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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各方實力

這些國家是以傳統(tǒng)觀點挾帶著18世紀的制度而進入沖突的。只是,18世紀制度受到19世紀某些事件影響,稍作修改而已。在政治上,他們認為這是一種敵對的兩個結盟之間的抗爭。兩個結盟的基礎都是傳統(tǒng)外交聯盟。在軍事上,他們認為是專業(yè)軍隊之間的角逐。所謂專業(yè)軍隊,確實因為受到歐陸征兵制度影響,而變得大而無當;但基本上,這些專業(yè)軍隊之間的角逐,是由士兵打拼出來的。他們是在大量人群爭相圍觀他們奮戰(zhàn)的情形下,進行搏斗的。德國人曾瞥見真理——一兩種不同的,具前瞻性的想法。其中,由19世紀德國發(fā)展而來的“國家武裝論”,是將國家設想成一座貯水池,它能將后援人員物資挹注于軍隊之中。另一種則相反,他們不認為國家是一條包容眾多支流的巨河,軍隊只是其中一股力量。他們的概念是“全民武裝”(Nation in Arms),而非“全民戰(zhàn)爭”(Nation at War)。即使今日,這所謂“全民戰(zhàn)爭論”的基本理念,尚未被全面認同。隨著1914年至1918年戰(zhàn)爭的進展,參戰(zhàn)國家獲得了各種力量的支持。這些力量包括科學家的研究成果、工程師的創(chuàng)意與科學技術、產業(yè)的人力,以及宣傳家的文筆。然而,長期以來,這股聚集著許多力量的綜合力,猶如一個雜亂無章的大漩渦。舊秩序瓦解,新秩序尚未發(fā)展成形。實用性的合作后來的確慢慢出現了。不過,令人爭議的是,即使到戰(zhàn)爭最后階段,這種合作是否達到過更高層次的協(xié)調——不同力量的整合,就很難說了。

1914年的德國陸軍,其實誕生于拿破侖戰(zhàn)爭時代。幼年期受格耐森瑙與沙恩霍斯特的培育,青少年期受教于老毛奇與羅恩(1),德國陸軍的成熟,則是在1870年的戰(zhàn)爭時期。德國以法軍為目標,進行新陸軍嘗試,結果成功地戰(zhàn)勝法軍。當時法軍裝備差,領導統(tǒng)御欠佳,服役期限亦長。德國要求每一位體能合格的平民,有責任服役;國家則掌控所要求的服役人數,訓練這些人在短期內,以常備武裝衛(wèi)國;然后遣返他們,讓他們回復平民生活。這種制度的特色,也即其目標,是要產生巨量的后備軍力,以備戰(zhàn)時擴充為實際陸軍之需。平民根據他的役別,最先服常備役2或3年,接著是4或5年的正規(guī)后備役。然后調至地方國民兵(Landwehr)服役12年;最后,從39歲至45歲,轉入地方民兵團(Landstrum)服役。另外,由于當時規(guī)定不同膚色者不得進入正規(guī)軍,故有一種后備部隊(Ersatz reserve,暫編軍)是由未被征召服正規(guī)役者所組成。

這樣的組織,以及完整的訓練,堪稱大戰(zhàn)中第一樁偉大的奇跡。這當中,含有一項后來證明對戰(zhàn)爭具有決定性的秘訣。雖然一般認為,擔任輔助性工作或守備任務的德國后備部隊的素質有問題。然而,德國進行動員時,卻能為每一個第一線的軍(corps),安排同等數量的一個預備軍(a reserve corps)的增援。而且,德國人也有勇氣在任何作戰(zhàn)的最初沖突中動用他們。這一驚人舉動不但攪亂了法國的計劃,進而使法國整體作戰(zhàn)計劃為之脫序。

德國人曾因許多失算而為人所詬病,但對于德國許多正確的直覺判斷之舉,批評卻欠公正。我們都知道,領導干部需接受高度訓練,方能在短期征召行動中,使征召者如同鋼液入模一般,迅速使軍力完成部署。這種今日已成定律的觀念,當時僅有德國人了解。所謂德國人的鑄模模子,其實就是長期任職的軍士官團。他們的科技知識與戰(zhàn)技水準,在歐陸無人能與匹敵。但是,軍隊如果僅靠訓練是不夠的,它需要其他途徑與過程來促進其團結。心理因素在所謂“全民”軍隊中的重要性,應大過在專業(yè)軍隊中的。軍隊僅談團隊精神(espirit de corps),并不足以代表一切。軍隊需要倚靠龐大的精神激蕩力來運作。也就是,國家有關政策中,必須樹立一種根深蒂固的信念,以便號召國民作戰(zhàn)。德國的領袖們以國家至上的愛國信念,來鼓舞人民士氣。他們在這方面已下了數代的工夫。所以當1914年,敵對國家因瀕臨危急而匆促點燃的愛國風潮,與德國經過長期培育凝聚而成的“結合體”——淬煉過的軍事組織,以及人民的愛國情操是無法相比的。因此,盡管德國軍紀剛硬嚴酷,德國人民對待其軍隊卻較親切,并以其軍隊為傲。這是其他地方所見不到的。

德國這種獨特的“結合體”,是由一批經過精選與嚴格訓練的參謀本部人員所掌握的。然而,如果參謀人員按部就班地去執(zhí)行這些獨特“結合體”的運作,就談不上是什么專門知識與技術了。其實,不斷地執(zhí)行,方有實施技巧的產生;但是,執(zhí)行者經常以相同手法執(zhí)行,并且反復地做,則最終無可避免地會僵化執(zhí)行者心理上的創(chuàng)造力與容忍力。同時,任何一個專業(yè)團體的工作,原本就應由高層官員來推動。但德國軍隊趨向實施一種由參謀人員掌權的制度,使年輕參謀本部軍官握有實權。根據所披露的大戰(zhàn)時各種傳記與文件,我們發(fā)現德軍各軍團與軍參謀長,時常連假裝向司令官請示都不愿,就徑自作出重大決定。然而,這樣的制度卻有許多重大目標待其完成;于是,原本運作順暢的德國戰(zhàn)爭機器,就因這種制度而迭遭困局。

在戰(zhàn)術上,德國人藉由兩種重要工具之優(yōu)勢而發(fā)動戰(zhàn)爭。第一,他們比其他國家較先評估出重榴彈炮的潛能,并且為部隊裝備了足夠數量的重榴彈炮。第二,比起其他國家,他們下了更多工夫了解機關槍乃“步兵之本”的原則。他們盡力發(fā)展這種壓倒性的火力,并比他國更早利用機槍主宰戰(zhàn)場。其實,在預估重炮與機槍的價值上,德國參謀本部似乎深受德國駐中國東北日軍的一位年輕武官——霍夫曼上尉(Captain Hoffmann)敏銳判斷的影響。在戰(zhàn)略上,德國對鐵道交通的研究發(fā)展,也比對手花費更多工夫。

至于奧匈帝國部隊,雖然是模仿德國軍制,卻是一支大而無當的次級軍隊。問題不僅在于它有勝少敗多的傳統(tǒng),而且與它的盟友——德國軍隊相比,它的組成復雜。多民族的雜處,使其軍隊精神不能劃一。因此,為取代舊有的職業(yè)軍隊,帝國在建立一支能執(zhí)行一般任務的新軍時,其部隊工作效率竟是降低而非提升。帝國邊界守軍經常與邊界外的守軍是同一種族。奧地利為避免同族互攻,被迫以政治目的配置軍力,而非以軍事目的著眼。奧地利軍隊除了具有人性難以克服的缺陷外,另有一地理上的弱點。奧地利的疆界過于遼闊,防守不易。

奧地利的領導階層也一樣,除了極少數以外,在專業(yè)上是無法與德國人匹敵的。此外,比起協(xié)約國之間多駕馬車式的行動,即使奧地利與德國在一致行動方面更易取得相互間的了解,奧地利也并非真的樂意接受德國領導。

然而,盡管奧地利有許多明顯的缺點,它松散的民族結合形態(tài),卻經得起4年大戰(zhàn)的沖擊與壓力;這在某種程度上,頗令它的對手吃驚與沮喪。對于這種現象,我們只能說,這復雜的民族結構,是由強韌的日耳曼與馬扎爾(匈牙利)民族所構成。

我們的話題現在要從同盟國(Central)轉到協(xié)約國(Entente Power)。法國僅擁有德國百分之六十的有效人力(594萬人對975萬人)。這種人力的不足,迫使法國征召幾乎所有體能合格的男性服役。男性最先于20歲時入伍,經過3年的常備役,即是11年的后備役;最后是兩階段各7年的役期,分別在地方自衛(wèi)隊與地方后備隊服勤。這種兵役制度使法國在開戰(zhàn)之初,相較德國的500萬人,擁有近400萬經過訓練的戰(zhàn)斗力。但是法國并不信任后備軍人的作戰(zhàn)能力。法軍指揮系統(tǒng)僅依賴半職業(yè)性的100萬第一線兵力,作為他們期待中短暫且決定性一搏之用,并且已經準備妥當。此外,他們以為敵人也持相同作戰(zhàn)態(tài)度。當然,這種想法的結果是不堪設想的。但是撇開法軍在德軍最初奇襲下所受的嚴酷打擊,更深層的缺陷是,由于法國人口(不到4000萬)比德國少(6500萬),進而出現兵源擴充能力比德國差的現象。后來很出名的芒然上校(Colonel Mangin)曾倡議到非洲開發(fā)兵源,訓練數量龐大的土著部隊;然而法國政府考慮到,這種政策可能未蒙其利先受其害;而且戰(zhàn)爭經驗顯示這樣做,軍事與政治危機皆有。

雖然法國參謀本部在軍事技術上不如德國完美,卻培育出一些歐洲最具名望的軍事思想家,其智慧水平可以經得起考驗。然而,法國軍人的心智愈談邏輯就愈喪失創(chuàng)造力與彈性。法國在軍事思想上,在大戰(zhàn)爆發(fā)多年前就出現派別壁壘森嚴,行動不一致。更糟的是,以精神因素為主的法國新軍事哲學,自不可分的物質因素中逐漸抽離。但充沛的意志力是無法克服品質極差的武器的。一旦武器品質問題成為現實,必然影響意志力。在物質方面,法國原擁有一種了不起的七五毫米野戰(zhàn)快炮,是當時世界的頂尖武器。不過它的優(yōu)越性卻造成法軍在作戰(zhàn)上的過分自信,導致后來法軍對這類型的作戰(zhàn),忽視裝備與訓練。

能見到的俄國資產,僅限實質方面。俄國軍隊欠缺心理與精神層面。然而,即使它在開戰(zhàn)之初的力量不及德國,它的人力資源卻極其龐大。俄國部隊的勇氣與耐力尤其著稱于世。但是腐化與無能侵蝕了俄軍的領導階層,一般成員亦缺乏智慧與對科技戰(zhàn)爭的進取心。他們形成一個缺乏彈性但龐大團結的實體。他們的武器與裝備制造遠不及先進工業(yè)國家。這些缺陷更因俄國地理條件惡劣而雪上加霜。俄國與盟邦之間橫亙著冰凍的海洋或敵國。俄國的陸地疆界遼闊。此外,俄國缺乏更重要的鐵道交通建設,俄國必須依賴鐵路交通,方能成功地發(fā)揮大國總體國力與影響力。俄國的精神層面情形不明確。俄國國內問題則嚴重到遠近皆知,而且必然阻礙其對建設的努力。但有一種情形除外,它將不會對俄國的建設產生阻礙。那就是,為改進俄國的原始,與各自為政的現象所進行的圣戰(zhàn)式改革訴求。

其實,德、奧、法、俄的軍事制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其差別在于枝節(jié)而不在于根本。它們之間的同質性,與歐洲另一強權——英國的軍事架構比較起來,差異極大。近世以降,英國基本上是一個海上強權,它是基于傳統(tǒng)外交政策與經援盟邦的政策而介入陸地的。它在軍事方面的成果,深受專業(yè)陸軍風格的影響。英國維持這支正規(guī)陸軍的主要目的,在于保護與控制海外屬地——特別是印度;而且,為此經常將軍力保持在最低水平限度。以英國決心保有超強海軍,卻極度忽視陸軍觀之,造成這種奇特對比的部分理由是它的島國性地位:它使英國視海洋為基本生命線與主要防衛(wèi)圈。部分原因則是,一般對陸軍存有體制上的不信任,這是一種非理性的偏見,緣起于難以考據的克倫威爾(Cromwell)時代的軍政府。英國陸軍規(guī)模雖小,比起歐陸國家的陸軍,卻有無法比擬的實戰(zhàn)與各種形式的作戰(zhàn)經驗。其明顯的專業(yè)性缺點,則是由于領導階層慣于掌控小規(guī)模縱隊式的殖民地遠征軍,卻從未有過在大規(guī)模會戰(zhàn)中,領導大編隊作戰(zhàn)的經驗。

其實,這種領導大規(guī)模作戰(zhàn)的意義,也即英國缺點所在,很容易被外行人高估。因為經驗似乎顯示,兵力愈龐大,指揮空間就愈小(the larger the force, the smaller the scope for generalship),發(fā)號施令的次數就愈少。馬爾伯勒公爵(Marlborough)(2)與拿破侖戰(zhàn)爭中的指揮官,在作戰(zhàn)時有許多五花八門,以個人意志為主的冒進行為。相較之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軍團司令所作出的決定,顯然少,但富概略性。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軍團司令的角色頗類似大型百貨公司的總經理。一場戰(zhàn)爭如果所有領導者都感到束手無策,復原緩慢,這時,經驗所累積的敏銳洞察力,比演習中所獲得的理論性軍事技術來得重要。在這種情形中,特別是法國軍隊,經常自欺欺人地誤認遠距離下達命令,等同現場發(fā)號施令。

原本善戰(zhàn)的小型英國陸軍中,個人性格一度有較多發(fā)揮的空間,在戰(zhàn)時也頗依賴這種空間。不幸有人認為,經過挑選所產生的軍官,實際領導時并不成功。很重要的是,當英軍在開赴法國途中,黑格(Haig)就曾經對他在南非時的左右手查特里斯(Charteris)(3)談到他對于總司令約翰·弗倫奇爵士(Sir John French)的疑慮。后來查特里斯記下了這段談話內容:“黑格今天痛快說出了心中的疑慮。他非常擔心英軍總司令部(GHQ)的組成分子。他認為,在危機發(fā)生的時候,弗倫奇很不適合擔任高層領導……他說,弗倫奇的軍事理念不正確,又從未研究過戰(zhàn)爭,人又頑固,容不下指出其錯誤的部下,即使自己是明顯犯錯。黑格認為,弗倫奇有不錯的戰(zhàn)術能力,非常有膽量與決心。但他不認為默里(Murray)敢做什么,默里只會贊同任何弗倫奇的建議。在任何情形下,他覺得弗倫奇不會聽默里,卻會倚重威爾遜(Wilson),這是非常錯誤的做法。黑格認為威爾遜是個政客,不是軍人。而黑格的所謂‘政客’,就是騙術與錯誤價值觀的同義字。”這種判斷,與另外一位以軍史學家著稱的將領的說法相同:“簡直不可能遇到比我們開始打南非戰(zhàn)爭與1914年戰(zhàn)爭時候,更差的總司令部人選了。”

但撇開指揮官錯誤的遴選問題不談,有一個問題倒是,軍官是否被擺錯了位置,而與他們的實際角色不符。1912年,弗倫奇自己曾表示,黑格,也許還有格理爾森(Grierson),確實會“常常炫耀自己,使人感覺比起擔任指揮官,他們更適合擔任更高層級的參謀長”。由于格理爾森對德國軍隊有無人可及的知識,與弗倫奇的私誼也佳,同時又能與下級人員打成一片,所以格理爾森變成了弗倫奇手下的一位特別稱職的參謀長。然而,“當格理爾森向弗倫奇指出,他有些方案不夠實際的時候,格理爾森的職務立即被默里爵士(Sir Archibald Murray)所取代”。格理爾森就被調往法國,擔任某軍團司令。格理爾森儀表堂堂,但不勤于活動;55歲的年紀,已因生活舒適與案牘勞累而身體日衰,最后病倒并逝世于赴前線上任途中。但即使這是英國陸軍的一大損失,尚不比默里在法國勒卡陶(Le Cateau)情況吃緊的1914年8月26日那天,因連日勞累而病倒來得危急。更糟的是,默里在充分休息之后,自以為仍可擔當大任,其實已不堪負荷重責。這些只是兩起最出名的例子,顯示由于制度關系,當軍官經年累月爬升到高位時,已感到歲月不饒人,對于作戰(zhàn)的壓力也愈敏感。不過敵人方面也存在同樣嚴重的問題。德軍統(tǒng)帥毛奇在開戰(zhàn)前,剛剛接受過治療。開戰(zhàn)第一天,毛奇身邊的侍從,曾因為毛奇抱病上陣而嚴加警戒。

英國的軍長黑格則由于過分健康而無任何上述的作戰(zhàn)焦慮。以53歲的人而言,黑格的身體是夠好的。南非戰(zhàn)爭時期,由于黑格做事設想周全與條理分明,使他成為弗倫奇理想的參謀。但是,之后在擔任一支機動縱隊的指揮官時,他的優(yōu)點就不足應付一切了。值得回味的是,被譽為“無以倫比的情報官與戰(zhàn)斗偵察員”的桑普森上校(Colonel Woolls-Sampson)在聽到黑格擔任縱隊指揮官的任命時所說的一段話:“他很不錯,但是他太——謹慎了。他會非常堅決地不給波爾人一次機會,他連自己的機會也不會給。”13年之后,桑普森的看法被證明是正確的。因為,在多年后出版的“1914年政府紀要”修訂版中,透露了黑格擔任軍長后,所遭遇的第一次嚴重考驗。當時他在夜間的一次小小遭遇戰(zhàn)中,竟慌了手腳。他報告“狀況非常緊急”,并重復請求本身也正遭受強烈攻擊的鄰軍支援。這份報告中還指出,由于黑格向埃納河(Aisne)推進時過分謹慎,丟失了寶貴的機會,致使敵人在埃納河外的據點占領了4年。不過即使黑格不具指揮部隊的天賦,他卻擁有別人欠缺的優(yōu)秀才能。一旦戰(zhàn)場轉為平靜,他的指揮官角色即因環(huán)境改變,而成為一位超級參謀軍官。

因為觀念上的錯誤而付出的代價將大于任何執(zhí)行上的錯誤。曾被忽視的南非戰(zhàn)爭的教訓,其實遠比指揮官的遴選重要。根據后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情形來看,“皇家委員會南非戰(zhàn)爭資料”提供了驚人的例證,顯示專業(yè)眼光也可能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有南非戰(zhàn)爭經歷者,后來不少參與了一次大戰(zhàn)。然而從南非戰(zhàn)爭的資料中,不易看出這些后來在一次大戰(zhàn)擔負領導重責者,是否當時已經認知未來戰(zhàn)爭的基本問題,例如火力防御的重要威力,以及如何穿越高難度機槍掃射區(qū)等。文件中,只有伊恩·漢密爾頓爵士(Sir Ian Hamilton)一人強調這些問題的重要性。即使他對克服這些問題似乎過于樂觀,他建議的解決辦法是很正確的。他堅稱不僅要善用奇襲與滲透戰(zhàn)術,不侈談防衛(wèi)的優(yōu)點,而且強調野戰(zhàn)重炮支援步兵的必要。他更以預言口吻建議,可提供步兵“加裝鋼質護盾的車輛”,使步兵能越野如入無人之境,在敵人陣地上建立據點。

《時代》戰(zhàn)爭史雜志出版的作者埃默里(Amery)從時尚的歐洲理論中發(fā)現一個缺陷。他強調,優(yōu)勢技術的重要性,現在已勝過優(yōu)勢數量。優(yōu)勢技術的價值,也隨物質進步而增加。巴登-鮑威爾將軍(General Baden-Powell)也持同一說法。他強調發(fā)展優(yōu)勢技術的方法是,軍官需要從年輕時被賦予責任。他曾透過軍隊以外管道,如從童子軍而非軍中活動來佐證這種說法。

有兩位將軍,佩吉特(Paget)與亨特(Hunter)率先預測在未來戰(zhàn)爭中,汽車的使用價值與前景。同時黑格也曾說,與其讓步兵騎馬(mounted infantry),不如讓步兵乘機動車(infantry “on motors”)。證明1903年到1914年之間的汽車發(fā)展,汽車在一次大戰(zhàn)開頭,或甚至直到終戰(zhàn)期間,其使用量之小委實令人稱奇!

不過在這些皇家委員會文件中最突出的部分,則是弗倫奇與黑格對于騎兵最高價值的說法;他們暗示只要騎兵繼續(xù)挑大梁,戰(zhàn)爭就會進行順利。在黑格的預見中,尚有同樣對于火炮威力的驚人低估。他說:“炮兵似乎只對新兵有效。”在他自信滿滿的說法中,他開頭即表示:“騎兵在未來戰(zhàn)爭中將有更大的運作空間。”他繼續(xù)說:“迄今,騎兵除了運用在作戰(zhàn)前,作戰(zhàn)之中,以及作戰(zhàn)后之外,我們預期,它將運用在比以前規(guī)模更大的戰(zhàn)略用途上。”在理想與實際之間,這是一個多么強烈的對比!法國、德國、俄國及奧國確實在開戰(zhàn)前夕,備妥史無前例的龐大騎兵陣容。但是各國騎兵在戰(zhàn)爭開始階段對己方造成的困擾,比對敵人還大。自1915年以后,騎兵除了增加本國的補給壓力之外,效果乏善可陳。在這方面,英國的騎兵數量盡管很小,運往海外的補給品中,糧草飼料卻占最大宗,甚至超過軍火,并因此使德國潛艇的威脅加劇。同時權威看法認為,后勤運輸問題是俄國退敗的重要因素,原因就是俄國需要喂養(yǎng)數量龐大的騎兵馬匹。

英國陸軍也一樣,在這種騎兵至上論的錯覺下,導致了不幸的后果。就在開戰(zhàn)前幾年,當騎兵派到達巔峰時,常見的人性真面目畢露了。有人想藉此打擊那些講實話的軍官的前途。因此使相當數量的一批人噤若寒蟬。這實在是一件憾事,因為騎兵機動觀念高漲之時,正是騎兵機動工具的黃昏;于是在過分強調舊式工具重要性之下,工具創(chuàng)新的機會為之受阻。

但在另一方面,南非戰(zhàn)爭的苦澀教訓卻也有所教益。它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抵消了心智的僵化與方法的形式主義。這兩種毛病本已隨軍隊專業(yè)化程度的提升而增加。在1914年之前,英國陸軍多因霍爾丹爵士(4)的努力,其組織方有改革與演進。也因為他,英國發(fā)展出由受過部分訓練的平民擔負第二線工作的本土防衛(wèi)隊(Territorial Force)。羅伯茨爵士(Lord Roberts)則主張對平民實施強制軍事訓練,但志愿從軍的觀念已深入英國人心,于是霍爾丹很聰明地以傳統(tǒng)觀念為本,改進英國陸軍的效率。結果,1914年,英國成立了一支擁有16萬人的遠征軍力。它在各國當中,算是訓練最佳,攻擊力最強的軍力。是鐮刀堆中的一把利劍。為了維護這種軍力,舊式的地方民團已轉變?yōu)檎鞅贫认碌奶厥夂髠浔础T诘谝痪€后面,就是這支本土防衛(wèi)隊兵力了。雖然它只征召本土防衛(wèi)性質的兵源但卻異于其前身——一個無固定組織的志愿部隊。它現在是一支具有常設性質的作戰(zhàn)軍隊。其實,英國陸軍在戰(zhàn)爭軍備上并無了不起的資產,只是它成功地發(fā)展出一支各國陸軍罕見的步槍射擊的標準形式。

英國陸軍經過改革,其部隊與歐陸模式的陸軍漸趨一致。這當中,英法兩國參謀本部也因“協(xié)約國”的結盟,而出現日趨密切的關系。不過,這種關系竟引發(fā)英國陸軍的一個觀念問題。原來英國陸軍參謀本部在此時彌漫起“歐陸陸軍主義”想法,它影響到英國陸軍對角色的認知。其實,英國陸軍單薄的實力,并不適合與盟邦軍隊并肩作戰(zhàn)。因為這樣做有損英國陸軍在兩棲作戰(zhàn)上的傳統(tǒng)運用。英國陸軍機動力的運用,原可由海軍指揮下獲得,一支小而精悍部隊的打擊力,可在重要地點突然浮現,其戰(zhàn)略效益與其兵力大小全然不成比例。

最后我們要對各國海軍做一比較,也就是英國與德國在艦隊實力上的均衡問題。長久以來無人質疑的英國海上霸權,近年卻迭遭德國挑戰(zhàn)。德國已認定,建立一支強有力的艦隊,是奠定殖民霸權的不二法門。德國這樣認定的起因是,它期望以殖民地作為其商業(yè)與日益增加人口的出口地。此一野心,在充滿威脅性的天才鐵畢子將軍的推動下得以成長。英國人終于在海軍競賽刺激下有了反應。英國決心以任何代價維持其海上霸權與貿易的基準。即使這種反應是出自直覺而不是道理,這種潛意識的判斷,其實比認為理由正當的口號,甚至比藉需要加強防衛(wèi),以便抵抗德國入侵的理由更好。工業(yè)發(fā)展的結果,使英倫三島需要依賴海外的食物供應;英國尤其為著工業(yè)的存在而需要可靠的,以海運為主的進出口貿易。對海軍本身而言,英德海上競爭有精益求精的作用,使海軍專注于基本的問題。艦炮射擊技術因此精進;艦上光耀奪目的銅飾,在價值上也相對變得不重要;戰(zhàn)艦的設計與武器改良了。“無畏級”戰(zhàn)斗艦的設計,帶領新一代大口徑戰(zhàn)艦的問世。英國在1914年,已建成的這類主力艦有29艘,另有13艘正在建造;而德國此時擁有18艘主力艦,興建中的有9艘。此外,英國海軍軍力此時已大為擴充,主要集結地則是北海。

從一些英國海軍當局的預測數據來看,令我們更容易接受一種看法,英國相當忽視潛艇的潛在威脅。英國對德國海軍實力的看法,在于正在建造中的船艦數量,而非已服役數量。值得贊許的是,德國海軍盡管欠缺海上傳統(tǒng),但其艦隊堪稱一支經過刻意訓練,而非自然成長的武力,其操艦術令英國感到棘手,其槍炮科技也可能優(yōu)于英國。

但是在第一階段的交手中,英德海軍軍力之比較,遠不如陸上軍力問題受到重視。這是因為艦隊有其先天條件的限制——它受限于海洋,無法對敵國作直接打擊。因此,海軍的基本目的僅在于確保本國對外海上交通,以及破壞敵國海上交通。雖然海上求勝仍是作戰(zhàn)的第一步,其終極目的卻是封鎖。由于封鎖不易收立竿見影之效,因此它的影響力,唯有在眾所倚賴的陸軍的速戰(zhàn)速決無法達到時方才凸顯。

在這打一場速戰(zhàn)速決的短期戰(zhàn)爭的想法中,另有一點就是大家都相當輕忽經濟力量。很少人相信,一個現代國家可以忍受長期的大規(guī)模沖突。各國對于食物與資金的供應,以及械彈軍需的供應與制造等問題僅作短期估算。在各交戰(zhàn)國中,除了英國與德國,所有國家的糧食都能自足。德國國內的物資供應問題將在爭戰(zhàn)經年之后,方才轉趨嚴重,但英國只要外援被切斷,3個月之內即會發(fā)生糧荒。

在軍需品與其他戰(zhàn)爭物資方面,英國的工業(yè)力量居各國之冠。雖然將工業(yè)力轉變?yōu)閼?zhàn)爭物資生產,是進入戰(zhàn)爭的必要開端,不過所有這些問題需視英國海上交通的安全性而定。法國工業(yè)力不強,俄國更弱;但是法國與俄國情形不同,法國可以倚靠外援,只要英國掌控海洋。英國在協(xié)約國中居工業(yè)龍頭的地位,德國則在另一批結盟國家中居工業(yè)樞紐。德國是一個巨大的工業(yè)制造國,同時國內原料豐裕,特別在1870年的普法戰(zhàn)爭中,并吞洛林鐵礦區(qū)之后。然而,德國外援若遭斷絕就不利于長期作戰(zhàn)。戰(zhàn)爭時間不但會延長,而且一開頭就會遇上熱帶產品如橡膠之類嚴重欠缺問題。此外,德國主要煤礦與鐵礦區(qū)都太接近邊界,易遭攻擊;譬如東部的西里西亞(Silesia),以及西部的威斯特伐利亞(Westphalia)與洛林皆是。因此,同盟國比協(xié)約國更需要以速戰(zhàn)速決的攻擊性戰(zhàn)爭手段,奠定局面。

相同的,歐陸各國財源籌措都是以短期戰(zhàn)爭為基礎來籌計,主要是靠大量囤積黃金以應戰(zhàn)爭之需。這當中,獨英國不具這樣條件,但它后來證明了它的銀行制度的力量,與分布在廣大商民身上的財富,都能夠作為軍費。經濟專家在戰(zhàn)前鮮有人能了解這一點。

如果在戰(zhàn)爭估算上,列強忽視了經濟的力量,對于心理力量,除了在純軍事方面有所探討之外,其他也一點都未加探索。相比對物質的探討,精神研究工作做得太少了。曾參加過1870年戰(zhàn)爭的大兵哲學家阿爾當·迪皮克(Ardant du Picq)曾以文字褪去戰(zhàn)爭的英雄主義色彩,仔細道出平常人遇到作戰(zhàn)危險的反應。有好幾位德國戰(zhàn)地評論家曾描述了1870年戰(zhàn)爭中作戰(zhàn)士氣的真相;并曾推論,制定戰(zhàn)術應參酌經常存在的恐懼與勇氣等因素,以及兩者之間的平衡點。到了19世紀末,法國軍事思想家福煦上校(Colonel Foch)更指出了高層指揮系統(tǒng)在精神上,對于部隊的重大影響力。但他的教學方向主要在強化己方,而非攪亂敵方指揮官的意志力。其實福煦對這一問題只觸及表層。至于民眾心理方面則無人探究。所以在開戰(zhàn)之初的幾個星期,從法國政府迫使新聞界保持緘默,即顯示當局不懂民眾心理。英國也一樣,是由于基欽納(Herbert Kitchener)(5)的行動所致。同時,法國政府在發(fā)布正式公報上,也做了類似笨事。由于公報極力隱瞞戰(zhàn)爭真相,使民意不相信一切官方的新聞。于是謠言蔓延到嚴重地步。政府在做出多次失策的舉動之后,才了解刻意的宣傳,以及利用宣傳作為武器的真正價值。


(1) 格耐森瑙〔Gneisenau〕為軍制改革家,沙恩霍斯特〔Scharnhost〕,近代參謀本部體制的發(fā)展者,戰(zhàn)略家克勞塞維茨即為其學生。至于老毛奇與羅恩〔elder Moltke and Roon〕,前者曾官拜德國元帥、參謀總長,并受封伯爵。對近世德軍變革影響重大。后者曾任德國陸海軍大臣、首相,也是普魯士軍制的重要改革者。

(2) 18世紀初英國名將兼政治家。

(3) 海格的秘書,未來的英軍情報首長。

(4) 黑格曾是霍爾丹的熱心助理。英王愛德華七世曾極力支持霍爾丹擔任陸軍大臣。

(5) 當時的英國陸軍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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