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偉發現鎮政府里又空又靜。他在幾條主要的走道里走過，居然都沒碰見半個人。既沒有日本人，也沒有漢奸。這與鎮政府大門外的嚴陣以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趙宏偉停了下來。他開始謹慎地思考。他想，如果日軍出動的部隊的確是趙家鎮大隊而不是別的部隊，那么，鎮政府里此刻的這一份空靜就是真實的。而如果這一份空靜是真實的，那么，他的希望就還在。渡邊的大隊人數本來就不多，一旦出去作戰，剩下來的兵不會有多少。雖然大門被日軍守住了，但救人的方法多得是，他可以帶著秀珍翻墻而出，也可以把秀珍化裝成男人從大門正常走出去。看門的日本人現在都在提心吊膽地防著游擊隊，哪里還會有心思管他？太好了，他想。

他來到了日本院的門口，發現只有曾林一個人在守門。他上去和曾林搭話，問他日本人都上哪去了，是不是還都泡在倉庫里。曾林說哪兒啊，全他媽的出去了，游擊隊炸掉了鎮子西邊一個出入口處的鬼子炮樓，看樣子像是要大規模進攻，日本兵大都被派出去攔擊了，只剩下少數鬼子守著鎮政府的大門口和后面的糧倉、牢房、彈藥庫。他奶奶的，他們玩了那么久女人，居然還有力氣打仗，我咒他們個個腳軟眼花打不準！

趙宏偉問，那我們的人呢，也都派出去了？

派出去了一小部分，他媽的又是打先鋒，我好不容易才留了下來看門。其余的兄弟都在里面看守那些倉庫里的女人。曾林說。

那么渡邊呢，是不是也走了？

當然，他不帶隊誰帶隊。

太好了，趙宏偉大喜過望。他說，你就當沒看見過我。說完，他就要往日本院里走。

別別，曾林趕緊攔住了趙宏偉。趙鎮長您想干嗎？

我要進去，找個人。很要緊的人。

男人女人？

女人。

不行不行，您不能進去。

怎么，日本人都不在了，你還要攔我？

趙駒把事情都跟我說了，我不能放你進去，那樣你和我都會完蛋的。

趙駒？

是的，趙駒中午前從靶場回來了。出發前，他見是我留下來看日本院的門，就特意囑咐我，你若是來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你進去。他說，你喜歡的一個女人，這兩天正躺在渡邊辦公室后面的那間臥室里的床上，你若要進去，定是劫人。趙鎮長，我沒想到你竟然真會這么糊涂！這里是誰在做皇帝？是日本人在做皇帝！他們看上了的東西，你也敢往回要？一個女人而已，哪里值得讓人往槍口上去撞！況且，這兩天下來，再好的女人也一定是成了殘花敗柳了，不要也罷，不要也罷。

你走開。

趙鎮長，你不會是真的要這么做吧？

你走開！

曾林死死地就抱住了趙宏偉。趙鎮長，我不能讓你進去，不能讓你進去！你好好想一想，你和日本人搶女人，不是找死是什么？不光是你死，我放了你進去，我也會死的呀！求求你了，趙鎮長，我家里還有一個生病的兒子，沒了我，你叫我兒子怎么辦哪！

趙宏偉憋著一股氣，卻頓時都軟了下來。他呆愣地在地上坐了坐，一咬嘴唇，忽然就是跪在曾林的面前。曾林，你就當沒看見我，就當沒看見我，或者，你干脆讓我把你打暈，讓我把你打暈，這樣日本人就不會怪你了，一定不會！

曾林也給趙宏偉跪了下來。趙鎮長，日本人哪有這么傻呀！他們要是這么好騙，中國就不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了。求你了，趙鎮長，別為難我了，我留下來看門，是想求條活路，不是要尋死啊！

曾林淚流滿面。趙宏偉也流起了淚來。秀珍就在里面，就在里面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再晚幾天，她們興許就要被送去上海了呀！

趙鎮長，您進去了也沒用，渡邊臨走前，在他的辦公室外面派了四個守衛，您進去了又能怎么樣啊！

趙宏偉狠狠一拳砸在地上。他拼命地砸著地，砸得手背上都有了血。日本鬼子，你們為什么非要把人逼到絕路上！

趙宏偉擦干了眼淚，站起了身來。曾林也站了起來。對不起，趙宏偉突然說。說完，他就猛地一拳，打倒了猝不及防的曾林。曾林被打暈了過去。

趙宏偉拿了曾林的槍，潛入了日本院。他迅速地往渡邊辦公室的方向跑，還沒跑到，遠遠地，他就已是看見了站在渡邊辦公室外面的日本哨兵。是四個，曾林沒有說謊。趙宏偉知道，那間臥室沒有后門也沒有窗，要進去，只能從渡邊的辦公室里進。但是這間辦公室的門外，此刻正站著四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

趙宏偉在一個較隱蔽的墻角處蹲了下來。想來想去，他都覺得，想從那四個日本兵的眼前把秀珍帶走，是一個很大的笑話。而他也沒能力打死那四個鬼子。再說了，槍一響，他還能往哪兒逃？

深重的沮喪擊垮了趙宏偉。槍在他垂著的手里一晃一晃，像個沒用的玩具。他從未如此絕望地感到過自己的無能。曾林說得不錯，他現在已經進來了，但是又能怎樣？秀珍就在他能看得見的那間屋子里，他在這里喊一聲，秀珍一定聽得見，但是他敢喊嗎？槍里的彈匣也是滿的，但是他又能用這把槍做什么？趙駒說得對，要是惹惱了渡邊，那秀珍就真是死路一條了。他也不敢去想，秀珍現在怎么樣了，稍微一想，他的心就會被刀絞碎。他痛不欲生。他只祈求，秀珍能活著就好。

他把槍藏在了衣服里，離開了這個令他痛苦的地方。他要去叫一個漢奸，和他一起把曾林抬到醫務室去。趁著日本人還沒回來。

他去了倉庫那里，因為他聽曾林說，他們都在看守那些女人。但是遠遠的，他看見倉庫外面并沒有一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