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拉丁美洲的技術落后

在16世紀初，拉丁美洲的一些居民，主要是阿茲特克人、瑪雅人和印加人，他們擁有的科學技術知識比歐洲或中國多出許多倍。在一些領域，如天文學、植物學、藥理學和冶金學，西班牙人吸收了在拉丁美洲地區獲得的知識并將其傳播到整個歐洲。

然而今天，拉丁美洲已不再是科技知識的重要提供者，盡管占世界人口約9%，但整個地區對科技投資的貢獻僅相當于科學和技術總投資的3%。在2016年，全球在這一領域的投資約為1948億美元，其中只有3%來自拉丁美洲。這相當于非洲大陸GDP約0.65%，與歐洲（2%）和美國（3%）相比實在太低。^[9]

不同的統計研究表明，拉丁美洲國家和當地公司在研發方面投入很少。這確實是一個重要的事實，因為它可能會阻礙該地區整個未來的經濟發展。霍布斯鮑姆（Hobsbawm）在分析20世紀末世界時評論說：“……有兩個地區從絕對和相對方面來說明產生了很少的科學家：拉丁美洲和非洲。”^[10]

我們打算強調一家大公司在催生技術方面的作用，并指出它的缺乏正是拉丁美洲難以產生更多技術的深層次原因。

表2-2顯示了2016年一些國家在研發方面投入資金數額。從表中可以看出，拉丁美洲中，即使是研發費用最高的國家，即巴西，也遠遠低于發達國家水平。拉丁美洲在世界科學和技術領域的重要性日益降低是該地區的一個長期問題，而且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更加突出。

為什么拉丁美洲不是一個生產更多技術的地區？而且，除了一些特殊情況之外，沒有來自這片大陸的哪個公司在更先進的技術領域脫穎而出，原因是什么？這是一個已經延續很久的討論，而討論的最終目的，便是嘗試回答這個問題：“是什么讓世界上的某些地區比其他地區更注重創新？”

拉丁美洲豐富的自然資源被指出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因為它在該地區占主導地位，這使得創新顯得不那么重要。費爾班克斯和林德賽（Fairbanks and Lindsay）指出，當地商人傾向于預先假定自然資源，豐富的原材料和廉價勞動力的優勢將使其在出口市場中占據領導地位，因此缺乏創新的條件。此外，他們又指出了缺乏創新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公司之間缺乏合作。據他們說，該地區的公司之間沒有合作文化。與意大利等國家相反，這些擁有集群效應，也被稱為工業集團，他們促進合作，鼓勵企業團結起來，共同尋求外部市場，推出新品牌甚至共同投資于研發工作。而在拉丁美洲，商人則將競爭對手視為應該被擊倒的敵人。

表2-2 2016年科研支出占GDP的比重

這促使在每個部門中形成不信任和懷疑的氣氛，而這種氣氛總是會破壞任何合作的可能性。一個值得一提的例外是汽車行業及其與巴西或墨西哥汽車零部件供應商的關系。但這是規則的例外，可能是因為這些是外國資金占主導地位的行業。

缺乏商業合作也解釋了該地區集群效應弱的原因。正如他們所說的：“……我們注意到相關或支持部門嚴重缺乏集群，從而相應地缺乏創新：不相互合作的公司無法相互學習”。^[11]

1998年，英國《自然》雜志的編輯科林·麥基維恩（Colin Macilwain）分析了20世紀末拉丁美洲大陸的科學技術狀況。^[12]在21世紀初，知識分子和拉丁美洲科學家對舊拉丁美洲經濟（前新自由主義）的商業壁壘背后存在的非競爭性工業基礎感到惋惜。在這種經濟中，科學與技術的作用是明確的：科學將有助于通過技術建立一個將該地區帶入發達國家行列的國內工業基礎。然而，由于非競爭性，很大一部分行業在20世紀90年代的高峰期明顯崩潰了，而新自由主義理論帶來了國際競爭。因此，工廠和公司被出售給正在進行現代化的跨國公司，技術從國外進口。麥基維恩得出結論：拉丁美洲的科學技術需要重新定義它們在這種全新配置關系中的作用。

拉瑞恩（Larrain）解釋了為什么拉丁美洲在過去20年中沒有像亞洲那樣進步的原因，這種落后的大部分原因在于市場的封閉，以及20世紀70年代和20世紀80年代在拉美地區占主導地位的保護主義。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使得該地區并未面臨國際競爭，最終推遲建立當地研究人員開發項目所必需的基礎設施。^[13]

弗里曼和休特（Freeman and Soete）對該地區發生的事情進行了歷史回顧，評論說直到20世紀50年代初，整個拉丁美洲的工業發展的特點是技術復雜程度降低，技術進口主要來自美國和德國。從20世紀50年代后半期開始，各國向各自的國家市場推行了貿易保護措施，試圖消除或替代進口。

正是在這段時間內，該地區各國開始生產技術復雜程度更高的中高端產品。巴西、阿根廷和墨西哥主要采用的戰略是尋求外國公司的投資，主要是汽車業務。各國政府也進行投資，但都在產品生產周期較長的部門，這導致如果沒有必要的內部產能來吸收這些技術，技術進口就會顯著增加。

馬萊茨基（Malecki）提到，拉丁美洲的技術概況表明，在制度薄弱的情況下，政治因素占主導地位。由于缺乏科學和技術的長期戰略以及私營部門的參與，最終成本變得更高。^[14]

彼得·迪肯（Peter Dicken）強調，第三世界國家（亞洲或拉丁美洲）發展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國家的強大。^[15]盡管如此，他指出，拉丁美洲政府并不像亞洲那樣成功。他認為主要原因在于沒有提高內部賦權以增加對出口的憂慮。在亞洲，最受關注的是工業化產品的出口增加，而在拉丁美洲，重點是替代進口產品。

迪肯著重強調這樣一個事實，即當發達國家生產制成品和發展中國家出售其商品、礦物或農產品時，舊的分工體系不再有效。現如今，全世界的商品流動極其復雜，商品鏈極其分散。然而，我們看到的是，雖然一些商品鏈的存在延伸到拉丁美洲的許多國家，但它們幾乎完全由總部設在發達國家的公司領導。我們可以引用汽車、制藥、數據處理和電信設備、成品消費電子產品和化學部門作為實例。一般來說，這些行業的公司擁有希望在拉美尋求市場利益以及獲取廉價勞動力的北美、歐洲或日本的大規模資本。若在某一階段需要一些技術發展，那么這一蘊含巨大價值的階段都不會在拉丁美洲的各個子公司中實現。在這個假設中，它肯定會在這些公司的總部實現，這些公司可以在北美、歐洲或日本找到。

弗里曼和休特（Freeman and Soete）將亞洲某些國家和地區（特別是韓國和中國臺灣）的經濟發展與20世紀80年代拉丁美洲的進步進行比較，并指出了在某些方面存在差異的原因：亞洲經濟體巨大增長和拉丁美洲國家在此期間停滯的決定性事實有以下三個區別解釋：^[16]

1.教育系統惡化，專業工程師很少。

2.由于本地公司在研發方面的投資很少，技術吸收能力低，因此發生了技術轉移，特別是向美國。

3.科學技術基礎設施薄弱。

而且，將拉美與韓國和日本相比時，會發現對研發項目的補貼或財政激勵措施在大多數政府的議程中得不到優先考慮。

值得注意的是，波特和斯特恩（Porter and Stern）提到了拉丁美洲，并強調該地區在創新方面存在巨大的局限性：大學和公司之間缺乏聯系。據他們的說法，“拉丁美洲的高等教育體系與公司關系不大，很少有與科學技術有關的國家政策”。^[17]致力于分析拉美大陸的科學技術問題的其他作者，證實了這一點。薩迦斯帝（Sagasti）指出拉丁美洲的一個長期問題是生產科學與技術生成之間的巨大鴻溝，而這正是大學與公司聯系缺失的結果。^[18]

米蘭納德和康切爾若（Millanand and Concheiro）在分析墨西哥在科學和技術問題上落后的原因時也提出了同樣的因素。他們進一步拓展了這一觀點，提到該國存在這個問題的另一個原因是缺乏確定性的優先投資領域的產業政策。很明顯，與公司投資研發的較發達國家相反，在墨西哥這筆支出主要由政府完成。因此，在日本、德國和美國，私營公司分別貢獻研發總支出的67.1%、61.1%和58.4%，而墨西哥的這一數額僅為17.6%。

正如前文提到的，1999年英國雜志《自然》出版了一本名為《拉丁美洲科學》的特刊。在專門討論墨西哥的文章中，對有助于解釋上述數字的事實進行了重要分析，并在拉美大陸檢驗這一事實：

部分問題是文化上的問題。墨西哥繼承了歐洲傳統的科學家模式——做學術的人，而非北美模式的科學家/發明家和商人。如果一個大學研究員與工業有聯系，他的同事們則認為這等同于賣淫。在行業方面，研發投資沒有強大的傳統。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墨西哥才制定了國家保護主義的產業政策，這導致投資創新的動力很小。現在，這些公司希望對他們的技術進行現代化改造，但他們更多地轉向向外國公司尋求幫助，并且不愿意等待國家科學和技術來找到他們需要的答案。^[19]

自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來，在所有這些國家，我們協助建立了眾多具有公共性質的研究和發展中心。但是，很少有人得到各自應得的政府資金和特別關注。盡管如此，他們中的一些人在他們所從事的經濟部門中仍然創造了高質量的研究。現如今他們發揮著重要作用。僅舉兩個巴西的例子，我們擁有杰出的TCA-航空技術中心（Centro Tecnológicoda Aeronáutica），被認為是巴西航空工業公司成功的主要驅動力；和負責大部分研究的EMBRAPA——巴西農業公司（Empresa Brasileirade Agropecuária），這些研究促使過去幾年巴西農業生產力大幅提高。馬來茨基（Malecki）認為巴西在這兩個領域發生的變革應該是其他拉美國家應該遵循的模式。

如果不談及許多拉美國家存在的專利制度的脆弱性，我們就不能觸及這些國家很少涉及創新和技術的原因：由于缺乏保證研究結果合理性的機制，許多本地公司認為他們對研究的投資陷入停滯。由于所有研究活動都包含公司的風險，因此這種機制的存在至關重要。盡管如此，在拉丁美洲獲得專利仍然是非常困難和緩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