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敦實的顧文革坐在桌子邊慈愛地說,早上將就吃一點吧,沒得什么菜。鄉下就是這樣的調和,比不得城里,要什么伸手就來,想什么張口就到。
丁小強拖一把椅子坐著說,顧書記,我已經吃了調和,你們吃自己做的調和吧。
調和,就是飯菜煮在一起的意思,是一種謙虛的說法。顧咪咪眨巴一雙大眼驚訝地問,這樣早,哪里吃的,扯謊吧?
丁小強誠懇地說,真吃了,在羅蒂紅家。
顧咪咪的母親馬小翠張著大大的嘴巴問,啊,你娃兒怎么去她家吃呢?
顧文革馬著一張黑臉問,昨晚在她家歇腳嗎?
丁小強發現情況不對,紅著臉顫抖著說,沒沒沒有呢。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謊,說話的聲音像變了腔調的驢子,讓自己不寒而栗、肌膚生瘡。
顧文革臉上多云間晴天地說,沒在她家歇腳就好,不然人都沒有了。
馬小翠嘟著嘴巴說,人家吃肉還吐骨頭,她連骨頭都嚼了,渣渣都不剩一點點。男人呀,沒得幾個逃出了她的手板心。如果逃出來了,那就是白無常幫忙,命大呢。
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松柏放下小酒杯,無頭無腦地說,母狗不擺尾,公狗不爬背;母牛不打欄,公牛不得追。生成的德行,遺傳的基因,丟盡了分水嶺人的臉面。
丁小強一直聽著,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不曉得羅蒂紅骯臟兇狠的另一面,只曉得她昨天晚上的溫婉迷人和凄迷婉轉。她趴在杉木桌上,枕著一雙秀美雙臂,臉朝破爛窗邊,淚蓄嬌美眼眶,竟然甜甜地睡著了。早起的丁小強看到眼前的一切,感動得熱淚盈眶,立即抱來被子輕輕地蓋在她身上……顧文革抱著漆黑的茶缸說,馬委員也許給你說了,我家兩個學生,要的是錢,得去跑車。村干部那點工資少得可憐,哪能養家糊口呢?村里的基本情況也上了墻,一看就明白。馬小翠是村里的婦聯主任兼計生專干,不懂的可以問她;再不懂的,可以問我爹,他是村里的老書記,85歲了,耳朵不聽見,說話的聲音要大一點、狠一點。
馬小翠和顧咪咪正收拾碗筷,沒有聆聽他的指示,也許昨天晚上已經給她們指示了,今兒早上不必重復?,F而今,有些偏遠鄉村,仍然呈現的是夫妻村委會、家庭村委會、親家村委會、親戚村委會的格局,都是通過合理合法選舉產生的,但是仍然無法規避有些法律界定和組織條款。丁小強心里有些巴涼巴涼的,自己剛剛坐下來,熱汗都沒有散盡,村書記卻要走了,怎樣開展工作呢?于是他輕聲問,有住的地方嗎?
顧文革扳著拇指說,有幾種方式供你選擇,一是吃住在我家;二是吃住在你喜愛的村民家;三是吃住在學校,也就是村委會,那里有的是房屋,有的是鍋灶;四是在村民家吃住轉圈,一家轉幾天,可以了解全村民情;五是吃住在鄉政府,讀跑學、上走課,有事就來,沒事待在鄉政府。
馬小翠在花布圍腰上揩著胖乎乎的雙手說,學校最好,又寬敞又清靜,十幾間大房子沒人居住,正好有人看守。叫黃家幾個啞巴聾子搭雙眼睛,那是涮壇子的事。
馬小翠顯然下的逐客令、致的歡送辭、打的幺臺鑼鼓,顧咪咪卻不明白,竟然搶過話說,其實住在我家也行,爹長期不在家,娘給大大做飯時加一把米,不就解決了嗎?一個學生娃兒住在空無一人的學校,洗不來菜、淘不來米,刷不來鍋、燒不來火,只有餓死算了,哪里還做得了村官?
馬小翠木著鍋巴臉說,你自己選擇吃住,想在哪里都行。但是兩條,寡婦家里不能吃住,留守婦女家里不能吃住,因為我們是共產黨員,共產黨員要講規矩、講形象。
顧文革夾著一只黃布包說,丁書記,我得走了,不然咪咪趕不上長途客運車。至于吃住的問題,你們在家繼續討論,只要生活方便、工作順趟,一切方式都行。
忽然屋外有人呼喊,顧顧顧書記,走走走不,搭搭搭你的車車車。
顧文革扯起喉嚨回答,來噠來噠,薛大娃。
顧咪咪換了白色平底鞋,把綠色高跟鞋提在左手上,伸出嬌美的右手對丁小強說,希望你能愛上分水嶺、扎根分水嶺。
丁小強緊緊握住她的手說,如果我們一起努力,也許你下次回來就不用更換高跟鞋了。
顧咪咪閃爍一雙明媚的大眼問,是嗎,丁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