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代戰略之父哈特爵士戰爭戰略經典代表作
- (英)李德·哈特
- 6982字
- 2021-02-07 11:24:10
第三篇 各方戰爭計劃
依據史實,德國的作戰計劃必定恰如其分地比別人先行一步。它不僅像是時鐘的發條,掌控了1914年戰爭發生的節奏,甚至可以說,它左右了此后戰爭進行的路徑。從1914年秋天以來,這條路徑在表面上,似乎顯示了同盟國被圍攻的情況,只是這現象與我們經常的說法并不相容。但是將日耳曼聯盟視作為一個被圍攻體,雖然從經濟層面而言說得通,卻也暗示日耳曼聯盟喪失了主導權。這與日耳曼聯盟的戰略表現也是相矛盾的。雖然德國的最初計劃執行失敗,然而,即使失敗,德國仍主導其后作戰的大趨勢。從戰術上來說,絕大部分戰斗類似包圍戰,但是長久以來錯誤的陸戰戰略,與其說是配合戰術,不如說是忽視戰術。
德國面對的問題是,它與奧地利相結合的力量,明確比不上法俄結合的力量。不過這種不利的條件,卻被一些因素抵消。這包括,它們位于歐洲中央,以及對于俄國行動的預估。德奧認為,由于俄國動員較緩慢,俄國在最初幾星期將無法全力應戰。雖然這樣的假設,似乎表示他們可以在俄國完成備戰之前就予以重創,但俄國也可能在遠離德國軍力所及之處集結力量。而且,拿破侖的經驗顯示,別輕易深入俄國腹地。因為一來戰地將遠離德國,再者俄國本身道路交通狀況較差。因此德國所采取的計劃是,先以速戰速決對付法國,同時牽制住俄國攻勢,等法國被擊垮之后,再對付俄國。但是這個計劃也有問題,因法國邊界上有專門對付入侵者的重大屏障,包括自然的與人工的。事實上,法德這段邊界相當狹窄,僅150英里寬,不利于作戰,容不下德國部署準備發動對敵攻擊的大批部隊。這條邊界的東南端鄰接瑞士,在名叫貝爾福隘口(Gap of Belfort)的平坦曠地作短暫伸展之后,就沿著孚日山脈(Vosges)迤邐70英里。在這條自然防線之后,就是一條以埃皮納勒(Epinal)、圖勒(Toul)、凡爾登(Verdun)為主的連續要塞體系。而在凡爾登之外20英里,不但是盧森堡與比利時邊界,而且還有地形險要的阿登(Ardennes)地區。撇開在貝爾福與凡爾登所建立的堅強防御線之外,防線上可能的缺口,只有埃皮納勒與圖勒之間的沙爾姆隘口(Trouée de Charmes)。但在戰略上,法軍本來就將此處視為生擒德軍,然后迎頭反擊的陷阱。
德軍面臨如此一道“有礙身心”的大障礙,合理的軍事行動自然是繞道而行;也就是借道通過比利時,作較寬大正面的運動。從1890年至1905年,德國參謀總長史里芬(Graf Schlieffen)就構思發展這個計劃。計劃中,法國將會受困,而使德國達到速戰速決之效。史里芬自1905年起就開始推動這個計劃。為了達成目的,“史里芬計劃”準備在面對法國邊界的右翼上,集中大量兵力,作大車輪式回旋進攻,并冒險減少左翼兵力到最低限度。在以要塞區梅斯-蒂永維爾(Metz-Thionville)為主軸的大回旋運動中,德國準備動用53個師的兵力,并希望后備軍與暫編軍盡速支援。同時間,在左翼的另一支德軍僅有8個師兵力。其實,這兵力薄弱的左翼,可能給主力攻勢進一步的助力。因為一旦法軍攻勢逼迫左翼德軍朝萊茵河撤回,就很難躲過比利時之德軍右翼對其后方的攻擊。這好像是一扇旋轉的大門一樣,若是法軍重重地壓迫這一面,那么另外一面就會倒轉過來,打在他們的背上。這就是史里芬計劃的妙處所在,并非僅僅地理上的繞道而已。
德軍大編隊的包夾式回旋運動,準備在通過比利時與法國北部之后,繼續以大弧面繞向東邊橫掃。等其右翼尖端通過法國南部,穿越魯昂(Rouen)附近的塞納河(Seine)之后,即自法軍背后朝摩澤爾河(Moselle)方向擠壓法軍。預計法軍將被推擠到如鐵砧般的洛林要塞區與瑞士邊界上,接受德軍狠狠錘擊。
史里芬計劃希望在擊潰法軍的同時,以10個師兵力鉗制俄軍。他清晰的眼光即使不算遠大,后來仍被證明是正確的。他算計到英國會介入,并說英國的遠征軍將有10萬人,并“與法國并肩作戰”。此外,他計劃動用后備軍與暫編軍積極參戰,融合國家資源投入軍中。據說,他的臨終遺言是:“假如戰爭不可避免,不要忘記增強右翼!”
但對德國而言,史里芬的繼承者毛奇雖然與史里芬一樣忽視國際倫理,卻缺乏史里芬的道德勇氣。毛奇維持史里芬的計劃,但放棄了基本理念。1905年至1914年之間,德國軍隊另外新成立了9個師,毛奇卻將其中8個師分配到左翼,僅留1個師給右翼。后來,雖然他曾自俄國前線抽調一些部隊增援右翼,卻為這樣微不足道的兵力,付出了嚴重的代價。因為俄國陸軍自1914年以來,威脅力已遠比史里芬計劃開始實施時可怕。情況到后來演變成,德國在8月會戰危機期間,為加強東戰場實力,只得從法國戰區抽調兩個軍前往東戰場支援。所以,史里芬的臨終遺言,其實繼承者并未遵守。
毛奇同時大幅改變了史里芬計劃中的政治涵意。史里芬打算右翼不僅經過比利時,而且應經過荷蘭邊界,北邊應遠至克列菲德(Crefeld)。在荷蘭境內穿越以“馬斯特里盲腸”(Maastricht Appendix)聞名的狹長地帶之后,史里芬認為德軍應繞過列日(Liége)要塞的側翼——這一部分正好阻礙位于阿登以北,通往狹窄的比利時入口的通道。他希望德國或許能夠運用外交手段使荷蘭同意借道。其實,如果他有辦法另覓途徑,避開道德譴責,他并不想侵犯比荷兩國的領土。他打的算盤是,部分兵力在此大張旗鼓部署后,自然會引起法國嚴重警覺,誘使法軍跨越比利時邊界,占領那慕爾(Namur)以南,默茲河谷(Meuse valley)的天然防御位置。如果法軍這樣做,就等于給他進入中立國地域的藉口。史里芬估計,即使這個巧計失敗,他仍有辦法準時拿下列日,以免妨礙主力攻勢。他并且愿意削減寶貴時間,以配合德國對外政策,避開被人扣上侵略他國的罪名。
如此富有想像力的手法,是超出毛奇能力所及的。毛奇則決定列日必須在戰爭爆發后,立即以突擊的方式占領。但他唯恐軍事目的不成功,于是另加一段奇想式辦法。他一面故意去招惹中立國,激起比利時的反抗,一面拖英國下水來反對他的軍事行動。毛奇“誘敵”的方式正好與史里芬的相反。所以,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制造危機的實例,只要允許軍事戰略操控國家政策,這種侵略他國的危險事情就會不斷發生。
如果德國最后計劃的缺點是欠缺勇氣,法國的計劃就是勇氣過頭了。法國方面也一樣,就在戰爭發生前幾年,一種令人困惑的思想逐漸侵入領導階層。法軍在1870年戰爭挫敗之后,統帥部以邊界要塞為主,擬妥一套先防御,后猛烈反擊的計劃。為了達成目的,法國創建了驚人的要塞系統。他們將有些地方如沙爾姆隘口騰空,以便讓入侵部隊長驅直入,然后準備甕中捉鱉,加以反擊。然而在1914年之前的10年間,法國出現一個新的軍事學派。他們主張,攻擊才符合法國的個性與傳統,并且認為已擁有的高機動性、能快射的七五毫米野戰炮,即可在戰術上實現這種想法。此外在戰略上與英俄結盟,也可使這種理念成真。由于他們忘了1870年戰爭的教訓,他們想像勇氣可使部隊刀槍不入。拿破侖有一句話經常被人引述,“精神與肉體之比是三比一”,這句話即可解釋這種想法的由來。它導致士兵認為精神與肉體雖然相互依存,但兩者有別。武器若欠缺勇氣則無效;這句話也可以變成,有勇氣的軍隊,毋須擁有充分的武裝來保護他們的身體與士氣。當士兵對武器失去信心時,勇氣就會很快展現。
其結果自然很悲慘。這個新學派奉格朗邁松上校(Colonel de Grandmaison)為先知。他們發現,1912年被任命為參謀總長的霞飛將軍(General Joffre)堪為這種理論的推動者。于是在霞飛的權威掩護下,所謂“攻到極限”(offensive à outrance)的倡議者,掌控了法國軍事結構。他們拋棄舊教條,訂定現今已出了名,但卻是惡名昭著的“十七號計劃”。事實上,這個計劃基本出自對于歷史經驗與常識的否定,以及雙重錯誤的計算。雙重錯誤是指兵力與地點。他們對后者的失算,其嚴重性尚大過對前者。由于他們接受在戰爭爆發之初,德國可能利用后備軍力的說法,他們認為德國在西線的兵力,最高約68個步兵師。德國事實上包括后備軍與暫編軍在內,部署了相當于83個師的兵力。然而,法國始終認為這只是臨時性的。以致敵軍集結兵力朝法國推進的關鍵時刻,法國情報單位估計敵軍兵力僅為45個現役師。這等于少實際兵力一半。即使當時法軍攻擊計劃擬定時,此一失算不曾那么離譜,人們在認知上仍不會饒恕這種過錯,因為這凸顯了法軍基本觀念之謬誤。所謂認知就是,攻擊者放棄了本身任何優勢,并且在敵人以其邊防要塞區作為后盾下,企圖發動攻擊,其攻擊自然無法成功。法軍所擬的攻擊計劃,自然經不起歷史考驗。
第二個失算是錯估地點。雖然法國認為德軍可能通過比利時,但全未料及德軍掃掠范圍如此之廣。法國竟以為,德軍因為害怕法軍打擊其交通線,將會悄然沿著阿登地區的困難地形路線而行。法軍擬訂的攻擊計劃,基本以直接總攻擊為理念。計劃中,由第一與第二軍團經薩爾河(Saar)方向進入洛林。在他們的左方,分別是面對梅斯與阿登的第三軍團與第五軍團。在此,這兩軍團可以從梅斯到蒂永維爾之間發起攻擊,或者,如果德軍經過盧森堡與比利時,他們也可以朝向東北方向攻擊德軍側翼。第四軍團則在中央地帶附近當作戰略性預備隊。其中預備師的兩個群配置在兩個軍團側翼的后方。法軍將預備兵力置于如此消極地位,顯示法軍對于預備部隊實力的看法。
英國遠征軍在這份計劃中所承擔的分量,少于英國軍事機構在十多年以前推行“歐陸化”計劃的估算。由于受到這歐陸化政策的影響,英國在不知不覺中,默默接受了擔任法軍左翼輔助角色的建議。英國遠征軍擺脫了具有歷史性的,由其海權所賦予的機動性運用。8月5日的一次軍事會議中,即將指揮遠征軍作戰的約翰·弗倫奇爵士,即提出對于這種“預設立場式計劃”(the prearranged plan)的疑慮。他另提一案,建議遠征軍應迅速開往比利時。他認為這樣才可以強化比利時的抵抗力,并對正在進行迂回運動的德軍部隊側翼產生威脅。黑格似乎持相同的看法。但是計劃已無從改變,因為英國參謀本部在亨利·威爾遜(Henry Wilson)領導下,實際上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會保證與法國直接合作。原來兩國參謀本部自1905年以來即做過一些非正式磋商,為廢除英國具有數世紀歷史的戰爭政策預先鋪路。這是任何英國人從未想到過的。
陸軍大臣基欽納爵士此時在情勢緊急下剛上任。他對德國的計劃具有非凡的正確直覺感。他為避免英國遠征軍遭遇危險,提議遠征軍應集中在比較隱蔽的亞眠(Amiens)附近地區。無奈弗倫奇現在與威爾遜已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而威爾遜全力支持法國計劃的做法,使基欽納放棄說服弗倫奇。事后基欽納嘆息自己的同意是一項錯誤。然而,基欽納為減輕英軍危機,當時給弗倫奇的指示曾招致爭議,并被認為不但使危機復雜化,甚至增加了危機。原來弗倫奇所得到的任務指示是“支援,并與法國陸軍合作”,但這個任務又受限于另一段含意混淆的指示:“參與作戰時,應對部隊集結地點作最慎重考慮……你的兵力很可能過度暴露……”弗倫奇進一步獲得這樣指示:“在任何情形下,絕不能聽命于任何盟軍將領”。
如果在德軍的短視上再添上一筆,那就是,英國遠征軍是在順利與秘密情形下進入法國的(主要部分在8月12日至17日之間進入)。這可以證明英國的運輸與反間諜工作做得好。德國情報單位不僅搜集英國遠征軍的消息失敗——直到后來實際遭遇時方知,而且高層指揮官也不在意英軍的動向。當毛奇被問到是否希望動用海軍阻撓英軍的運輸,他卻表現得漫不經心。他說,“如果西線陸軍在與其他敵人作戰時,可以擺平16萬英國部隊的話,就很好”。德國參謀本部與海軍參謀本部都迂腐地拘泥于集結兵力的原則,卻忽略分頭作戰,分散敵人注意力的重要性。彼此都封閉在自己的斗室內,對他人的動向則漠不關心,也不想提出自己的意圖與對方溝通。
德國參謀本部一心一意只求一場決戰,從未思考過英吉利海峽的港口會有什么狀況;所派出的分遣艦隊的成效甚差,目的僅在保護自己軍隊的進軍,而非打擊敵軍。德國海軍參謀本部的主要想法是將艦隊集結在北海,目的為應付臨時狀況,卻不關心如何影響大局。他們的積極作為僅限于派遣少數潛艇而已。德國海軍似乎從未想過在英國海岸登陸,甚至進行一次牽制行動,盡管不太可能遲滯英軍的主力。德國參謀本部也從未以羞辱英國為目的,制定過煽動英國人民騷亂的長程計劃。德國參謀本部對于解決他們所有“外侮”的辦法是,在主戰場上迅速擊敗主要敵國陸軍,他們難以被指望能夠以較寬廣的角度去思考戰爭。
德國在俄國前線的作戰計劃,雖然與西戰線計劃一樣,如萬花筒般地變幻無常。然而,變動性雖更大,發展上卻較不夠精密也少費心思。可算計的條件只有地理上的;主要不可測知的,則是俄國兵力集結的速度。俄屬波蘭(Russian Poland)的領域,像一大塊“舌頭”自俄國本土突出。領域中,有三面與德國或奧國領土接壤。其中北面鄰接東普魯士,隔著東普魯士就是波羅的海。南面與奧國的加利西亞(Galicia)為鄰,加利西亞的南方為喀爾巴阡山脈(Carpathian mountains),它鎮守著通往匈牙利平原的通道。西面則為德國的西里西亞。在德國邊界省份已具備戰略性鐵道網的同時,波蘭以及俄國本身僅有粗略的交通系統。所以日耳曼聯盟在抗拒俄國進軍上,享有極大的兵力快速集結優勢。但德國陸軍如果采取攻勢,愈深入波蘭或俄國領土,就愈失去交通上的優勢。因此,德國的最佳戰略是引誘俄軍進入有利于德軍反擊的位置,而非尋求有利于發動攻勢的位置。然而德軍這種戰略的缺點,猶如迦太基戰略(Punic strategy)。它充分給予俄國軍隊集結兵力的時間,以啟動其累贅無能的戰爭機器。
就從這一點,德國與奧國在見解上出現了最初的分歧。雙方同意在戰爭最初的6個星期中必須先穩住俄軍,讓德軍有時間擊潰法國。然后德軍調頭東進與奧軍會合后,揮師俄國作決定性一擊。歧見在于方法。由于德國決心打垮法國,故只希望在東戰場上保留最低限度的兵力;尤其德國是因為基于政治原因,不愿見到國土暴露于俄國入侵軍手中,方才未完全從東普魯士撤出,而據守于維斯瓦河(Vistula)戰線。然而,奧軍在其參謀總長康拉德影響下,急于立即發動一次攻勢,以圖一舉擊潰俄軍。由于這個行動可以在牽制俄國全部軍力的同時,進行法國會戰,所以毛奇贊同這個戰略。
康拉德的計劃是,以兩個軍團兵力向北攻入波蘭。這兩個軍團在計劃中,將受到位于右方靠近更東邊的兩個軍團的保護。并且,采取主攻的兩個軍團在進入波蘭之后就向東轉;待與其他兩軍團會合后,聯手朝黑海方向驅退俄軍。按照原始設計,在東普魯士的德軍將朝東南方向出擊,以作為這個計劃的補強。兩國軍隊并將會師,斬斷留置在波蘭“舌頭”中的俄國攻擊部隊后路。但問題是,毛奇無法為這樣的攻勢提供充分的兵力。
不過,康拉德本身的攻勢,因經常改變主意而削弱。其主因是部隊行動缺乏彈性。奧國軍隊區分為三部分:“A梯隊”(Echelon A,含28個師)部署于俄國前線,“小巴爾干”(Minimum Balkan,含8個師)部署于塞爾維亞前線,以及“B梯隊”(Echelon B,含12個師)將依據實際狀況動用。從紙上作業來看,奧軍比其他國家部隊更具彈性。然而,康拉德手頭的軍隊并不能配合他的目的。康拉德為了打敗塞爾維亞,不顧俄國介入的可能,決心調遣B梯隊前往塞爾維亞邊界。到了7月31日,他卻改變主意,決定不這么做了。但是,“野戰鐵道軍司令告訴他,如果要避免狀況全面混亂,他必須讓B梯隊先開赴多瑙河邊界預定地點,然后從那里,B梯隊才有可能運往加利西亞”。結果,B梯隊撤出多瑙河,不但削弱了對塞爾維亞的攻勢,也無助于對俄軍的攻擊,因為B梯隊太晚抵達前線。奧軍指揮階層目標不明確所引發的相互抵觸現象,后來加深了奧國與其盟友之間的利益沖突。
在敵對陣營,盟邦之間也同樣有一方的作戰意圖嚴重影響另一盟邦戰略的情形。俄國的指揮階層不論在軍事或種族動機上,都希望集中兵力,先向尚無后援的奧國下手。至于德國,俄國則準備等全部陸軍動員后再來收拾。但是法國為了急于解除德國的軍事壓力,要求俄國與它同時發動對德攻勢。俄國此時雖然兵力數量與組織未臻完備,卻在法國的游說下,發動額外攻勢。在西南戰線,俄國有兩組各含兩個軍團的兵力,準備集中對付在加利西亞的奧軍;而西北戰線上則另有兩個軍團,準備集中對付在東普魯士的德軍。以緩慢與粗糙聞名的俄國軍事大本營,對于戰略指令的下達,一向小心而慎重。現在則準備突破傳統,作一次賭博,一次只有高機動性與組織精密的陸軍才敢期望的豪賭。
然而,當所有指揮官的計劃接受實地考驗時,才發現計劃都不可行。表面上,這些錯誤似乎起于領導階層的目的分歧。也就是,由于無法守住教條般的“兵力集中”原則,以致出錯。我們很容易指出為何他們犯下這樣錯誤——許多軍事專家的著作已都指出過。只不過這樣的看法太學術化了。如果我們認為這些錯誤,交戰各方都會犯,倒是比較深入的解釋。其實,領導階層都是“兵力集中論”的衷心擁護者。麻煩在于他們將這個理論應用到現實狀況時,就出問題了。所謂現實,是指戰略運作中的政治與戰術層面。他們之所以無法依據實際情形調適計劃,原因或可溯及平時訓練所形成的心態。特別是在軍事演習上,由于作戰是演習的重心,于是習慣上都過于唯軍事獨尊,有關價值也都太純數字化。他們常以集結優勢數量,來解釋“兵力集中”;至于另外兩個關鍵因素——如何分散敵人注意力與避開外界干預,則通常被忽視了。
和平時期訓練所教導的解決辦法,都傾向理想而不重實際。所謂戰爭,其實一如政治,其過程是一連串的折衷與妥協。因此,計劃與實際狀況配合與否,必須在戰前準備階段中厘清,調整計劃的能力也必須事前培養。這些洞悉力與能力,是不容易在1914年戰爭中,從接受過指參訓練的軍事領導者身上發現的。他們都是在一些“原則”的菜色,配以歷史殘渣佐料,烹煮成適合流行的口味下培育出來;他們從未研讀過真實歷史中的經驗。因為如果要達到這一步,第一要件必須具有窮究事理的心態;但是,19世紀軍事傳統并不歡迎這種能力,雖然18世紀許多偉大軍事領袖都明顯具備這些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