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蒂紅帶著丁小強穿過一片茂密林子,只見一個滿臉炭黑的粗壯漢子蹲在石坎上,頭戴瓜皮吊耳黑帽、身穿破舊短袖迷彩服、腳踏半截露指解放鞋、雙手壓在蹲著的膝蓋彎子,很遠很遠提著聲音問,羅蒂紅,今天還做活路不?
羅蒂紅羞紅著俊俏的臉兒說,不做。現而今,再不要他人幫忙做活路了。
鄉下人做莊稼,叫做活路,因為只有勤奮勞動,才有一條活命的道路。在所有活路里,只有種和收的季節勞動,大多要請人幫工,不然天氣變化了,種不下去、收不回來,損失就大了,活路就沒有了。土地開始才承包那幾年,人們的市場經濟意識還不濃厚,講感情的時候多,講金錢的時候少,大多是打干幫;現而今,鄉下人市場經濟意識濃厚了,人世間的情感弱化了,開口要錢,伸手要錢,沒錢莫喊我來。當然,沒得錢拿物也行,沒得物拿人更行。粗黑漢子“嘿嘿”笑著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那幾畝苞谷我不來扳,雀兒也得跟你啄完,野豬也得跟你啃完,過路的人也得順手給你牽完。
羅蒂紅頭也不抬地說,我心甘情愿。
粗黑漢子跳下石坎攔住去路問,嘿嘿嘿,哪里找個生疙瘩兒,開銷了我這條使用了七八年的老黑牯?
羅蒂紅一把掀開粗黑漢子板著臉兒說,烏梢蛇鄧天亮,給老娘識相點,不要打胡亂說。這是下派的村干部,金貴著、嬌嫩著,我可雇用不起。
粗黑漢子站在一邊氣憤地說,村干部也是人,你那一畝三分渣水爛泥田,照樣給你犁得毛邊邊都不剩。
羅蒂紅氣得從地上撿起石頭厲聲說,烏梢蛇,再不走老娘打斷你牛腳桿,讓你天天吃五保。
粗黑漢子一邊跑一邊說,羅蒂紅,一點舊情都不記嗎?今后把身子擺在大路上喊我做活路,也不來了。
丁小強正要詢問烏梢蛇鄧天亮的情況,羅蒂紅指著前邊一棟林木掩映的水泥平房說,那邊就是顧文革的家,馬上到了。
太陽出來了、鳥兒啼叫了、花兒盛開了,一切都是那樣新艷,一切都是那樣溫馨,一切都是那樣可人動心,一切都是那樣爽心悅目。丁小強笑著說,謝謝姐了。
羅蒂紅低著頭緋紅著臉兒說,鄉下女人,見識短淺,昨晚沒有招待好,請原諒姐。
鄉下人的時間概念和城里人不一樣,天沒亮之前都叫昨晚,不以什么零時、24點為標準。丁小強忽然拉著她冰涼的手說,謝謝你,是個好姐。
1.66米的羅蒂紅抬起一雙疑惑的大眼仰望著滿臉青春疙瘩的丁小強,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似乎也朦朧知道他說的什么,果敢地抽回手說,如果不嫌姐貧窮和骯臟,有時間就來姐家坐坐。
丁小強一把將她緊緊摟在懷里,用下巴狠狠抵著她的頭頂說,你是我的親姐,是個好女人,值得兄弟一輩子尊重、一輩子呵護。
羅蒂紅奮力掙脫他懷抱厲聲說,大路上,人多著。顧文革的家到了,我不送了。
丁小強有些失望地問,姐,不到書記家坐坐嗎?
羅蒂紅滿臉生怨地說,有事無事少和官家人打交道,這頭不吃虧,那頭就得蝕財。說完,她轉身走了,似乎還用衣襟擦拭著眼淚。
丁小強追上幾步大聲呼喊,姐,姐!
羅蒂紅竟然頭也不回地穿過了茂密的樹林。丁小強沒有時間默想與她發生的點滴故事,因為顧書記家的大黃狗開始狂吠起來,向主人報告陌生人來了,好人壞人分不清楚,防著點呀。
果然,一個豐滿高挺的燙發女孩端著飯碗站在階沿上遠遠地問,是選調生丁小強不?
丁小強揮手回答,我是丁小強。
燙發女孩狠狠地刨了一腳大黃狗說,滾一邊去!然后她笑吟吟地向丁小強跑來,紅著一張圓圓的臉蛋說,原來是個大帥哥呀,我以為是個老氣橫秋的大表叔呢。
丁小強不明白,據馬委員介紹,顧書記家的兩個孩子一個上大學、一個在縣城讀高中,而眼前女孩的口吻,分明是大學生。于是他問,美女在哪個大學讀書?
燙發女孩微笑說,我叫顧咪咪,在重慶師大讀書,回來看看爹娘和大大。
丁小強也回她一臉微笑說,原來是顧書記家的千金小姐,怪不得長得這樣水靈美麗、可人可心呀。
顧咪咪一身紅花白底連衣裙,綠色高跟鞋就地一個旋轉說,我真的漂亮嗎?話音未落,鞋跟碰撞在一塊石頭上,竟然“哎喲”一聲向丁小強撲過來,倒在他寬大的懷抱里,手中的飯碗也“呔”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