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約翰和安琪走進餐館大門時，雪莉正在敲開米蘭達公寓的門。

在被裁掉的五個客戶中，雪莉最不放心的就是米蘭達。因為米蘭達的綠卡已經辦完了一大半。一旦丟了工作，就前功盡棄了。

“嗨，雪莉，什么風把您給刮來了？哇，換裝了，今天你好青春啊。我喜歡！比穿西裝套裙更有朝氣。” 米蘭達跟平時一樣，嘻嘻哈哈，沒一點愁模樣。一雙清亮的眼睛，就是不笑，也像是月牙一樣彎彎的。今天雪莉沒有穿職業裝，她隨意地套上了一件杏黃色的棉蝴蝶衫，深藍色的牛仔褲扎在淺棕色的短靴中，看上去生氣勃勃，輕便簡潔。雪莉的這身打扮，顯然很對米蘭達的路子。

“抱歉，米蘭達，我沒跟你預約就跑來了。”

“快請進來坐吧。” 米蘭達的丈夫熱情地邀請著。

“就是。平時看房都是您給我們開門，難得今天有機會也給您開一次門。” 米蘭達淘氣地把雪莉拉進門內。

米蘭達的廳里只有非常簡單的家具，但是收拾得干干凈凈。

“雪莉，看到了嗎？你一點也不打擾我們。你什么時候來都行，不用約。我家里平時還算是干干凈凈。能見人。”

“你一定知道了，米蘭達被炒魷魚了。”米蘭達的丈夫遞過來一杯水，坐在了雪莉的對面的沙發上。

“是的。” 雪莉把水杯放到了茶幾上。

“好狼狽啊，當時我和哥幾個都被一棍子打暈了。我們根本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太狼狽了！我琢磨著把那個場面畫一個電腦卡通呢。” 米蘭達又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們準備怎么應對呢？” 雪莉問道。

“我呀，我要回到學校，在一年半內拿下一個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畢業前生一個孩子。還有，要買一棟小房子，這樣，老公一個人工作就可以把家養起來。等我畢業了，我的工資用來投資。將來有一天，我炒老板的魷魚。” 米蘭達在說這番話時，仍然笑瞇瞇的，但是卻是神態非常凝重。顯然，她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這些全是米蘭達的點子，我贊成。這是米蘭達身上的閃光點。能把大男人壓垮的事情，她嘻嘻哈哈地就擺平了。” 米蘭達的丈夫驕傲地說。

“我也贊成。米蘭達，我為你驕傲。” 雪莉大喜過望由衷地說。

“只是有點對不起雪莉。帶著我們看了好幾個月的大房子，最后買一棟小房子，事倍功半。來，賠個橘子。” 米蘭達的丈夫歉意地遞過來一個橘子。

“好，賠個橘子，兩清了。” 從冰箱里剛剛取出的橘子又涼又甜，雪莉一直甜到心底。

雪莉注意到小餐廳的一面墻上，畫著一副山水畫。畫技一般，線條大膽，一看就知道作畫者是心無羈絆之人。

“我畫的，好看吧？” 米蘭達得意地指著畫問。

“一般般吧。等著房東扣你的押金吧。” 雪莉逗道。

“甭想。退房前我老公會把墻刷好的。他是老手了。” 米蘭達笑道。

“中午了，雪莉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午飯吧。簡單，就是中國店買來的凍餃子。正好我們還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米蘭達的丈夫捧著兩袋餃子說道。

“你們這里平安無事就好，我還想看看其他四個人。” 雪莉站起來想要離開了。

“別走。不就是見見米蘭達前部門的這幾塊料嗎？好說，他們都住在這個公寓。干脆，讓米蘭達打個電話，把他們都請過來吧，就別一個個地拜訪了。” 米蘭達的老公想得真周到。

“兩袋餃子肯定不夠。還有兩棵大白菜，一盒雞蛋。要不，我們做東北疙瘩湯吧？反正沒有外人。” 米蘭達問。

“我負責攪疙瘩。“ 雪莉道。東北疙瘩湯簡單美味，她經常做。

“您老人家行嗎？” 米蘭達有點不放心。

“老人家是老手了。” 雪莉模仿著純正的東北土腔回答道。

雪莉的客戶們陸陸續續地到了，雪莉一邊和他們打招呼，一邊在認真地攪著疙瘩。她把水流調到幾乎要斷流了那么細，一雙長竹筷子靈巧地繞著水流劃著小圓圈，一小堆一小堆小巧的疙瘩跟著筷子走，米蘭達看得忍不住叫了起來：“老手，真的是老手。今天開眼了。雪莉買賣房子是大牌，攪疙瘩湯也是大牌。我們將來要是找不到工作，就跟著您老開疙瘩湯店了。” 就在大家的哄笑聲中，雪莉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鮑勃打來的。“鮑勃，什么事？” 雪莉知道，沒有特殊原因鮑勃是不會打電話的。

“雪莉，雪莉，好雪莉，請你救救急。我有一個客戶想要看L建商的房子，想借用一下你的資料。”

“資料我已經送人了。你的客戶要找什么樣的房子？”

“ 五 個臥房，主臥和客臥在樓下，客臥想要一個全套衛生間。有老人同住。”

“可以去看1287-Spring- Valley- Rd. 這套應該是最合適的。客房很大，還有一個很大的衣櫥。”

“謝謝，謝謝！雪莉，太感謝了。 周末快樂。” 鮑勃匆忙道別時，瞄了一眼手表，已經點十二點零六分了，比跟客戶約定的通話時間晚了六分鐘。撥打電話時，他默默地道：”主啊，保佑我打通這個電話。”

也許主聽到了鮑勃發自內心的祈禱，電話真的打通了，鮑勃和客戶約好了一點鐘在L 建商的樣板屋見面。

鮑勃提前十分鐘進入到樣板屋。銷售人員正在和一對夫妻簽合同。鮑勃想，他必須趕在那個沒有見過面的客人到來之前，提早跟銷售人員打個招呼，交換一下名片。不能讓新客戶看出來他對這個社區是完全陌生的。

鮑勃在銷售人員的辦公室門外來回地走著。銷售人員對他擺擺手，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請等我十分鐘，最多十五分鐘。這份合同快要簽好了。”

“抱歉，我只需要一分鐘。可以嗎？” 鮑勃謙卑地彎了彎腰。

銷售人員對桌子對面的那一對夫妻抱歉地說道：“對不起，請等我一分鐘。這位先生好像很急。” 說完，便快步走到走廊。

“請您給我1287—SPRING- VALLEY 的資料。” 不等銷售人員問話，鮑勃就迫不及待地說。

“抱歉，這棟房子已經賣了。”

“昨天不是還在嗎？” 他希望是銷售人員搞錯了。

“是的。剛剛賣掉的。買方正在我的辦公室里面簽合同呢。”

“還有別的房屋嗎？” 鮑勃不甘地問。

“還有一棟四個臥房的。其它的全部賣掉了。”

“那么，請您把剩下的那棟房子的資料給我，好嗎？” 好在還剩下一棟。鮑勃稍微松了口氣。

銷售人員快步走到樣板屋的廚房，從臺面上擺放的資料中抽出了兩張，雙手遞給鮑勃，同時一邊返身離開一邊說：“如果有其它問題，請稍等。”

這時，一對中年夫妻從樓上走了下來，其中那位男士站在樓梯口問。“您是鮑勃嗎？”

“我是。” 鮑勃大步迎上去，輕輕地握了握對方的指尖。“我沒有想到你們已經提前到了。”

“我們現在可以去看房子了嗎？” 女士心急地問道。

“很可惜的，那棟有五個房間的房子，已經賣掉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那，有其它房子可以看嗎？” 女士問。

“只有一棟了。我已經替你們拿到了資料。” 鮑勃把手中的兩張紙遞給了那位女士。

男士湊了過去，他的目光在地址上逗留了一下，對女士說道：“我知道這棟房子。這棟房子我們就不用看了。房子的后院是背靠大街的，一定會很吵的。 而且主臥在樓上，老人在樓下有事情聽都聽不到，照顧起來太不方便了。我們再等等吧，反正現在有房子住。” 女士很遺憾地點點頭。

男士對鮑勃說：“鮑勃，謝謝你特意跑一趟。將來如果有合適的機會，請再聯系我。再見了。” 他們有些失望地想要離開了。

“請等一下，請你們跟我一起去我的辦公室，好嗎？我們需要簽一份經紀人代理合同。” 鮑勃懇切地問。

“簽合同？不忙吧。等等再說吧。”

“等多久？您什么時間方便簽合同呢？”

“等你找到我們真正喜歡的房子時再說吧。我們現在剛剛開始看房子，不知道哪個經紀人能幫我們找到房子。我們不想一下子被套在合約里。” 那位男士說完，轉身離開了。

當那對夫妻的背影在大門后消失時，鮑勃突然感到他快垮掉了。“老滑頭。道貌岸然的老滑頭。”鮑勃在心中賭咒著。饑餓，疲倦，失望，各種不舒服的感覺一下子都冒出來了。比這一切累加在一起更難以忍受的是強烈的挫敗感。為什么他這么努力，卻總是拿不到預期的結果？他拖著一下子變得沉重的腳步走向樣板屋的大門口。

坐在車里，鮑勃的手放在方向盤上，卻沒有啟動車子。現在該去哪里？是回辦公室繼續守株待兔地等客戶電話，還是回到狹小的公寓里，去面對寢食不安的妻子露西？他突然感到非常的疲倦，他伏在方向盤上，不知道下一站該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