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失和愛：特雷西·K.史密斯

特雷西·K.史密斯的回憶錄《平凡之光》（Ordinary Light）講述了一位年輕的非裔美國女性經歷母親去世的過程。她的情緒被微妙而巧妙地描繪出來——她在描述一次年輕時的恐懼經歷時寫道：“在恐懼中，經常有一種未被察覺的幻想色彩”（p. 178）。故事從她母親的死亡場景開始，然后回到過去，講述了她自己的成長，最后又回到了她的悲傷中。史密斯似乎在暗示，如果不深入探究她的歷史和性格是如何由她與母親的關系所塑造的，我們就無法理解母親的去世對她意味著什么。

史密斯的自傳故事追溯了她從與母親共同調節情緒到自我調節的演變過程，我們通過領會她的哀傷在多大程度上受到母親愛的力量的引導而見證了這一過程。情緒自我調節是一種成就，同時也不可避免地伴隨著一些痛苦。然而，自我調節只有在共同調節的基礎上才能存在和維持，共同調節會消退，但不會完全消失。史密斯的母親一直被描繪成一個充滿愛心、令人欽佩和虔誠的女人，她通過虔誠的信仰將家庭維系在一起，但她也總是設法表現得很“快樂”（p. 58）。作為七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史密斯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她親切地稱之為“不可戰勝的小隊”（an invincible unit）（p. 28）。

史密斯詳細地敘述了她和母親在一起的快樂經歷，比如，聽母親讀一本寫給孩子的宗教書。她寫道：“當母親讀書時，我有時會瞟一眼她的臉，出于習慣地視她為典范，記住她的樣子、她的氣味、她站立的姿勢、她說話時抑揚頓挫的節奏”（p. 17）。另一個例子發生在一次萬圣節晚會“搶蘋果游戲”的不愉快經歷后，這個晚會是史密斯的母親幫忙組織的，盡管母親出于宗教的原因對于慶祝這樣一個異教節日感到有些矛盾。在她們開車回家的路上，出現了一個情緒調節的美妙時刻，使情緒向好的方向發展：

……我看著她平靜而堅定地握著方向盤，不時低頭看看我。當我對她微笑時，她用我能看到和感覺到的真正的溫暖和愛回應我。我看得出來，無論她信仰什么，在那一刻我們緊緊地聯結在一起——凱西和特雷西，兩個靈魂一同向家的方向行駛，完整無缺地帶著比任何能用言語表達的問題或信仰更大、更真實的東西。就在那一刻，我知道她很高興，是那種讓孩子快樂的母親感受到的高興。（p. 32）

雖然這個與母親心意相通的例子是從史密斯的視角描述的，但她也識別了母親所感，并且感到母親識別了她的感受，這是令人驚訝的。這種體驗似乎是相互的。

在青春期，史密斯開始從內心退縮，與母親漸行漸遠。這一變化始于史密斯對母親信仰的質疑，并因一段與學校老師未實現的不正當關系而加速。史密斯告訴我們，大約在這個時候，有一次她從夢中醒來：“在黑夜的中心，黎明前的幾個小時里，我靜靜地躺在床上，被困在相互沖突的感情洪流中。我不相信救贖真的能像字面意義上一樣發生，但又對之前的那些年充滿了一種奇怪而強烈的懷舊之情，那時家庭是我唯一需要信仰的天堂?！保╬. 125）當史密斯從她長大的北加州搬到哈佛讀書時，她與家人的距離更遠了。正如她所言：“我用自己的愿望和欲望取代了她試圖灌輸給我的價值觀。但如果我真的有這種感覺，我為什么不曾告訴她呢？”（p. 241）

史密斯選擇不與母親就她們之間的分歧正面交鋒，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們之間的分歧不明顯。她們舊關系的暗流與新的隔閡共存。事實上，在母親去世后，史密斯憤怒地與父親爭吵時，她痛苦而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坦率、誠實地和母親說過話。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我向她隱瞞了所有可能讓我們產生明顯觀點分歧的事情。”（p. 331）

然而，這還不是故事的全部。盡管史密斯用了很多篇幅描述對她母親的宗教信仰的懷疑，以及她們是如何漸行漸遠的，但她也透露了母親始終以一種仁慈的形象存在于她的心中。在母親去世前的一個感人、甜蜜又悲傷的時刻，天使來到母親身邊，預言史密斯將成為一名作家（p. 318）。此外，在母親去世后，史密斯意識到她對詩歌的熱愛的一部分可能與母親通過祈禱所獲得的經驗相似（p. 311）。

史密斯的回憶錄講述了她對母親的愛和對母親早逝的哀悼（母親去世時58歲，史密斯22歲），與她的成長故事交織在一起。我們通過史密斯母親的去世來了解史密斯。回憶錄以對3歲時的生動回憶/幻想為結尾：史密斯依偎在母親身邊，表現出極大的舒適感。她說：“媽媽？”母親回答：“怎么了，特雷西？”然后特雷西說：“哦，沒什么……沒什么。”（p. 349）共同調節，緊密聯結，史密斯毫無掩飾地覺得自己是母親的女兒。這個故事與情緒調節有關，因為它向我們展示了史密斯忍受著失去親人的情感痛苦，但母親的愛讓她能夠處理好這種痛苦。史密斯欽佩她的母親，但沒有將她理想化（idealizing），這一點在她對母親歷史的反思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她的母親是一名出生在亞拉巴馬州的非裔美國婦女（她參加了民權運動）。史密斯讓我們切身體會到喪親之痛的感覺：它是一個過程，一個錯綜復雜的過程，一個深受早期生命發展影響的過程。情緒調節的過程漫長而緩慢，它會改變，但不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