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小鉆石是怎么到北風背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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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鉆石回家吃早飯時，他看到他的爸爸媽媽已經坐在桌旁。他們都忙著在面包上抹黃油，小鉆石坐到他通常坐的位子上。他媽媽抬頭看他，看了一會兒，說：

“我覺得孩子看上去不大好，老公。”

“是嗎？我倒說不出來。我只覺得他看上去興致不錯。你覺得怎么樣啊，小鉆石，我的孩子？”

“挺好，謝謝你，爸爸。頂多嘛，我想我頭有點痛。”

“對了！我說了嘛。”他的爸爸媽媽同時說。

“這孩子真可憐。”媽媽加了一句。

“孩子挺好。”爸爸也加了一句。

接著他們兩個哈哈大笑。

“聽我說，”媽媽說，“我收到了我在桑威奇的姐姐一封信。”

“那個死氣沉沉的老洞穴！”爸爸說。

“別污辱那個地方，那里住的都是好人。”媽媽說。

“對，老太太，”爸爸回答說，“只是那整個該死的地方，我想拉車的馬不會多于兩對。”

“得了，人沒有馬車——或者車夫——也能上天堂，老公。我倒不是說我愿意不帶我的馬車夫上天堂，你知道。可是這孩子怎么樣？”

“什么孩子？”

“瞪著金魚突眼睛看著你的這孩子。”

“我有金魚突眼睛嗎，媽媽？”小鉆石有點不高興地問道。

“不太突。”他媽媽說。她為孩子的眼睛感到自豪，不過不想讓他太得意太神氣。

“不太突，不過你用不著這么瞪著。”

“好了，這孩子怎么啦？”爸爸說。

“我告訴過你我收到了一封信。”

“對，是你姐姐寄來的，不是小鉆石寄來的。”

“噢，老公！我相信你今天早晨下床第一只腳下錯了。”

“我向來是兩只腳同時下床的。”爸爸笑著說。

“好了，聽我說。他的大姨媽要他去看她。”

“所以你要弄清他看上去沒不舒服。”

“他沒什么事。我想他得去。”

“好吧，只要你有錢，我沒意見。”爸爸說。

“我會對付的。”媽媽說，于是定了下來，小鉆石要去桑威奇。

小鉆石準備行裝的事我就不說了。你們會以為他出門的旅行要三個月。一路上的事我也不說了，因為我們要說的是那個地方。他的大姨媽到火車站接他。她是個快快活活的中年婦女，安全地把他接回那個死氣沉沉的舊城鎮，像小鉆石的爸爸稱呼它的。它死氣沉沉也毫不奇怪，因為它幾乎老得要死了。

小鉆石一路上用他那雙好看的金魚眼睛看那些古色古香的老街、商店和房子。一切看上去實在怪，因為這是一個被它的保姆——大海拋棄了的城鎮，像一只老牡蠣被扔在岸上，厭煩得直喘氣。它一向是英國五大海港之一，可它高高在上，結果，大海漸漸后退，跟它越來越疏遠，最后就讓它自己去高高在上，干涸下去：桑威奇不再是個海港。大海繼續在遠處潮起潮落，卻把它給忘了。它自然管自睡它的大覺，和輪船不再搭界。城市和國家，男孩和女孩也這樣，只要他們說：“我沒有你的幫助也行，我自己就行了。”

小鉆石很快和一位老太太交了好朋友。她是開玩具店的。他離家時，媽媽給了他兩便士做零花錢，他進她的店去花這錢，她和他聊起了天。她看上去很滑稽，一顆牙也沒有了，可是小鉆石喜歡她，經常上她的店，雖然花了那兩便士以后，他再也沒錢可花了。

一天下午，他在街上走了好一會兒，走累了。這天天氣又熱，他經過這玩具店時走了進去。

“我可以在這箱子上坐一會兒嗎？”他想老太太是在店里什么地方，問道，可是他得不到回答，不等回答，他也就坐下了。他周圍有許多玩具，什么價錢的都有，從一便士到幾先令的。忽然他聽到這些玩具中間響起很輕的嗡嗡聲。他嚇了一跳。轉過頭朝后面看。幾乎就在他的耳朵旁邊，一個風車轉起了它的帆，轉了又轉。他起初想，這個玩具是上發條的。可是不對，這只是個普通的一便士玩具，一個哨子頭上有一個風車，哨子一吹，風車就轉。可怪就怪在沒有人在吹哨子，風車卻轉個不停……越轉越快，越轉越快，越轉越快。

“這是什么意思呢？”小鉆石說出來。

“這意思就是我在這里。”一個他從沒聽到過有那么小的聲音說。

“請問你是誰？”小鉆石問道。

“說真的，我開始為你感到害臊了，”那聲音說，“我不知道多久你才認得我，或者我要和你多少次在一起你才會猜想是我。你就跟一個自己媽媽戴上了新帽子就不認識的嬰兒一樣糟。”

“沒那么糟，親愛的北風，”小鉆石說，“因為我根本看不見你，我實際上還沒看見你，卻已經認出你的聲音了。請長大一點吧。”

“一根頭發絲那樣寬我也不長大，”那聲音說，這是能說出來的最小的聲音。“你在這里干什么？”

“我來看我的大姨媽。不過請問，北風，那天夜里在教堂，你為什么不回來接我呢？”

“我接你了，我把你平平安安送回了家。你一直在做玻璃窗使徒的夢，你躺在我的懷抱里。”

“那我太高興了，”小鉆石說，“我想也一定是這么回事，只是我要聽到你親口這么說。那么，你把那船弄沉了嗎？”

“是的。”

“把所有的人都淹死了？”

“沒有都淹死。有一條小船帶著六七個人走了。”

“大船不能開走，小船怎么能劃走呢？”

“這件事我當然有點麻煩。我得想點辦法，把海浪安排一下。他們一醒來，我對付他們有時候麻煩就大了。他們你跌到我的頭上，我跌到你的頭上，這樣很容易撞的。他們簡直快要到這種地步。不過小船在第二天中午前到了一個荒島上。”

“那有什么用處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服從命令。再見。”

“噢，等一等，北風，請一定等一等！”小鉆石大叫，失望地看著風車一點一點慢下來。

“什么事，我親愛的孩子？”北風說，風車又轉得快起來，快得小鉆石幾乎看不見它。“你的嗓門真夠大的！你叫得多吵鬧啊？你要什么？我沒多少事，不過那點事還是得做完。”

“我要你帶我到北風背后那地方去。”

“這可不那么容易。”北風說。半天不響，小鉆石都以為她真走了，可等到他只好算數時，那聲音又開始說話了。

“我幾乎希望希羅多德閉上他的嘴別提它。他知道得太多了。”

“你為什么這樣希望呢？”

“因為這一來，那牧師就不會聽說它，弄得你想去。不過我們看吧。我們看吧。你現在得回家了，我親愛的，因為你看上去不太好，我會看看能為你做點什么的。不要等我。我要打破老太太幾個玩具，她對她的新貨色想得太多了。打破兩三個就行。好了，現在走吧。”

小鉆石站起來，很難過，一聲不響，離開了鋪子，回家去了。

很快證明，他媽媽說他的話沒錯，那天下午，他的頭開始痛得厲害，他得上床睡覺。

他半夜醒來。他房間的格子窗給吹開了，他小床的床簾在風中晃來晃去。

“那該是北風來了！”小鉆石想。

可接著他聽到什么人關窗子，他的大姨媽到他的床邊。她把手放到他的臉上，說：

“你的頭怎么樣，親愛的？”

“我想好些了，大姨媽。”

“你想喝點水嗎？”

“噢，是的！我想喝，謝謝。”

大姨媽給他喝了點檸檬水，因為她一向服侍病人。小鉆石覺得精神好多了，又把頭落到枕頭上，想好好睡一覺。他真的睡著了，可是一陣風把格子窗第二次吹開了，他又醒了。他一醒來就發現，自己是在北風飄散的頭發之中，頭發間，她那張美麗的臉像個月亮，向他低下來。

“快，小鉆石！”她說，“我總算找到這么個機會了！”

“可是我不舒服。”小鉆石說。

“這我知道，不過透點新鮮空氣會好一點。你會透到許多新鮮空氣的。”

“那么你要我去？”

“對。這對你沒壞處。”

“很好。”小鉆石說著鉆出被窩，撲到北風的懷里。

“我們得在你大姨媽來之前趕緊點。”她說著飛出開著的格子窗，留下它晃來晃去。

小鉆石一感到她的雙臂摟住他，就覺得好些了。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很黑，云開時露出星光。

“我經常把海浪吹到這里，”北風說，“就是牛羊這會兒在吃草的地方，不過我們很快就到它們那里。它們在這里了。”

小鉆石朝下看，看到下面遠處浪花的白色閃光。

“你知道，小鉆石，”北風說，“我很難把你帶到北風的背后，因為那地方在極北，而我當然不能朝北吹。”

“為什么不能？”小鉆石問道。

“你這個小傻瓜！”北風說，“你不明白嗎，如果我朝北吹，那我就是南風了，這等于說一個人可以是兩個人。”

“那你怎么能回家呢？”

“你問得很對——那是我的家，只是我頂多只能到家門口，坐在門口臺階上，聽聽里面的聲音。我在那里是個局外人，不存在的人，小鉆石。”

“我很難過。”

“為什么？”

“你是個不存在的人。”

“噢，我無所謂。親愛的朋友，你有一天會很高興你自己是個不存在的人。不過你現在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你最好也不要試圖去明白它，因為你如果這樣做，你一定會胡思亂想，自討苦吃。”

“那我就不去想它。”小鉆石說。

“這才是個好孩子。到時候一切自然而然會來的。”

“不過你知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么到那門口。”

“我要去很容易。我只要同意做一個不存在的人，我就在那里了。我一縮身子就在那里門口臺階上。不過你很容易明白，除非你沒我想的那么聰明，就是把你這重東西拽去可要花許多個世紀的時間，我花不起那么多時間來做這件事。”

“噢，我太難過了。”

“這回難過又為什么，小寶貝？”

“我對你來說這么重。我真想輕些，可又不知道怎么辦。”

“你這傻瓜小寶貝！如果我高興，我可以把你甩出一百英里。只是我回家才覺得你重。”

“這么說你肯帶我回家？”

“當然。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接你的嗎？”

“可這會兒你一定是在朝南走。”

“對啊。我當然是在朝南走。”

“那你怎么能帶我到北邊呢？”

“問得非常合情合理。不過你會看到的。我要吹散一些云——只是它們上來得太快！這就像要把一條小河吹干。好！現在你看到什么了？”

“我想我看到一只小船，在那邊，在下面。”

“一只小船，真的！哼！那是一艘兩百噸的快艇，船長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是一個明智的人，能把他的船駕駛得很好。在他一點也沒想到時，我幫過他許多次忙。我在那里盡力為他工怍，卻只聽到他埋怨我。哼，我曾經一天讓他走八十英里，一次又一次，向正北走。”

“為此他一定要躲躲閃閃。”小鉆石說，他一直在看著那艘船，看到它繞開風向走。

“他當然得躲閃。不過你沒看到嗎，我已經盡力了？我不能是南風。再說這件事它也有份。記住，小鉆石，為你愛的人做所有的事而不讓他們參加做，這完全是不對的。這不客氣。這太自高自大了，我的孩子。如果我也是南風，他這個船長只會整天抽抽煙斗，納納福，讓自己變蠢。”

“你盡力為他做事，他怎么會是個明智的人又埋怨你呢？”

“噢！你必須體諒他，”北風說，“否則你永遠不能公正對待任何人。你一定明白，一位船長要駛向北方……”

“有北風也不管——不錯。”小鉆石補充一句。

“現在，我實在認為你一定很蠢，我親愛的。”北風說。

“假定北風不吹，他會在什么地方呢？”

“那還用說，南風會吹走他。”北風說，“因此你以為，北風停了就有南風。胡說。如果沒有我，船長不能一天航行八十英里。南風無疑可以帶他走快些，可南風當時還坐在她的家門口，如果我停止，只會一片死靜，一點風也沒有。因此你說不管有沒有我他還是駛向北方，那完全錯了，他駛向北方是由于我的幫助，全靠我幫助。你明白嗎，小鉆石？”

“是的，我明白了，北風。我是蠢，可我不想蠢。”

“好孩子！我要讓你坐上那艘船吹你到北方，它是駛過這大海的最好船只之一。好，我們到了，就在它上空。我要一個勁兒地吹你，你給吹著走，一切將會正如我們所愿。船長不能想多快就走多快，不過也會繼續走，我們也會繼續走。我這就把你放到船上。你看見那人面前那個像一面鼓似的圓東西嗎，那是舵，他掌著它，現在轉向這一邊，現在轉向那一邊。”

“看見了。”小鉆石說。

“在那下面是放備用帆之類東西的地方。我把那頂蓋吹開。與此同時，我把你放到船上，你必須滾進去。不用害怕，它不深，你會落到帆布上。你會覺得那里很舒服，很暖和，很干爽——就是黑了點，不過你知道，船一搖一晃，我一直都在你附近。你蜷縮起來睡你的大覺好了。船是我的搖籃，你是我的小寶寶。”

“謝謝你，親愛的北風。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小鉆石說。

轉眼之間他們已經和舷墻一樣高，北風把艙口蓋隆隆隆吹過甲板到背風處。接下來小鉆石已經在一片黑暗里，因為他照北風吩咐的，滾進了艙洞，艙口蓋又吹回了他的頭頂上。他滾到吹不到風的地方，因為風一下子又猛吹起來。他只聽到上面船長大喊大叫，人們大聲噼噼啪啪地走動，他們拉主帆腳索，要把帆的下桁拉下來，好收下主帆。小鉆石摸來摸去，摸到了一個似乎最舒適的地方，舒舒服服躺了下來。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許多個小時過去了，小鉆石還是躺在那里。他一點不感到疲倦和不耐煩，因為他心中充滿一種奇怪的快樂。桅桿繃緊和帆下桁的嘰嘎聲、纜繩的嗡鳴聲、船轉變方向時東西的乒乒乓乓聲，所有這些聲音合上上面狂風的怒吼聲、船邊的波濤洶涌和不時撞擊船的啪啪聲，但透過這些聲音，小鉆石一直聽到船搖來搖去地破浪前進時，水在船板上的汩汩聲、潺潺聲——就像宏偉的音樂中一個柔和的旋律，是北風為他演奏，讓他在飛快奔向她家門口后面的家鄉時不要感到疲倦無聊。

這樣過了多久，小鉆石一點想不出來。他有時候像是睡著了，只是在睡夢中聽到那些不停的聲音。后來天氣似乎更糟。頭頂上腳步聲越來越經常地混亂嘈雜，船越來越經常傾斜，它沖過海浪，海浪好像生氣地撞它頂它。忽然之間發生了一場可怕的騷亂。艙口蓋被吹走了，一股刺骨寒風向他吹進來，隨著伸進一條長臂，把他抓住了帶出去。轉眼間他看到那小船在下面很遠的地方恢復平衡。它已經收下所有的船帆，如今像只收起了翅膀的海鳥那樣隨波逐流。往南不遠處有一艘更大的船，張著兩三張船帆，北風正把小鉆石送到它那兒。這是一艘德國船，正朝北極駛去。

“下面那船這會兒可以帶我們一程，”北風說，“接下來我得盡我的力而為了。”

她把小鉆石藏在那大船的旗子中間，它們收藏起來一大堆。他們飛快地朝北走。最后有一個夜里，她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上甲板去吧，小鉆石。”他馬上起來，爬到甲板上。所有的東西看上去很奇怪。四面八方都是大堆大堆的浮冰，像大教堂、城堡和懸崖，再望過去是藍色的大海。

“太陽是在上升還是下降？”小鉆石問道。

“兩者都不是，或者兩者都是，隨便你說。我自己也說不上來。如果說它在下降，那么它緊接著就上升。”

“這光多么奇怪啊！”小鉆石說，“我聽說在這地方太陽整個夏季不睡覺。是科爾曼小姐告訴我的。我想太陽很想睡了，因此它發出的光那么像夢幻。”

“那實際上說明了是怎么回事。”北風說。

有些冰山朝北漂去，有一座離船很近漂過。北風抓住小鉆石，一跳就跳到它上面——它真大，有尖頂和大裂縫。就在這時候，南邊開始吹來一陣風，北風趕緊催小鉆石踩著冰山的棱角和裂口，下到冰山的北邊，因為這座冰山從來沒有朝南走得很遠，以至被夏天的太陽融化掉。她把他帶到靠近水面的一個洞，她走進去，放開小鉆石，好像很累地坐在突出來的一塊冰上。

小鉆石坐在她對面，好一會兒，洞中空氣的色彩使他著了迷。這是耀眼好看的深藍色，比天上最深的藍色還要藍。這藍色好像一直在動，就像你用手指緊按眼球時出現的閃動黑色。可他轉臉一看北風，他嚇壞了，她那張臉憔悴發青。

“你怎么啦，親愛的北風？”他說。

“沒什么事。我只覺得頭暈。不過你絕對不用怕，因為我完全經受得住。南風總是吹得我頭暈。要不是把我和她隔開的厚冰涼快，我真會暈過去。這樣的話，我怕我真完了。”

小鉆石恐懼地看著她，因為他看到她的身體和臉在變，不是變小，而是變得透明，像什么東西在溶解，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光中。他透過她的心能看到對面藍色的洞壁。她溶化了，留下的只有一張蒼白的臉，像早晨的月亮，上面有兩只明亮的眼睛。

“我要走了，小鉆石。”她說。

“你痛嗎？”小鉆石問道。

“很不舒服。”她回答說，“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我很快就會好。我想我應該跟你走完全程，但是不能。不過你不用害怕。只要一直前進，你會沒事的。你會在那門口臺階找到我。”

她說著，她的臉也完全消失了，只是小鉆石想，他還能夠看到她的眼睛在一片藍色中閃亮。等他走近點才發現，他以為是眼睛的，只是冰上兩個洞。北風完全消失了，要不是小鉆石那么信賴她，他真會哭起來。于是他在冰洞的藍色空氣中坐著，一動不動，聽著這不停漂向北方的冰山底座周圍水的潑啦聲。這是順著急流航行的最好船員，因為它在水下的部分比在水上的還多一倍。微微的南風吹著，它走得飛快。

過了一會兒，小鉆石走到洞外，坐在他這個浮島的邊上，低頭看他下面的海洋。白色的冰山反射那么多光到水下，因此他能深深看到水下的綠色深處。有時候他想象他看到了北風的眼睛從下面看著他，可是這幻想轉瞬即逝。他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去的，因為他覺得像在一場夢中。等他看厭了綠水，他走進藍色的洞中，等他在藍色的洞中待厭了，他又走出來看他周圍在陽光中閃爍的藍色海洋。那太陽一直在空中打轉，從不落下水平線。可他主要看著北方，看是不是有什么陸地出現。他一直不想吃東西，不時掰下點冰放在嘴上舔，覺得非常好吃。

最后，他有一次走出那洞，只見遠遠水平線上有一個閃亮的尖峰聳立天際，很像一座巨大的冰山的頂；他這冰船正載著他筆直朝那里漂去。一路上，這個尖峰在水平線上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在它后面，一個峰又一個峰接連升起，峻峭的山脊和起伏的山巒把它們連接起來。小鉆石想，這一定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了。他沒有錯，因為這些山升起又升起，直至看到它們腳下的海岸線，最后他那冰山漂進一個小海灣，海灣周圍是懸崖峭壁，頂上是白雪，山邊一路下來是一層冰。冰山慢慢地漂到一塊突出的巖石旁邊。小鉆石上岸，頭也不回，開始順著一條天然小徑走，它彎彎曲曲地通到崖頂。

當他來到頂上時，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座寬闊的冰臺上，在這上面，他可以不費事地走。在他前面，離開一點距離，聳起一排冰的山巒，它們高高的，像是神奇的尖塔和城垛。空氣凜冽，好像完全靜止了，因為一丁點兒風絲兒也沒有。

在這排山巒中間，就在他面前，有一條裂口像山谷的進口。他向它走去，看著它，想他是不是該走這條路，他忽然發現，他以為是裂口的東西卻是個女人，坐在那排山巒前面探出身子，雙手放在膝蓋上，頭發垂地。

“是北風在她的門前臺階。”小鉆石高興地說，急急忙忙向前走去。

他很快來到那地方，那女人坐著，像埃及寺廟門前的一尊巨大人像，一動不動，雙臂和頭垂著。小鉆石一下子嚇壞了，因為她不動也不開口說話。他斷定她是北風，可是他想她一定終于死了。她那張臉白得像雪，她的眼睛藍得像冰洞里的空氣，頭發像冰柱一樣筆直垂下來。她穿著一件綠色長袍，和遠處冰川那些洞穴里的顏色一樣。

他站在她面前，害怕地直視她那張臉一會兒，然后才大膽說話。最后他好容易聲音發著抖說了一聲：

“北風！”

“你好，孩子。”那女人沒有抬頭，回答說。

“你病了嗎，親愛的北風？”

“沒有。我在等著。”

“等什么？”

“等到需要我的時候。”

“你不再關心我了。”小鉆石說，這時候幾乎哭了。

“我關心你。只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所有的愛在我的心底里。不過我感覺到心在那里怦怦跳。”

“你接下來要我做什么呢，親愛的北風？”小鉆石希望用聽她的話來表示他的愛。

“你自己想要做什么呢？”

“我想進入你背后的地方。”

“那你必須穿過我進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所說的。你必須當我是一扇打開的門，穿過我進去。”

“但這會傷害你的。”

“一點不會傷害我。不過這會傷害你。”

“如果你叫我這樣做，我一點也不在乎。”

“那你就做吧。”北風說。

小鉆石馬上朝她走去。當他來到她的膝蓋那兒時，他伸出一只手放到她身上，可是什么也沒有，除了一股寒氣。他繼續走。這時候他周圍一片白，寒氣扎人。他繼續在那片白色中摸索著走。他周圍這片白色越來越濃。最后，它進入了他的心，他失去了知覺。我可以說，他昏過去了——只是普通的昏厥是你周圍全都變黑，可他覺得被白色吞沒。是他到達北風的心時昏倒了。可當他倒下時，他滾過了門檻，就這樣，小鉆石來到了北風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