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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代代相傳(2)

  • 畢業式
  • 王甜
  • 5052字
  • 2014-05-21 15:30:45

指導員壞笑壞笑的,只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門就進我房間了。一看他這表情我就知道他又要自以為是了,他總以為自己很了解我,以為要把我當鐵哥們兒就得做點俏皮的事。他像上次一樣把手插在褲兜里,兜上鼓出一個長方體的形狀。要貨不要貨不?他故作神秘地靠近我,表演賣盜版碟或走私貨的街邊小販,見我無動于衷,便把手抽出來,啪地往我面前扔出一盒避孕套:“又勻給你一盒哈!未婚享受已婚待遇哈!”

他看不出我的尷尬,因為我得把尷尬掩飾起來。我和吳梅之間不像他理解的那樣,至少在我心里已經有了深深的懷疑與顧慮,是無法言說的那種。但我不能破壞他的興致,所以我收起那盒避孕套,淡淡笑道:“看你做的什么思想工作?教唆、引誘、知法犯法,哪天我出事了你可少不了給我擔著點。”

如果他打著哈哈就這樣離開就好了,偏偏他自以為在助人為樂之后還需要加強印象,便接著話風說,哪會輪上我分擔壞事呢,只怕有好事舍不得讓兄弟我沾點光了!他笑瞇瞇的,完全把這當作免費的恭維,一板一眼地說:

“咱連代代相傳的兩件寶貝,哪個連長沒落下?就你,不但得了兩樣,還多出一樣!”

太俏皮了,我只有跟著他一起呵呵笑起來,為他制造出來的諧趣氣氛捧場。多出的一樣,自然是指吳梅了。我忽然心里虛空得厲害,像有無數只無力的手在抓扯,那一刻我有一種奇怪的念頭——我要離婚!雖然我們還沒有結婚??稍趧e人看來,我和她差不多算是結了,或是遲早要結的!為什么?因為我繼承了兩件寶貝,她么,她是隨贈品!哪有接受了正禮不收隨贈品的道理!

說到兩件寶貝,除了神秘的F—13,還有另一個,更有含金量的,它很虛,卻又比什么都實際;它也不可以放到桌面上來講,卻在長期的實踐中被人總結出來。偵察連的連長,和別的連長絕對不一樣,這個貌似平常的職務隱含了一條金科玉律:你會平步青云的。

沒有哪個連隊的歷任連長會像偵察連的連長們那樣鐵。在這個位置上待過的人,就像進入了某種軌道、某個鏈條,啪的一聲,牢不可破,堅固無比。每一個偵察連連長在提升之后都會對繼任者照顧有加,這種照顧是相當富有實際內容的,特別是職務擢升方面。這一現象看似奇怪,其實也很好理解,現任團長就是十年前的偵察連連長,他對這個連隊的深厚感情終于化作對每一任連長人選的嚴格考核與委以重任后的充分信任。

全團副連以下的干部都覬覦著偵察連連長的位置,當我坐上這個寶座時,能聽到四周一片唏噓感嘆,無數不明真相的眼睛失落而嫉妒地發紅。更何況我除了F—13和未來仕途的潛在許諾,還順手撈了個漂亮媳婦。

晚上睡覺前我又盯著鏡子里那張吳杰的臉,我緊閉嘴唇他也緊閉嘴唇,我瞪大眼睛他也瞪大眼睛。

我問: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他問: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想我誤會了吳梅的那條短信。

“你要是能從他手里得到F—13,就能得到我?!爆F在看來,她其實是暗示我要爭取吳杰的信任,甚至更極端地說,暗示我要立志做下一任連長。但我在被愛情之潮沖昏頭腦的當時,以為小姑娘是拿這儀器跟我打賭——并且是希望我贏的。

戀愛的時候,千萬別參賭,因為它的賭注太大、太有誘惑力,一旦陷入便難以翻身。當我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無法回頭了。在我看來F—13不就是一個儀器么,搞定一臺儀器總比搞定一個人要容易。

當然我不是三歲智商的傻瓜,要“得到”F—13并不是像那些偷古董、偷油畫的江湖大盜一樣把它悄悄收入囊中——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違反軍法的事。其實更高級的“得到”,就是所有人都知道它的所有權不屬于你,可是所有人都認為它應該屬于你。

刺激我與F—13結下深厚緣分的另一個動力是,吳杰注意上我了。確切地說是注意上我對那臺神秘裝備的好奇心了。他假裝并不上心,在一次野外訓練時他走到我身邊,嘴角挑起一絲嘲笑,說,聽說F—13惹著你了?

來者不善。我當即表示我與F—13并無過節,沒有想把它怎么著,也就是好奇,怎么就沒見它出來曬過太陽。我敢說我的幽默感把吳杰還是小小地鎮住了。從那以后我們常常會把F—13擬人化,當作一個兵、一個懶漢、一個冷若冰霜的寡婦或是一個讓人無可奈何的低能兒,這樣才可以讓它扛住我們對它的所有復雜感情。

“那家伙太高端了,”吳杰難得地沖我認真起來,“沒人搞得懂?!?

我并不理解。再高端的設備,它總有說明書、操作指南一類的東西,至少會告訴你什么時候按A鍵,什么時候亮紅燈。又不要你設計、生產、研究它,只順著研究所提供的資料照著使用就萬事大吉了唄!處于實驗中的設備,老這么捂著算怎么回事呢?再說它也參加過幾次大型軍事演習和裝備展示,總有會操作的人吧?

“我認為,”吳杰不愿多談,用做總結的口吻說,“除了研究所那些個聰明絕頂的腦袋,沒人夠格鉆研F—13。大學生不行。地方大學生也不行。學理科的地方大學生還是不行。何況還只是本科生。你說是不是?”雖然是問話,他沒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從煙盒里彈出一支煙來,“別瞎操心了,干好你自己的事??纯茨隳莻€攀登水平,老兵都在背后笑話你呢!”

這是我第二次被他警告。上一次是為吳梅,這一次……說到底還是為吳梅。我忽然意識到,這兩次警告在某種程度上都關聯著吳杰的軟肋,否則他不會這樣假裝輕描淡寫實則鄭重其事。他是舉重若輕啊。這念頭讓我興奮,非常興奮。

沒有比找到對手弱點更讓人興奮的了。

對F—13的征服過程就像是一場無厘頭的港式喜劇,毫無技術性可言,奇怪的是居然蒙住了觀眾。我不得不提起那個過程是因為,有個刺頭居然像我當年一樣做起功課來了。

軍區一位首長新上任,要到團里視察工作。這位首長是懂軍事裝備的,他竟然還記得起多年前放在我們團進行實驗性試用的F—13,指名要看看它。

首長參觀F—13那天我無比緊張,為了掩飾緊張的真正原因我必須把自己裝扮成沒有見過世面的基層小連長,見到機關首長就訥言拙舌。在首長的陪同人員中,我的眼光一下子挑出了面帶笑容的團長,他似乎也感覺到什么,瞬間與我目光接應了——只有半秒鐘,但我們之間的交流已經足夠了。我像獲得了一種有分量的保證,精神鼓舞不言而喻。

隆重的時刻來到了,F—13出現在大家視野里,一出現就被所有人圍在中間,猶如影星的粉絲見面會。它有什么稀奇的呢?不過是個金屬大盒子,外表密布著各種顯示燈與按鍵,三塊顯示屏并排嵌在上面,令人猜測著它內部復雜的線路構造。首長和陪同者們彎著腰,以屈就的姿勢表達對這臺儀器的好奇與尊重,他們對每一個按鈕指指點點,那些劃來劃去的手指顯得躍躍欲試。

“連長是試用F—13方面的專家,”團長向大家熱忱地介紹,“事實上當初考察連長人選時,這是他很強的一個優勢?!?

焦點自然轉移到我身上,包括首長在內的每一個人都向我致以親切而欽佩的目光。他們開始向我提問,那都是很好應付的問題,關于F—13的性能、作用、適用范圍等,完全可以參照說明書一一作答,一旦有對偵察裝備更熟悉的人要問進一步的詳細問題,我就禮貌地微笑著回答,對不起,這方面的參數還屬保密范圍。對方便紅著臉連連道歉,好像自己無意中探聽了人家的隱私似的。最可笑的是一個胖胖的少校居然向我提出,能不能當場演示一下,讓儀器發揮它的偵察效能。

“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口吻平和而大度,以寬容的姿態原諒他的無知,“它可不是單兵攜行的簡單儀器,必須有某種與之相適應的安置環境,比如在直升機上。”

大家愣了一下,全場安靜了一秒鐘,仿佛在理解我說的話。一秒鐘之后,首長率先“哦”了一聲,背著手直起身來,氣氛便又轉入寬松、和諧了?!靶』镒雍懿诲e,”首長贊許地看看我,把臉轉向團長,“F—13是你當連長時接過來的吧?難怪你對它情有獨鐘啊!”其他人都順著首長的口吻適時地笑了,算是附和。就在我受到首長表揚、面露虛與委蛇的謙恭時,忽然看到站在外圍的保障官兵的隊伍里出現了一張充滿疑問的面孔,是我自己!是我在鏡子里丟失的那張臉!

倒吸一口涼氣后我冷汗淋漓,值得慶幸的是沒有叫出聲來,我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這種類似靈異事件的怪現象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當我從疑似幻覺中清醒過來,再仔細看,竟是趙奇奇!戴著粗框眼鏡,方闊面孔上沒有血色,一臉認真與嚴肅地向我表達著內心的疑問。我無比厭惡地把眼光移開了。

令我真正擔心的事從此拉開了帷幕。趙奇奇像個作風謹慎、行事低調卻又膽大妄為的私人偵探,對我的寶貝F—13展開了調查。最初風聞他在向老士官套套舊情報時我還冷笑了一聲,但當通信員告訴我,趙排長想找一份關于F—13的說明書來學習時,我的火氣就上來了。我沖到他面前時并不打算像吳杰那樣假裝無所謂。

“我認為你還是把精力用在兩月后的軍事技能考核上比較好,”我直截了當地說,“你的10公里障礙越野成績一直在拖全連的后腿,等把最基本的考核通過了再玩兒高科技!不過話說回來,F—13也不是一個基層排長玩兒得起的!”

問題就在于,趙奇奇比當初的我更厲害。他瞅著我,面無表情地說:“你們的說法有漏洞?!?

“我們?”

“是的,你,還有團長他們。”趙奇奇直率地說,“那天你說F—13必須在直升機上使用,我查過演習紀錄,最近一次有直升機配合、動用過F—13的演習已經是在四年前了,那時候連長還沒有到偵察連吧?團長卻說你是試用F—13的專家,照說,這幾年你根本就沒有機會試用F—13。另外,依據我的專業理論基礎,你對F—13的某些解釋是不合乎現實要求的,比如……”

夠了!這個從科技大學畢業的書呆子不知道自己闖下了怎樣的禍端,他已經觸到一個連隊,不,一個團的最敏感的神經!他太狂妄、太輕率、太自以為是了!我的狂怒在第一時間鎮住了趙奇奇,但只有一小會兒,當他恢復臉上那種高傲不馴的表情時,我就知道,沒有完,這家伙沒有完。

說實話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對F—13不依不饒,當初的我是為了追求到吳梅,可他呢?他是為什么?僅僅為了揭穿我的把戲?

在后來的兩年時間里,他陸陸續續所做的許多事,都是我曾經做過的:千方百計地尋找有關F—13的資料,哪怕是最簡單的操作指南;利用機關檢查裝備保養情況的機會接近F—13,對它的每一個細枝末節都熟記于心;在周末外出的時候去專業書店與圖書館查找資料,聽一個兵說,他有一次打開皮箱,里面全是各種復印和剪貼的東西,上面全是奇怪的數據和文字……

早晚會出事,我知道。他比當初的我鉆研勁頭更足,而且更可怕的是——他是學這個專業的內行。我開始后悔待他不善,如果一開始我就哄著他吃糖,沒準兒他就不會跟我作對了。

晚上吳梅來了。大家都對她的到來很習慣了,以前她是來看吳杰,現在是看我。但連續這幾次來部隊她都沉默而平淡,不時拿警惕的眼神砸我一下。我明白她的心思。自當上這個連長,她哥哥就不再限制我們的往來,但我卻再也不像從前那樣熱烈、那樣忘我、那樣一往無前了。任何具有正常心智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揣摩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一個過河拆橋的男人、把女人當成上升階梯的男人。

“我們到服務社吃小炒吧,”我向她建議,當她臉上剛剛有了一點笑意又被我后面的話打擊了,“順便邀上副連長,我有話要跟他說?!?

趙奇奇現在是副連長。我也是從副連長位置上過來的,站在他的角度看問題、談問題應該不是難事。

他對我的邀請非常意外,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古板,但畢竟有些許感動,再說有吳梅這位漂亮的準軍嫂不時給他夾菜倒酒,他的臉色越來越紅了,酒過三巡,終于打開了話匣子跟我聊起來,從連隊的七七八八到社會新聞再到娛樂八卦,聊到興致處一起哈哈大笑,甚至稱兄道弟起來,好像我們之間從來不曾有什么隔閡。

“我說老弟,”我開始伸出觸角了,“你一直對F—13念念不忘的干什么呢?這兩年你沒少下工夫吧?可整那玩意兒么用?你又當不了科學家!”

趙奇奇可沒醉,他微笑著反問我:“大哥,那你當初又是為什么呢?”

我沉默片刻,那真是無比坦蕩的一個片刻,我必須真實地面對自己。抬起頭來,我看著吳梅,醉眼中有了一絲酸澀:“為了愛情?!倍嗌俦戆滓矓巢贿^這一句,吳梅的眼睛立馬泛潮了,她控制不住地站起來,掩飾地說“催催他們加菜”,扭身到外面去了。

趙奇奇把眼光從吳梅的背影上收回來,誠心誠意地對我說:“大哥,我佩服你!你的動機比我高尚!”他把杯里的酒兀自一口干掉,吸了下鼻子說,“我么,最早只是不服氣,大家都說F—13是個寶貝,能跟它扯點關系就像沾了多大光似的,我要是能當上F—13的專家,比你還厲害的專家,在這個連里,不是沒人敢替代我了嗎?”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趙奇奇又說:“可我后來越來越好奇,你們——你和團長——為什么把F—13看得那么重要呢?一個十幾年都沒研制出來的設備,一臺其實到現在為止都沒人說得清的機器,一個……”他打住了話頭,一定是被我嚴肅得可怕的臉色嚇住了,稍停一下,他還是小聲地、秘密地說出來了——

“一個能讓你平步青云的怪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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