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按規定時間駛出了車站，里面搭乘了很多乘客，其中有軍官、文職官員以及一些去半島東部處理事務的商人。萬事通和他的主人坐在同一個包廂里，在對面的角落里坐著一個熟悉的乘客，他就是旅長弗朗西斯·柯羅馬蒂先生，是福柯先生從蘇伊士到孟買的途中打牌的搭檔，他要去貝納萊斯與部隊會合。

柯羅馬蒂在印度士兵大起義的事變中以兇狠出了名，同時他也稱得上是個印度通，因為自打年輕時起，他就住在印度，而且很有學識。假如福柯先生向他請教的話，柯羅馬蒂會樂意把有關印度的歷史、風土民情和社會組織的情況告訴他。

然而，福柯先生什么都不打聽，因為他不是來游玩的，他只是想在限定的時間內在地球上兜一個圈兒。盡管柯羅馬蒂旅長只是在拿著牌或在兩局之間算分時，才仔細打量他的搭檔，但他也感覺福柯先生有些怪異。

福柯先生把他環游地球的計劃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的牌友。但柯羅馬蒂旅長卻認為，這次打賭只不過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怪癖罷了。柯羅馬蒂旅長認為福柯先生的行為很不明智。他甚至認為，如果福柯先生的一生就這樣過下去，一定會虛度年華一事無成，這對誰都沒有任何好處。

旅途中，柯羅馬蒂旅長時不時地和福柯先生交談幾句，話頭總是他先挑起，談話卻難以進行下去。這個時候柯羅馬蒂旅長就說：“福柯先生，要是在幾年前，您在這種地方準會耽擱時間，那樣您的旅行計劃就會泡湯了。”

“先生，您為什么這樣說呢？”

“因為鐵路只修到山腳下，要到對面山坡的康達拉站，只能坐轎子或騎小馬了。”

“即使遇到這樣的事情，我想也不能耽誤我的計劃。”福柯先生回答，“我早就想到，旅行中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

“可是，福柯先生，就像您的仆人闖下的這樁亂子，就差一點耽誤了您的旅行啊。”柯羅馬蒂說。“英國政府對待這類事件向來十分嚴厲，這是有道理的，英國政府十分尊重印度人的宗教習慣。如果您的仆人真被逮捕的話……”

“假如他真被捕，他就會被判刑，然后他服刑，最后平安無事地回到歐洲。”福柯先生答道，“我看不出這件事會耽誤我的旅行！”

第二天，即10月21日的中午，火車停在布爾漢普。萬事通在那兒花了很多錢才買到一雙綴有假珍珠的拖鞋。自從火車開始飛快地在印度大陸上飛馳，萬事通對待東家的旅行計劃也更加嚴肅認真起來，他相信這次打賭確實是真的。

10月22日，柯羅馬蒂旅長問是什么時間了。萬事通看著大銀表回答說是凌晨3時。實際上，他這塊寶貝表的時間還是按格林威治子午線計算的，格林威治距此往西約77經度遠，他的表已經慢了4小時。

早上8時，火車在距離洛塔爾站還有24千米的地方停了下來，周圍有一些帶游廊的平房和工人住的小棚子。列車長沿著一節節車廂一邊走，一邊喊道：“旅客們在這里下車。”

福柯先生看著柯羅馬蒂旅長，后者對火車停在這片烏梅林中也茫然不知所措。萬事通也驚訝萬分，他跳下車才發現前面已經沒有鐵路了。柯羅馬蒂旅長立刻跳下車來，福柯先生也不慌不忙地跟著下了車，他們一起去問列車長。

“怎么回事，火車已經到了康達拉站嗎？”柯羅馬蒂旅長問道。

“沒有。從這兒到阿拉哈巴德之間，還要修一段約80千米長的路才能接上那邊的火車。”

“報紙上不是說都已經全線通車了？”

“那又有什么辦法呢？長官先生，那是報紙搞錯了。”

“可是你們賣的票是從孟買到加爾各答呀！”柯羅馬蒂旅長說著便有些激動起來。

“您說得不錯，可是旅客們都知道從這里到阿拉哈巴德這段路得自己想辦法。”

“柯羅馬蒂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話，”福柯先生問道，“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去阿拉哈巴德。”

“福柯先生，這個意外會對您的環游計劃產生十分不利的影響啊！”

“不會的，柯羅馬蒂先生，這在意料之中。”

“什么？難道您知道鐵路……”

“不知道，但我知道在路上我們會遇到各種障礙，這不會對我的計劃有任何影響。我有兩天富余的時間，從加爾各答到香港的船是25日中午12時開，今天才22日，我們能準時趕到那里的。”

大部分旅客下火車，便把鎮上的各種代步工具搶雇一空了。福柯先生和柯羅馬蒂旅長找遍了全鎮，什么也沒雇著。

“情況所迫，那我們就步行去阿拉哈巴德。”福柯先生說。

萬事通聽見東家這句話，做了個大驚小怪的鬼臉。萬幸的是他突然有了新發現，對主人說：“先生，我相信我找到了交通工具。”

“什么交通工具？”

“大象！離這兒百十步遠住著一個印度人，他有一頭大象。”

“走，我們去看看。”福柯先生說。

大約過了5分鐘，福柯先生、柯羅馬蒂和萬事通來到一所小土屋旁邊。小土屋里住著一個印度人，圍圈里有一頭大象。由于旅客們的請求，印度人把福柯先生和他兩個同伴帶進柵欄里。他們來到龐然大物面前，這頭大象正在接受馴化，它能長途跋涉，而且走得還相當快。由于別無選擇，福柯先生決定租用它。

最后，福柯先生用2000英鎊的高價買下了這頭大象，同時向導的問題也輕松解決了，一個長相不俗的年輕人毛遂自薦，福柯先生接納了他，并許給他優厚的報酬。這個向導對馴象這十分熟悉，大象很快也被裝備起來，他在象背上鋪上鞍墊，在象身的兩側安放了兩把不太舒服的鞍椅。

9時，福柯先生一行人就啟程了。柯羅馬蒂旅長坐在大象一邊的鞍椅上，福柯先生坐在另一邊，萬事通在他倆之間，兩腿跨在鞍墊上，就這樣，他們從一條最近的路線進入了茂密的棕樹林。經過兩小時的前行后，向導讓大象停下來，大家休息一小時。

中午，大家又開始動身了。沒走多遠，眼前已呈現出一片蠻荒的景象。緊接著一大片森林的后面，就是一叢叢烏梅樹和棕樹。再往前去就是一大片荒涼貧瘠的平原，其中還夾雜著一堆堆的花崗石。

一路上，他們好幾次碰到一群群殺氣騰騰的印度人，瞧著這頭奔馳的大象擺出怒氣沖沖的姿態。向導總是盡量避開這些人，他認為碰到這些人總歸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二天14時，向導帶領大家鉆進了茂密的森林，有好幾千米路程，因此他更愿意在樹木的掩護下行走。到目前為止，一路上沒有遇到什么麻煩事，旅行看來就這樣平安地結束了。就在此時，大象突然站住不走了，顯露出不安的樣子。這時正好是16時。

“發生什么事情了？”柯羅馬蒂旅長從鞍椅里探出頭來問道。

“先生，我也搞不清楚。”向導一面回答，一面傾聽著從茂密的樹林中傳來的一陣混亂嘈雜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這種嘈雜聲就聽得更真切了，聽起來好像是人群的呼喊和銅樂器的敲打交織成的喧囂，不過離此尚遠而已。向導從象身上跳下來，將大象拴在一棵樹上，鉆進密密的灌木林里。幾分鐘后，他回來了，說道：“一支婆羅門教儀式隊伍朝這邊走過來了，我們盡可能不要讓他們看見。”

向導解開大象，把它引到密林深處，囑咐旅行者千萬不要下來。他自己也做好一切準備，如果要逃的話，他立即騎上象就走。不過，他覺得這幫信徒走過時不會發現他們，因為茂密的樹林把他們很好地掩護住了。

不一會兒，在距離他們50步遠的樹下面出現了游行隊伍的先頭行列，福柯先生和他同伴們透過樹枝，很清楚地看見了參加這個宗教儀式的稀奇古怪的人物。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些頭戴尖高帽、身穿花袈裟的僧侶，后面簇擁著很多男女老幼。在后面是幾個婆羅門僧侶，他們穿著華麗的東方僧袍，正拉著一個站立不穩的女子向前走。

這個女子很年輕，像個歐洲人。她身上佩戴著各式各樣的首飾，很多衛兵跟在女子后面，相比之下，他們顯得殺氣騰騰。他們腰上別著脫鞘的軍刀，挎著嵌金的長把手槍，抬著一頂雙人轎，轎上躺著一具死尸，這是一個老頭兒的尸首。

他和生前一樣穿戴著土王的華服，頭上纏著綴有珍珠的頭巾，身上穿著繡金的綢袍子，腰間系著鑲滿寶石的細羊毛腰帶，同時還佩著印度土王的專用武器。

柯羅馬蒂旅長悲憤地看著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對向導說：“這就是殉葬儀式吧！”向導做了個肯定的手勢，長長的儀式隊伍緩慢地在樹下走著，最后消失在密林深處。

福柯先生已經聽見了柯羅馬蒂旅長說的話，當游行隊伍剛一走完，他就問道：“殉葬是怎么回事？”

“福柯先生，殉葬就是用活人來做犧牲的祭品。您剛看見的那個女人明天天一亮就要被燒死。”

“那個死尸是誰？”福柯先生問。

“那是這個地區的土王，也就是那女子的丈夫。”向導回答說，“可是，明天的殉葬可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情愿呢？”

“先生，這里的人都知道。看起來她好像沒有反抗，其實是被大麻和鴉片給灌暈了。”向導說。

“他們準備把她帶到哪里去呢？”

“離這里有3千米的皮拉吉廟，她在那里過夜，等待殉葬。”

“什么時候殉葬？”

“明天天一亮就開始。”

向導說完了話，當他正要吹起專用于趕象的口哨時，福柯先生阻止了他，然后面向柯羅馬蒂旅長說：“我們去救這個女人，你看怎么樣？”

“救這個女人？”柯羅馬蒂旅長驚訝他說。

“我還富余的12個小時，可以用來救她。”

“啊！您還真是個挺熱情的人哪！”柯羅馬蒂旅長說。

“有時候是的，只要我有時間。”福柯先生簡單回答說。

后來，向導把這個女子的情況詳細地介紹給大家，她叫艾利，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她是個遠近聞名的美女，在孟買受過地道的英國式教育。從她的風度和文化修養來看，簡直是個歐洲人。

后來，她成了孤兒，無奈之下才跟這老土王結婚，不幸的是結婚三個月后她就成了寡婦。她知道自己要被燒死，所以就逃跑了，但又被捉了回來。土王的親屬認為她的死是一件有關風俗的大事，于是決定要她殉葬。

向導的這番話更加堅定了福柯先生和他的同伴們救人的決心。于是向導把大象牽到皮拉吉廟附近，盡可能離廟近一些。半小時后，他們在離廟500步遠的灌木叢里休息。他們還看不見廟宇，但信徒們狂熱的叫喊卻聽得很清楚。

這時，他們就開始商量用什么辦法去接近艾利，向導很熟悉皮拉吉廟里的情況，他肯定那年輕的女人被關在里面。等那幫人喝醉了睡覺的時候，能不能找個門溜進去？要不，能不能在墻上挖一個洞？這只有在動手的時候來抉擇了。

可是，救人的工作毫無疑問必須在夜間進行，決不能等到天亮。因為天一亮這個不幸的女子就要被帶去受刑了，到了那個時候，誰都沒有辦法救她了。福柯先生和他的同伴們焦急地等待著黑夜的降臨。在18時，天剛黑下來，他們就行動起來，先去摸清寺廟周圍的情況。

這時，那些僧侶的叫喊聲已經停止了。按照習慣，這些印度人喝了很多酒，一個個醉醺醺的，這時候有可能從他們中間溜進廟去。向導領著福柯先生、柯羅馬蒂旅長和萬事通靜悄悄地在森林中前進。

借著鐵制火把尖上燃著的樹脂發出的亮光，他們瞅見那邊架著一堆木柴，那就是用浸過香油的貴重的檀香木筑成的火葬壇，上面放著土王的尸體。皮拉吉廟離火葬壇約100步遠，廟宇的塔尖透過樹梢，聳立在陰暗的上空。向導領著這一伙人，加倍小心地從荒草叢里悄悄溜過。這時只能聽到風吹動樹枝的聲音。

在冒煙的火把照明下，土王的衛兵挎著脫鞘的軍刀守著廟門，并來回巡視著，可以猜到廟里也有僧侶把守。大家不再往前走了，硬闖進去是不可能的，他們停下來商量對策。

“我們再等等，”柯羅馬蒂旅長說，“現在才20時，這些衛兵過一會兒也會打瞌睡的。”

“很有可能啊！”向導說。

福柯先生和他的伙伴們在一棵大樹下躺下來，等待著時機的出現。一直等到午夜，情況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看起來廟外的衛兵根本沒有睡覺的想法。那么就只有另想辦法，把廟墻挖一個窟窿鉆進去。現在的問題是，看守女子的那些僧侶是否也和守廟門的那些衛兵一樣小心謹慎呢？

主意拿定之后，大家就開始行動。他們繞了很大一圈才從側面接近廟宇。在夜里24時30分，他們來到廟墻腳下，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人。因為這邊沒有門窗，所以一個守衛也沒有。夜黑壓壓的一片，一彎新月剛剛離開烏云密布的地平線，高聳入云的大樹增添了夜的陰森。

只是到達墻腳下，那還是沒有用，還必須在墻上挖出一個窟窿來，福柯先生和他的伙伴們挖洞的工具只有口袋里的小刀。萬幸的是，廟墻是用磚和木混合做成，挖起來并不是很費力。第一塊磚挖掉后，后面的自然就跟著掉下來。

正在挖洞的時候，忽然聽見廟里有人叫喊，接著廟外也有人跟著呼應。萬事通和向導停下了工作，是不是他們已經被發現了啊？他們又跑到樹林里蹲下來。如果真是里邊發出了警報的話，他們就等著，一直等到警報解除了，再繼續去干。

就在那時，有幾個衛兵出現在廟的側面，開始守衛起來。福柯先生他們的工作半途而廢，真是難以形容他們失望的心情。現在他們無法接近那個女子，如何救她呢？柯羅馬蒂旅長氣得攥緊了拳頭，萬事通憤怒不已，向導也強忍著滿腔的怒火。福柯先生沉著冷靜地等待著，絲毫沒有流露出自己的情緒。

“看來我們只好走了……”柯羅馬蒂旅長小聲說。

“只好走吧！”向導回答。

“我們再等一等！只要在明天中午以前，我們能趕到阿拉哈巴德就行了。”福柯先生說。

“可是再過幾小時，天就亮了。您打算怎么辦呢？”柯羅馬蒂旅長問道。

“我們會在最后關頭找到機會的！”

這個冷靜的英國人打算干什么呢？難道他想在舉行火葬的時候，跑向那個年輕的女子，公開地把她從劊子手那里搶出來嗎？向導不讓大家躲在這個地方，他把他們帶回到剛才藏身的林中空地，在那里他們可以很好地觀察那些在樹叢中酣睡的人。

這時，騎在樹枝上的萬事通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隨即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翻騰起來，他不停地琢磨著。他開始自言自語：“這太荒唐了！”又說：“不試試怎么知道它就荒唐呢？這是一次機會，也許是唯一的機會。我們的對手是這幫兇殘的蠢東西……”

無論如何，萬事通下定決心就這么干，事不宜遲，他蛇一般靈巧地從低矮的樹枝上滑下來。沒過多久，夜色也不再漆黑，黎明即將來臨，不過大地上仍然是一片昏暗。

舉行火葬的時候到了，那群昏睡的人猶如死人復活般醒了過來。這時，廟門大敞，從里面射出了耀眼的光芒。那個受難的艾利在強烈的火把光亮照耀下被兩個僧侶拖出廟宇。所有這一切，福柯先生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柯羅馬蒂旅長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福柯先生的手，他發現福柯先生手里正握著刀子。人群騷動起來，女人被大麻的煙又熏昏過去了，她從護送她的那群念著經文的僧侶中穿過。

福柯先生和他的同伴們混在人群后面，尾隨著她。幾分鐘后，人群在離火葬壇僅50米的地方停下來。土王的尸體已經安放在柴堆上。在半明半暗中，那個昏死的女人躺在了土王尸體旁邊。緊接著那堆被油浸透了的木柴被點燃了起來。

就在這時，福柯先生打算奮不顧身地沖上壇去，柯羅馬蒂旅長和向導忙用力把他拖住。然而就在福柯先生把他們推開的時候，情況突然轉變了。人群發出了恐怖的叫喊聲，他們一個個都跪倒在地。

原來老土王并沒有死！他突然站了起來，像幽靈一樣雙手抱著那個年輕的女人，走下了火葬壇！土王那雙有力的胳膊抱著昏迷不醒的女人，顯得輕松自如。福柯先生和柯羅馬蒂旅長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向導也低下頭。

這個復活的土王徑直走到福柯先生身邊，他用急促的聲音說道：“東家，快走！”這土王原來是萬事通，是他在滾滾濃煙里偷偷靠近了柴堆，大膽地扮演土王，把驚慌的人群嚇昏，然后利用漆黑的夜色把這個女子從死亡線上救了出來！

一瞬間，他們幾個人已經消失在樹林里，大象馱著他們飛奔而去。后面傳來了一陣叫喊的聲音，因為那些剛才被嚇壞了的僧侶，現在才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憤怒的人群沖進了樹林，他們一邊追著，一邊不停地放槍，但是他們怎么可能追得上大象呢？沒多大工夫，福柯先生他們就逃出子彈的射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