥了一眼,短暫的一個晃影,但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的上帝!”拉比林特說,“這兒,拿著這五美元。”他把鈔票塞進(jìn)我手里。“我確實想把它拿回來,就現(xiàn)在!”
“別著急,”我說,“幫我一把。我們必須抓住那玩意兒,別讓它溜到屋外去。”
拉比林特跑過去關(guān)上起居室的門。“它在沙發(fā)下面。”他蹲下來朝底下張望,“我想我看到它了。你有沒有棍子之類的東西?”
“讓我離開這里,”瓊說,“我完全不想跟這東西扯上什么關(guān)系。”
“你現(xiàn)在走不了。”我說著從窗戶上扯下一根窗簾桿,把上面的窗簾拆了下來,“我們可以用這個。”我和拉比林特一起蹲在地上。“我把它弄出來,但你得幫我抓住它。動作必須快,否則它就會再次跑掉。”
我用窗簾桿的一端輕輕捅了一下那只鞋。鞋子往后退,緊緊靠在墻上。我能看到它,一個棕色的小東西,安靜地蜷成一團(tuán),就像從籠子里逃出來又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野生動物。它讓我感覺怪怪的。
“我不知道我們能拿它怎么辦。”我咕噥著,“我們要把這東西放在哪里?”
“我們可以把它放進(jìn)書桌抽屜里嗎?”瓊看看周圍說,“我去把文具拿出來。”
“它往那邊跑了!”拉比林特爬起來。鞋子已經(jīng)跑了出來,飛快地穿過房間,沖向一把大椅子。在它跑到椅子下面之前,拉比林特抓住了一根鞋帶。鞋子扭來扭去,拼命掙扎,但老博士死死抓住了它。
我們一起把鞋子放進(jìn)書桌抽屜里,隨即關(guān)上。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就是這樣。”拉比林特說。他傻乎乎地對我們咧嘴一笑,“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我們成功了,我們真的成功了!生命機(jī)是有用的。但我不知道為什么它對按鈕不起作用。”
“按鈕是黃銅的,”我說,“而那只鞋子由獸皮和動物膠制成,更接近天然物質(zhì),而且它還是濕的。”
我們朝抽屜看過去。“那張書桌里面,”拉比林特說,“有著現(xiàn)代科學(xué)史上最重要的東西。”
“整個世界都將為此顫抖。”我替他說完,“我知道。好吧,它是你的了,”我握著瓊的手,“我會把這只鞋子和你的生命機(jī)一起還給你。”
“很好。”拉比林特點點頭,“注意看著它,別讓它逃走了。”他走向前門,“我必須去找一些合適的人,能夠——”
“你不打算把它帶走嗎?”瓊緊張地問。
拉比林特在門口停了下來,“你們必須看好它。這是證據(jù),證明生命機(jī)起作用了,還有‘充分刺激’原理。”說完他便匆匆離開了。
“那么,”瓊說,“現(xiàn)在怎么辦?你真的要留在這里看著它嗎?”我看了看表,“我得去上班。”
“我可不想守著它。如果你要走,我也和你一起離開。我不打算留在這里。”
“把它放在抽屜里不會有什么問題,”我說,“我想我們可以離開一段時間。”
“我要去看看我的父母。今晚我去市區(qū)找你,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你真的這么害怕它?”
“我不喜歡它。它有一種不祥的意味。”
“那只是一只舊鞋。”
瓊擠出一絲微笑。“別騙我,”她說,“從來沒有哪只鞋是這個樣子。”
那天晚上下班后,我在市區(qū)和瓊會面,一起去吃晚餐,然后我們開車回家。我把車停在車道上,我們兩人慢慢走過人行道。
瓊在前門廊上停下來,“我們真的必須進(jìn)去嗎?我們不能去看個電影或者什么的?”
“我們當(dāng)然要進(jìn)屋去。我急著想看看它怎么樣了。不知道我們要喂它吃什么。”我打開門鎖,把門推開。
有什么東西從我旁邊沖過去,飛一般掠過人行道,消失在灌木叢中。
“那是什么?”瓊心驚膽戰(zhàn)地低聲問。
“我能猜得到。”我急忙走向書桌。果然,抽屜開著。那只鞋逃跑了。“好吧,結(jié)果就是這樣。”我說,“不知道我們該怎么跟博士說。”
“也許你能再把它抓住,”瓊關(guān)上前門,“或者讓別的什么東西產(chǎn)生生命。試試另一只鞋子,剩下的那只。”
我搖搖頭,“那只沒有反應(yīng)。創(chuàng)造生命是個很有趣的過程。有些東西沒有反應(yīng)。或許我們可以——”
電話鈴響了,帶著某種情緒。我們對視一眼。“是他。”我邊說邊接通了電話。
“我是拉比林特,”那個熟悉的聲音說,“我明天一早過去。他們也和我一起去。我們會拍些照片,好好寫篇報道。來自實驗室的詹金斯——”
“你看,博士。”我開口說道。
“稍后再說,我手頭還有一千件事情要做。我們明天早上再見。”他掛斷了電話。
“是博士嗎?”瓊說。
我看著敞開的書桌抽屜,里面空空如也,“是的,是他沒錯。”我走向門廳的壁櫥,脫下外套。突然,我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停下來轉(zhuǎn)過身,有什么東西正盯著我。但究竟是什么?我什么也沒有看到。這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見鬼。”我咕噥了一句,聳聳肩把外套掛起來。我正打算返回起居室,眼角余光瞥見什么東西在動。
“該死。”我說。
“怎么了?”
“沒什么,什么也沒有。”我環(huán)顧四周,但無法確定那是什么。書架、地毯、墻上的畫,一切都保持原樣。但剛才確實有什么東西動了。
我走進(jìn)起居室。生命機(jī)就放在桌子上。我從旁邊走過,感覺一陣熱浪撲來。生命機(jī)仍然開著,機(jī)門也是開著的!我關(guān)掉開關(guān),指示燈滅了。它一整天都這樣開著?我回憶了一下,并不確定。
“我們必須在天黑前找到那只鞋。”我說。
我們四處尋找,但什么也沒有找到。我們兩人翻遍了院子里的每一寸土地,查看了每一叢灌木,找了籬笆下面,甚至房子下面,但始終沒有結(jié)果。
天色已經(jīng)黑得什么都看不見了,我們打開門廊上的燈,利用這點兒光線繼續(xù)找了一會兒。最后,我放棄了。我走到門廊臺階上,坐了下來。“沒用的,”我說,“籬笆上有成千上萬的縫隙。我們搜索這一邊,它早就滑到了另一端。我們不可能找得到它,還是面對現(xiàn)實吧。”
“也許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瓊說。
我站起來,“我們今晚開著門,說不定它自己會回來。”
我們讓前門整夜開著,但第二天早晨我們來到樓下,房子里空蕩蕩的,十分安靜。我立即就知道,那只鞋不在這里。我轉(zhuǎn)了一圈,四處檢查。廚房里,雞蛋殼散落在垃圾桶周圍。那只鞋夜里進(jìn)來過,自己吃了點兒東西,然后又走了。
我關(guān)上前門,我們靜靜地站在那里彼此對視。“他隨時都會來。”我說,“我想我最好打電話給辦公室,告訴他們我會遲到。”
瓊摸了摸生命機(jī),“這就是它做出來的事情。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再次發(fā)生。”
我們來到屋外,滿懷希望地在周圍找了一會兒。但灌木叢里沒有動靜,什么都沒有。“來了,”我抬起頭說,“有一輛汽車開過來,就現(xiàn)在。”
一輛黑色的普利茅斯車停在房子前面。兩位老人下了車,沿著小路向我們走來,好奇地打量我們。
“魯伯特在哪里?”其中一個人問。
“誰?你是說拉比林特博士嗎?我想他隨時會到。”
“它就在里面嗎?”那個人問,“我是波特,學(xué)院的。我可以先看一下嗎?”
“你最好等一等,”我不高興地說,“等博士來了以后。”
又來了兩輛汽車。更多的老人下車走過來,彼此低聲交談。“生命機(jī)在哪兒?”一個長著大胡子的怪老頭問我,“年輕人,帶我們?nèi)タ纯础!?
“在屋里。”我說,“如果你們想看生命機(jī),進(jìn)去吧。”
他們蜂擁而入,我和瓊跟在后面。他們站在桌子旁邊,研究那個長得像荷蘭烤箱的方盒子,興奮地議論不已。
“就是它!”波特說,“‘充分刺激’原理將載入史冊——”
“一派胡言。”另一個人說,“這太荒謬了。我想看看那頂帽子,還是鞋子,或者隨便什么。”
“你會看到的,”波特說,“魯伯特知道他在做什么。你等著瞧吧。”
他們陷入爭論,援用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的觀點,引用數(shù)據(jù)和書中的片段。更多的汽車駛來,其中有些還是新聞報道車。
“哦,上帝,”我說,“這下他完了。”
“好吧,他得告訴這些人發(fā)生了什么事,”瓊說,“那東西跑了。”
“是我們,不是他。是我們讓那東西跑掉的。”
“這事跟我無關(guān)。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那雙鞋。難道你不記得,我想讓你買那雙酒紅色的?”
我沒理她。越來越多的老人來到草坪上,圍在一起議論紛紛。突然,我看到拉比林特的藍(lán)色小福特車停在路邊,我的心沉了下去。他來了,他就在這里,我們馬上就得告訴他實情。
“我無法面對他,”我對瓊說,“我們從后門溜走吧。”
一看到拉比林特博士,所有的科學(xué)家都從房子里一擁而出,把他圍在中間。我和瓊對視一眼。除了我們兩人之外,屋里空空如也。我關(guān)上前門,外面談話的聲音從窗戶透進(jìn)來。拉比林特正在詳細(xì)解釋“充分刺激”原理。他很快就會進(jìn)來找那只鞋。
“好了,把那東西丟下是他自己的錯。”瓊拿起一本雜志開始翻閱。
拉比林特博士在窗外向我揮手,蒼老的面孔上堆滿微笑。我敷衍了事地向他揮揮手。過了一會兒,我在瓊旁邊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只是盯著地板。該怎么辦?除了等待也沒有別的辦法,等著博士得意洋洋地走進(jìn)房子,被一群科學(xué)家、學(xué)者、記者、歷史學(xué)家圍在中間,要我拿出可以證明他的理論的證據(jù),那只鞋子。拉比林特的整個人生、這個原理的證據(jù)、生命機(jī)以及所有一切,都取決于我那只舊鞋子。
而那只該死的鞋子逃走了,逃到外面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不用再等多久了。”我說。
我們默默無語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外面的談話聲消失了。我側(cè)耳傾聽,但什么也沒有聽到。
“怎么了?”我說,“他們?yōu)槭裁床贿M(jìn)來?”
沉默仍在繼續(xù)。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站起來走向前門,打開門朝外看。
“怎么了?”瓊問,“你搞明白了?”
“不,”我說,“我不明白。”他們都默默站在那里,盯著什么東西,沒有人說話。我感到非常困惑,無法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問。
“我們?nèi)タ纯窗伞!蔽液铜偮呦屡_階,來到草坪上。我們從一群老人中間擠到前面。
“上帝啊,”我說,“上帝啊。”
草坪上有一支奇怪的小隊伍,正在穿過草叢。兩只鞋,其中一只是我那只破舊的棕色鞋,而在它前面,領(lǐng)頭的是另一只鞋,一只小巧的白色高跟鞋。我盯著它,以前我在什么地方見過它。
“那是我的!”瓊叫道。所有人都看向她。“那是我的鞋!我的宴會鞋——”
“不再是了,”拉比林特說,他蒼老的面孔因激動而變得蒼白,“它已經(jīng)永遠(yuǎn)不屬于我們?nèi)魏稳肆恕!?
“真是驚人,”一位學(xué)者說,“看看它們。觀察那位女性,看看她在做什么。”
小白鞋一直小心地走在我的舊鞋前面,保持著幾厘米的距離,害羞地引著棕色牛津鞋前行。我的舊鞋子一旦接近,她就會轉(zhuǎn)身躲開,挪動一個半圓。兩只鞋停了一會兒,互相打量。然后,我的舊鞋子突然開始上下跳動,先是鞋跟著地,然后是鞋頭。那只鞋子莊嚴(yán)肅穆地圍著她跳舞,直至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原點。
小白鞋跳了一下,然后又開始猶猶豫豫的慢慢移動,每次我的鞋幾乎就要追上她時,她會繼續(xù)往前走。
“這意味著它們已經(jīng)發(fā)展出了道德感,”一位老紳士說,“也許甚至出現(xiàn)了種族無意識。鞋子們遵循一種刻板的儀式,也許已經(jīng)沿襲了幾個世紀(jì)——”
“拉比林特,這意味著什么?”波特問,“給我們解釋一下。”
“原來如此。”我嘀咕道,“我們離開時,那只鞋把她從柜子里取了出來,使用生命機(jī)賦予她生命。那天晚上我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看著我,是因為當(dāng)時她還在房子里。”
“這就是他打開生命機(jī)的原因。”瓊輕蔑地說,“我可不怎么喜歡這種事。”
兩只鞋幾乎已經(jīng)走到籬笆旁邊,白色高跟鞋仍然位于棕色鞋前面。拉比林特向它們走去。
“所以,先生們,你可以看到我沒有夸張。這是科學(xué)史上最偉大的時刻,一個新的種族被創(chuàng)造了出來。也許,等到人類墮落、社會毀滅的時候,這種新的生命形式——”
他伸出手去夠那兩只鞋,但就在那一刻,女鞋消失在籬笆后面,隱入樹葉的陰影中。棕鞋一躍而起,跟在她后面。一陣沙沙聲傳來,隨后只剩下一片沉默。
“我要回屋里去。”瓊說著走開了。
“先生們,”拉比林特說,他的臉有點兒紅,“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們見證了科學(xué)史上最為意義深遠(yuǎn)的時刻之一。”
“嗯,幾乎見證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