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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代序 捍衛市場經濟需要正確的市場理論

馮興元、朱海就和黃春興教授在2020年出版《經濟學通識課》的時候,邀請我撰寫了序言《關于市場的兩種不同范式》。這兩種范式就是新古典經濟學的靜態均衡說和奧地利學派(以及熊彼特)的動態非均衡說(非均衡范式)。雖然新古典經濟學在解釋市場運行時漏洞百出,捉襟見肘,但時至今日,統領經濟學的仍然是新古典范式。奧地利學派經濟學(以及熊彼特)的非均衡范式仍然處于經濟學的邊緣地帶,不受主流經濟學家待見。我在序言中指出,新古典范式存在八大悖論,強調奧地利學派非均衡范式代表了好的、正確的市場理論。

今年,這三位教授將出版《經濟學通識課100講》,又邀請我撰寫序言。在新序言中,我繼續批評主流經濟學,仍然堅持強調需要重視奧地利學派經濟學(以及熊彼特)非均衡范式。

主流經濟學不及格

經濟學的使命是什么?在我看來很簡單,就是捍衛市場經濟。用什么來捍衛呢?就是用一個好的、正確的市場理論,也就是奧地利學派經濟學(以及熊彼特)的非均衡范式,包括其企業家理論。

以此來看我們現在的主流經濟學,要打分的話我想打59分,不及格。為什么不及格?道理很簡單,市場中最重要的是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但是我們的主流經濟學里沒有企業家和企業家精神。為什么沒有?因為主流經濟學的假設已經排除了企業家功能,企業家似乎既沒有必要,也沒有可能。

主流經濟學假定每個人無所不知,所有信息、資源、技術、偏好都是給定的,剩下的工作就是計算。這個計算工作不需要想象力、警覺性、果斷性,甚至不需要冒險,因而不需要企業家,只要用計算機就可以完成。所以,我們既有的經濟學在解釋市場、捍衛市場方面是不及格的。我們甚至沒有辦法解釋為什么利潤會持續存在。在主流經濟學里,利潤是市場不均衡的表現,因而是沒有效率的表現;在均衡的市場中,企業所有的收入都分解為成本,沒有利潤。

其實,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里,知識和信息分散在不同人的頭腦中,每個人只有有限的局部知識,決策離不開想象、離不開猜測,因而離不開企業家精神。企業家當然可能犯錯。市場的有效性不在于企業家會不會犯錯誤,不在于經濟能否達到均衡,而在于自由競爭迫使企業家不斷發現錯誤、修正錯誤,如果他們不能修正錯誤,最后企業就會走向破產。這是市場最重要的特點。所以,我們不能用市場是不是達到了均衡來衡量市場是不是有效。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對市場的批評是錯誤的,因為它把均衡作為市場是否有效的標準。

有些經濟學家假定每個人都是理性的,這樣一來市場就是可以設計的。但真實的市場是演化出來的,不是任何人設計的。理性本身也是演化的結果,不是演化的前提。演化沒有目標,只有適者生存。因此,無論人們以何種方式設計市場,用哈耶克的話說,都是“致命的自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高估了理性的力量,高估了科學知識的力量。

主流經濟學甚至沒有辦法讓人們相信這樣的簡單理念,即市場本身會導向共同富裕。亞當·斯密將我們的思維從“零和博弈”變為“正和博弈”,但新古典經濟學又把我們的思維帶回到“零和博弈”。如果資源是給定的,技術是給定的,“蛋糕”就是給定的,生產和分配問題就可以分開處理了。

“收入分配”概念的誤導性

“收入分配”是經濟學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但在我看來,這個概念本身就有誤導性,因為它給人的印象是:收入已經存在,已經在那里了,問題是怎么分配已經存在的收入。既然收入已經存在,如果有人得的多,有人得的少,那就證明市場是不公平的,需要政府再分配才能實現公平。事實上,收入是創造出來的,并不是有一個固定的量在那里等待人們去分配。市場上,每個參與人不是通過“分配”獲得已經存在的收入,而是通過“出售”某種其他人需要的東西(產品、勞動服務等)賺取收入。如果其他人對他的產品或服務沒有需求,他就不可能有收入。一個社會有多少收入、多少財富,很大程度上依賴企業家職能的發揮。企業家的職能就是發現、創造消費者的需求,并通過滿足這種需求獲取利潤。如果企業家精神被壓制,損失的不僅是利潤,還有所有人的收入和福利。

企業家拿的是利潤,但這不意味著企業家在獲得收入上占有優勢地位。利潤是什么?是別人剩下的東西。這里的“別人”,就是現在所謂“利益相關者”,包括消費者、員工和債權人,也包括供貨商。如果市場當中的消費者得不到滿足,拿不到經濟學家所講的“消費者剩余(價值減去價格)”,企業家就不可能賺錢;如果工人拿不到合同約定的工資收入,企業家就不可能有利潤;如果債權人得不到利息,企業家就不可能賺錢;如果供貨商拿不到貨款,企業家就不可能有利潤。市場中只有企業家的利潤可能為負,所有其他利益相關者的收入都不可能為負——除非企業破產。但企業破產的定義是企業資不抵債了,企業家利潤沒有了,清算所得也得先償還債務(包括拖欠的工資)。因此,企業家要致富,首先得讓別人富裕起來,給別人帶來好處。

利潤是企業家創造價值,滿足了其他利益相關者合同收入索取權的標志,不是剝削的標志。盡管有運氣的成分,但平均而言,在競爭的市場中一個企業家能否賺錢,能賺多少錢,主要取決于他的企業家能力。如果你認為利潤是“巧取豪奪”,那你自己“巧取豪奪”看看?非常遺憾,這樣一個基本道理居然好像說不清楚,一說共同富裕就想到要走另外一條道路才能實現,似乎削去張三的耳朵就可以治好李四的耳聾。

讓我用中國各省之間的工資和利潤率的差異說明市場化與共同富裕的關系。以2016年為例,根據北京國民經濟研究所提供的市場化數據,私營企業的平均工資與市場化程度高度正相關,相關系數為+0.71。大致來說,市場化指數每上升1個點,私營企業的年人均工資平均上升1826元。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市場化指數超過10的地區,人均年工資沒有一個低于45000元的;而市場化指數低于10的地區,人均年工資沒有一個超過41000元的。市場化指數與人均可支配收入的相關程度更高(相關系數為+0.78)。市場化指數每提高1個點,人均可支配收入就增加2237元。市場化指數大于12的地區,人均可支配收入沒有一個低于30000元;而市場化指數低于12的地區,人均可支配收入沒有一個高于28000元。

與此同時,我們看到,雖然市場化指數與私營企業凈資產利潤率也是正相關,但這種相關性要弱得多(相關系數為+0.34)。這意味著市場化對人均工資的正效應比對凈資產利潤率影響更大。其主要原因在于,資本比勞動力具有更高的流動性,更高的市場化意味著企業家之間更激烈的競爭,導致工資水平相對上升,利潤率相對下降。結果是,工資占私營企業主營業收入的比重隨市場化程度的提高而顯著上升(工業企業的相關系數為+0.45)。

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是市場化對解決貧困問題的顯著作用。仍以2016年為例,市場化與農村人口貧困率的相關系數是-0.85。平均而言,一個地區的市場化指數上升1個點,該地區農村人口貧困率就下降1.1個百分點。市場化指數低于8的12個地區,只有2個地區的農村人口貧困率低于5%;而市場化指數超過8的19個地區,只有兩個地區的農村人口貧困率超過5%,其中市場化指數超過10的7個地區,沒有一個地區的農村人口貧困率超過2%。

真實人群的收入流動性更重要

人們經常拿統計上的收入分配數據說事。但統計上的收入分配數據是非常誤導人的。統計數據可能告訴我們收入人群中最低的20%和收入最高的20%的某年收入各是多少,若干年之后又各是多少,高低差距越來越大,似乎30年前最低收入的人和今天最低收入的人是同一批人。其實,統計學上的收入人群和真實世界中的收入人群不是一個概念。統計學上的收入人群是按收入歸類的,而真實世界中的人是有血有肉的,同樣一個人,不同年份可能屬于統計學上不同的收入人群。因為市場處于不斷洗牌的過程中,今天的高收入人群,與10年前、20年前的不一樣。10年前的“窮人”,10年后可能變成“富人”。

打個比方,市場經濟好比是不同星級的酒店,有五星級的也有一星級的,每個酒店都住滿了人,但是顧客的名字總是在變化;今天住五星級酒店的人以后可能搬到地下室,也有一些原本住地下室的人,因為能力提高就搬到五星級酒店了。市場經濟下人們相對收入的變化就是如此。

其中的關鍵就是企業家精神。由于市場競爭性的存在,再成功的企業家也會被后來者超越。而且,企業家精神是較難傳承的,不是說父親有企業家精神,兒子就一定有企業家精神,兩代人會同樣成功。大部分企業家年老的時候,其企業家精神也隨之減弱,即便子承父業,企業也可能走向衰落。因此,市場經濟中富人不可能永遠富,窮人也不可能永遠窮。如果窮人有企業家精神,他就會超過富人。

統計上的收入分配數據存在著誤導性。對此,胡潤富豪榜提供的數據是很好的佐證。從上榜數據的歷史序列來看,富人的名單總在變化。比如2010年上榜的前100位富豪,到2015年只剩下34人,其他66人都已經掉榜。我可以肯定地說,今天排在中國富豪榜的人,不要說30年前,甚至20年前,許多人都處于低收入行列,不少人甚至可以稱為“窮光蛋”。這些窮光蛋變成富人,怎么能說收入分配不公呢?

人口的收入垂直流動問題是比統計數據反映的“窮人”“富人”收入差距變化更為重要的一個研究課題。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收入的垂直流動性,警惕階層固化。但研究收入分配的經濟學家習慣于用統計數據的收入進行分組,很少關注真實世界中真實的人的收入變化,這是令人費解的。在對中國收入分配變化的研究中,斯坦福大學的Khor教授和Pencavel教授的研究是少有的例外。他們發現,1990—1995年,如果把中國城市人群按收入劃為五個組,1990年的最高收入者到1995年只有43.9%仍然屬于最高收入人群,而且有近5%落入最低收入人群。與此同時,1990年的最低收入人群中只有49.6%的人到1995年仍然屬于最低收入人群,50.4%的人都已經跳出最低收入階層,其中有2.1%的人進入最高收入人群。這僅僅是5年時間里發生的變化。

再看看美國的情況。媒體經常說美國過去幾十年間貧富差距擴大了,但如果追溯到具體的人(數據基于稅務部門提供的納稅人身份證號碼),得出的結論會完全不一樣。比如1975年占比20%的最低收入人群中,有超過75%的人到1991年已經躋身于收入排行榜的前40%,其中有29%的人進入占比為20%的最高收入人群,只有5%的人在原地踏步。再比如1996年占比為20%的最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到2005年增長了91%,與此同時,占比為20%的最高收入群體的收入只增長了10%。高收入人群的流動性更高。比如,根據美國國家稅務局的數據,1992—2014年,年收入最高的400人中累計有4584人,其中有3262人(占71%)在這23年中只有一次上榜。有超過一半的美國人會在他們生命中的某一刻處于收入排行榜的前10%(數據引自托馬斯·索維爾的《知識分子與社會》和《歧視與不平等》)。

經濟學家的責任

總之,統計經濟學告訴我們的收入分配狀況是有誤導性的。非常遺憾的是,有些學者總是用這些具有誤導性的統計數據說事,許多人也愿意接受這種誤導。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因《21世紀資本論》一書不僅博得大名,還掙得盆滿缽滿,真是荒唐至極。已經有很多學者指出,他的收入分配統計數據包含著致命的錯誤,根本經不起推敲。這樣的經濟學研究對社會有百害而無一利。

市場經濟的最偉大之處就是,它能給每個人提供機會,無論你現在多么貧窮,也許你以后會變成富人,同時它也會懲罰每一個不努力的人,無論他原來多么富有。我們經濟學家的使命就是捍衛市場經濟并為之提供一個正確的理論。到目前為止,主流經濟學的市場理論我認為還不及格,全中國的學者們、經濟學家們都有責任做出自己的貢獻。

張維迎

2022年2月

品牌:海南出版社(北京分社)
上架時間:2023-09-13 14:53:26
出版社:海南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海南出版社(北京分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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