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云：當為情死，不當為情怨。明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雖然，既云情矣，此身已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終不透徹耳。韓翃[1]之柳，崔護[2]之花，漢宮之流葉[3]，蜀女之飄梧[4]，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讬之語言，寄之歌詠；而奴無昆侖，客無黃衫，知己無押衙，同志無虞侯，則雖盟在海棠，終是陌路蕭郎耳。集情第二。

【注釋】[1]韓翃：唐代詩人。字君平，南陽（今河南南陽）人，是“大歷十才子”之一。[2]崔護：唐代詩人。字殷功，博陵（今河北安平縣）人。以《題都城南莊》流傳最廣。[3]漢宮之流葉：唐范攄《云溪友議》載：宣宗時，舍人盧渥偶臨御溝，得一紅葉，上題絕句云：“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后宣宗放出部分宮女，渥得一人，恰是題詩者。[4]蜀女之飄梧：后蜀尚書侯繼周，一日偶倚于大慈寺樓，有桐葉飄然而墜，上有詩句曰：“書向秋葉上，愿隨秋風起。天下有心人，盡解相思死。天下負心人，不識相思意。有心與負心，不知落何地。”侯珍藏之。五六年后，得與任氏小姐為婚，乃知其竟為當年題詩者。

【譯文】俗話說，應當為情而死，不應該因情生怨。真正懂情的人，原本就應當是可以為情而死卻不會因情生怨的人。雖說如此，但既然說到情，那么此身已經屬于愛情所有，又怎么忍心去死呢？然而不死終究無法透徹地了解愛情。古代的愛情故事里，如韓翃之《章臺柳》，崔護的人面桃花，宮廷御溝的紅葉題詩，以及因梧葉夫妻再見的故事，都使后世的有情人歡喜羨慕。這種羨慕的情景，或者寫成文字記載下來，或者表現在歌曲詠嘆之中。然而，如果既沒有飛檐走壁的昆侖之奴，又沒有身著黃衫的豪俠之客，沒有如古押衙一般的知己，又沒有像虞候許俊一般的同志，那么，即使有唐玄宗和楊貴妃海棠那樣的誓約，也終免不了分離的命運。因此編纂了第二卷“情”。

家勝陽臺，為歡非夢；人慚蕭史，相偶成仙。輕扇初開，忻看笑靨；長眉始畫，愁對離妝。廣攝金屏，莫令愁擁；淚滴芳衾，錦花長濕；愁隨玉軫，琴鶴恒驚。錦水丹鱗，素書稀遠；玉山青鳥，仙使難通。彩筆使操，香箋遂滿；行云可托，夢想還勞。九重千日，詎想倡家；單枕一宵，便如浪子。當令照影雙來，一鸞羞鏡；勿使推窗獨坐，嫦娥笑人。

【譯文】家中勝過楚王與巫女相會的陽臺，夫妻歡會不會是夢境；人們羞愧于蕭史，夫婦恩愛雙雙成仙。小小團扇剛剛移開，欣喜地看到美人的笑容；修長的柳眉開始描畫，憂愁地面對離別的梳妝。設置寬闊的金屏，不要讓愁緒裹擁；經常打開錦繡帳幔，盼望遠行的人兒快快歸來。剛剛離開梳妝鏡臺，那里應當還有散落的香粉殘留；取暖的熏爐還沒有移開，一定還有余煙繚繞。思念的淚水滴落在衣襟上，連錦繡花被也常常被眼淚浸濕；思念的愁緒伴隨著琴韻，琴聲和鶴唳也經常令人心驚。錦水丹鱗，書信稀少；就連玉山青鳥，也是仙使難通。操起彩筆傾述衷腸，香箋于是就寫得滿滿的；飄向遠方的云彩好像也可以托付給捎信，睡夢里也沒有停止思念。遠在九重天外，離別千日之久，難道想著倡家；孤枕一夜，就像浪子。應當讓鏡子里照出雙影來，一只鸞鳥會感慨悲鳴的；不要推開窗子獨坐，月里嫦娥會嘲笑人的。

幾條楊柳，沾來多少啼痕；三疊陽關[1]，唱徹古今離恨。

【注釋】[1]三疊陽關：又名《陽關三疊》、《渭城曲》，是一首琴曲。琴譜以唐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為主要歌詞，并引申詩意，增添詞句，抒寫離別之情。因全曲分三段，原詩反復三次，故稱“三疊”。后泛指送別之曲。

【譯文】送別的楊柳枝，沾染上多少啼哭的淚痕；一首陽關曲，唱盡古今多少離愁別恨。

世無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譯文】世上如果沒有風花雪月和香草美人，那么很多人將不愿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荀令君[1]至人家，坐處常三日香。

【注釋】[1]荀令君：即三國魏荀彧，字文若。因其任尚書令，居中持重達十數年，被人敬稱為“荀令君”。傳說他得異香，至人家坐，三日香氣不歇。后多以“令君香”指高雅人士的風采。

【譯文】荀彧到別人家里去，他坐過的地方經常留香三日。

罄南山之竹，寫意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情不盡。愁如云而長聚，淚若水以難干。

【譯文】寫盡南山的竹子做成的竹簡，也表達不完心中的情意；發決東海所有的水，也流不完胸中的深情。憂愁就像天上的云彩一樣，總是聚在一起，難以散開；淚水就像流水一樣，難以流干。

弄綠綺[1]之琴，焉得文君之聽；濡彩毫之筆，難描京兆之眉[2]。瞻云望月，無非凄愴之聲；弄柳拈花，盡是銷魂之處。

【注釋】[1]綠綺：古琴樣式。一說為古琴別稱。傳聞漢代司馬相如得“綠綺”，如獲珍寶。司馬相如精湛的琴藝配上“綠綺”絕妙的音色，使“綠綺”琴名噪一時。后來，“綠綺”就成了古琴的別稱。[2]京兆之眉：漢代人張敞曾任京兆尹，敢直言，嚴賞罰。曾經為其妻畫眉，當時長安盛傳“張京兆眉嫵”之說。

【譯文】即使能夠像司馬相如那樣，撥動綠綺的琴弦，也沒有文君在一旁傾聽；即使蘸著彩毫眉筆，也難以描出張敞曾經畫過的眉毛來。望著天上的云和月，聽到的都是些凄涼悲愴的聲音；擺弄手中的柳枝花朵，感受到的盡是傷痛的思緒。

悲火常燒心曲，愁云頻壓眉尖。

【譯文】悲傷的暗火常常在心頭燃燒，愁緒來臨的時候頻頻蹙眉。

五更三四點，點點生愁；一日十二時，時時寄恨。

【譯文】一夜分五更，一更分五點，五更三四點的報時鼓點，點點都令人產生愁緒；一日十二個時辰，時時刻刻都寄托著憂傷和離恨。

燕約鶯期，變作鸞悲鳳泣；蜂媒蝶使，翻成綠慘紅愁。

【譯文】本來約定好相會的時日，卻變成了相愛男女的悲傷哭泣；做媒本是成人之美，反而變成了紅顏佳人的滿腔憂愁。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雨云不入襄王夢，空憶十二巫山。

【譯文】幽靜美好的女子住在花園的深處，要想接近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巫山神女無法進入襄王的夢中，徒然地留著巫山十二峰上的回憶。

枕邊夢去心亦去，醒后夢還心不還。

【譯文】枕邊進入夢鄉，一顆心也隨之而去；醒來后人回到現實，心還留在夢中。

萬里關河，鴻雁來時悲信斷；滿腔愁緒，子規啼處憶人歸。

【譯文】遙遠的邊塞相隔萬里，每當鴻雁飛回的時候都因為音信斷絕而悲傷；滿腔離愁別緒，每次聽到杜鵑鳥啼叫的時候就思念離人歸來。

千疊云山千疊愁，一天明月一天恨。

【譯文】云山霧罩，一層又一層，仿佛人的離愁；明月照徹夜空，讓人的別恨更濃。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結雨中愁。

【譯文】豆蔻花開，卻消除不了心中的離愁別恨；丁香花蕾在雨中含苞未吐，就像女子的愁懷郁結。

月色懸空，皎皎明明，偏自照人孤另；

蛩聲泣露，啾啾唧唧，都來助我愁思。

【譯文】明月當空，皎潔如玉，偏偏照著一個孤零零的人；寒蛩啾啾地叫著，加深了我的愁思。

慈悲筏，濟人出相思海；恩愛梯，接人下離恨天。

【譯文】以佛法作竹筏，渡人出遼闊無極的相思苦海；以恩愛作階梯，接眾生走下抱恨終身的離恨天。

費長房[1]，縮不盡相思地；女媧氏，補不完離恨天[2]。

【注釋】[1]費長房：東漢方士。傳說有人見其于一日之間，在千里之外者數處，因稱其有縮地術。[2]離恨天：佛經謂須彌山正中有一天，四方各有八天，共三十三天。民間傳說，三十三天中最高者是離恨天。后用以比喻男女生離、抱恨終身的境地，極言離恨之廣大。

【譯文】即使費長房有縮地術，也無法使兩地相思的距離變短；縱使女媧氏煉的五彩石能夠補上蒼天，也補不了男女之間終身抱恨的境遇。

孤燈夜雨，空把青年誤，樓外青山無數，隔不斷新愁來路。

【譯文】獨對孤燈又逢著夜雨，白白地把青春年華耽誤；高樓之外雖有無數的青山，卻隔不斷綿綿而來的新愁。

黃葉無風自落，秋云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譯文】樹上的葉子黃了，即使沒有風也會自己飄落下來；秋天即使不下雨也會經常陰天。上天如果有人的感情，也會因為被情愁所困而日漸衰老；深藏于心中的怨恨讓人心神不定。悵惘中思念昔日的情人，仿佛在夢中，醒來卻無跡可尋。

蛾眉未贖，謾勞桐葉寄相思[1]；

潮信[2]難通，空向桃花尋往跡。

【注釋】[1]桐葉寄相思：即紅葉題詩，據《云溪友議》等書載，唐玄宗時，顧況于宮苑流水中得一梧葉，上有題詩云：“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況亦于葉上題詩和之。[2]潮信：潮水以其漲落有定時，比喻男女的海誓山盟。這里指音信、消息。

【譯文】美人還身陷困境沒有贖身，徒勞地在梧桐葉上題詩寄托相思；音信不通的時候，只能白白地去桃花深處尋找舊日的痕跡。

野花艷目，不必牡丹；村酒酣人，何須綠蟻[1]。

【注釋】[1]綠蟻：新釀制的酒面泛起的泡沫稱為“綠蟻”。后用來代指新出的酒。

【譯文】野花本就艷麗奪目，不一定非要賞牡丹；村酒也能醉人，何必非飲綠蟻那樣的美酒呢？

琴罷輒舉酒，酒罷輒吟詩。三友遞相引，循環無已時。

【譯文】彈琴罷就飲酒，飲酒罷就吟詩。琴、酒、詩三位好友依次交替相邀，循環往復，沒有盡時。

阮籍鄰家少婦有美色，當壚沽酒，籍嘗詣飲，醉便臥其側。隔簾聞墮釵聲，而不動念者，此人不癡則慧，我幸在不癡不慧中。

【譯文】阮籍鄰居家的婦人很有姿色，她在酒肆中賣酒。阮籍經常到婦人那里去飲酒，喝醉了就躺在婦人旁邊睡覺。隔著簾子可以聽到那婦人頭上的耳墜和金釵碰撞的聲音。在這樣的情境中卻不動邪念的人，不是癡呆就是特別聰明。我幸好既不是癡呆也不是特別聰明的人。

桃葉題情，柳絲牽恨。胡天胡帝，登徒于焉怡目；為云為雨，宋玉因而蕩心。

【譯文】桃葉題詩寄托著別情，低垂的柳絲牽動著離恨。美若天仙，登徒子為之矚目；云雨歡會，宋玉因此心神蕩漾。

輕泉刀[1]若土壤，居然翠袖之朱家[2]；

重然諾如丘山，不添紅妝之季布。

【注釋】[1]泉刀：泛指錢財名利。泉與刀都是古代錢幣的別稱。[2]朱家、季布：秦末漢初的俠士。

【譯文】視錢財猶如糞土，儼然是個女流的朱家；把承諾看得如同丘山一樣重，不愧為一個季布一樣的女子。

蝴蝶長懸孤枕夢，鳳凰不上斷弦鳴。

【譯文】雙飛的蝴蝶常常出現在獨眠者的夢中，齊飛的鳳凰從來不在斷弦上鳴叫。

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艷西施化為土。

【譯文】吳國美貌的女子紫玉早已灰飛煙滅，越國的美女西施已經化作塵土。

妙唱非關舌，多情豈在腰。

【譯文】美妙的歌聲關鍵不一定在人的舌頭，柔婉多情難道全在于細腰？

孤鴻翱翔以不去，浮云黯而荏苒。

【譯文】孤雁在空中翱翔盤旋不肯離去，為情所牽；浮云黯淡密聚，連綿不絕。

楚王宮里，無不推其細腰；魏國佳人，俱言訝其纖手。

【譯文】楚靈王的宮里，人們都推崇美人的細腰；衛國的佳人們，都說驚訝于莊姜夫人的纖手。

傳鼓瑟于楊家[1]，得吹蕭于秦女[2]。

【注釋】[1]傳鼓瑟于楊家：漢代楊惲與其妻感情甚篤，于《報孫會宗書》中曰：“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后耳熱，仰天拊缶而呼烏烏。”后以“鼓瑟”比喻夫婦感情融洽。[2]得吹蕭于秦女：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把愛女弄玉嫁給他，筑鳳樓，教弄玉吹簫，感鳳來集，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夫婦同仙去。

【譯文】夫妻情篤，琴瑟和鳴的故事，來自漢代的楊惲；月下吹簫，引來龍鳳，是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她的丈夫蕭史。

春草碧色，春水綠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譯文】春天的野草已經一片碧色，春天的河水蕩漾著綠波。在南浦跟你話別，多么使人傷心啊！

玉樹以珊瑚作枝，珠簾以玳瑁為柙[1]。

【注釋】[1]柙：古同匣，收藏東西的器具。

【譯文】珠寶裝飾的玉樹用珊瑚作枝條，珍珠綴飾的簾子用玳瑁作簾匣。

東鄰巧笑，來侍寢于更衣；西子微顰，將橫陳于甲帳。

【譯文】東鄰的美女乖巧地笑著，被任用為更衣時侍寢的宮女；西施那樣的美女微微皺著眉頭，在帝王的甲帳中玉體橫陳。

青牛帳里，余曲既終，朱鳥窗前，新妝已竟。

【譯文】青牛帳里，音樂漸漸終了；南窗前，美人已經妝扮一新。

山河綿邈，粉黛若新。椒華承彩，竟虛待月之簾；夸骨埋香，誰作雙鸞之霧。

【譯文】山河遼闊，美人們妝扮一新。裝飾華麗的宮室里，卷起的珠簾只能徒然地等待著月亮；美人已逝，有誰還能像西施、鄭旦一樣在云霧中起舞？

蜀紙麝煤添筆媚，越甌犀液發茶香。

風飄亂點更籌轉，拍送繁弦曲破長。

【譯文】蜀紙和麝墨給筆端增添了許多媚力，越窯的茶甌和桂花激發出茶的芳香。風吹雨打，時間過得飛快，樂舞節拍緊促，歌曲打破漫漫長夜。

教移蘭燼頻羞影，自試香湯更怕深。初似染花難抑按，終憂沃雪不勝任。豈知侍女簾幃外，剩取君王數餅金。

【譯文】教侍女移開蠟燭，省得頻頻羞對自己的身影。想親自試一下沐浴的香湯，又怕水太深。剛沐浴時仿佛花被染污難以自抑，最終還擔憂自己雪一樣的肌膚不能承受沐浴的香湯。哪里知道侍女們還站在簾幃外面呢，賺取了君王的幾餅金子。

靜中樓閣深春雨，遠處簾攏半夜燈。

【譯文】靜謐的樓閣上傾聽著深春的雨聲，望著遠處門窗的簾子透出半夜的燈光。

綠屏無睡秋分簟，紅葉傷時月午樓。

【譯文】秋分時節，躺在綠樹下竹席上因思念伊人難以入睡；月到夜半，在樓上因想紅葉題詩故事而傷心難消離愁。

但覺夜深花有露，不知人靜月當樓。

何郎[1]燭暗誰能詠，韓壽[2]香薰亦任偷。

【注釋】[1]何郎：南朝詩人何遜，何遜青年時即以文學著稱，為當時名流所稱道。[2]韓壽：見前注。韓壽偷香比喻男女暗中通情。

【譯文】只感覺到夜深人靜的花兒沾滿了露水，卻不知道這時候的明月也正照在樓上。燭光昏暗的時候，誰還能吟詠何郎的詩篇？韓壽的異香，卻任由人偷來傳情。

閬苑有書多附鶴，女墻無樹不棲鸞。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譯文】神仙住處書多，所以常有仙鶴來相伴；低矮的女墻上不長樹，所以沒有鸞鳥來棲息。對著窗，可以看到星星漸漸沉入天際，隔著座位，可以看見雨水漫過河源。

風階拾葉，山人茶灶勞薪；月徑聚花，素士吟壇綺席。

【譯文】風吹著臺階上的落葉，拾起來可以作為山中隱士煮茶的柴火；月光照著的小路上滿是花朵，可以作為文人雅士吟詩聚會的筵席。

當場笑語，盡如形骸外之好人；

背地風波，誰是意氣中之烈士。

【譯文】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當面談笑風生，都像那些不受世俗禮節束縛的人；背地里又興起風波，誰才是真正的意氣之士、剛烈俠客呢？

山翠撲簾，卷不起青蔥一片；樹陰流徑，掃不開芳影幾重。

【譯文】青山上蒼翠欲滴，撲簾而入，無論如何卷簾都卷不起這一片青色；樹木繁盛，小徑上綠樹成陰，但是卻無論怎樣也掃不走陽光投射而來的斑斑芳影。

珠簾蔽月，翻窺窈窕之花；綺幔藏云，恐礙扶疏之柳。

【譯文】珠簾遮蔽了月光，防止它翻越過來窺探窈窕淑女；綺麗的帷幔遮住了外面的浮云，防止云彩影響了屋內身姿曼妙的女子。

幽堂晝深，清風忽來好；虛窗夜朗，明月不減故人。

【譯文】幽靜的廳堂，在白天顯得特別深長，忽然吹過一陣清風，仿佛是良伴來到身邊；推開虛掩的窗子，看到夜色清朗，月光普照，就像老朋友一樣，情意一點都沒有減少。

多恨賦花，風瓣亂侵筆墨；含情問柳，雨絲牽惹衣裾。

【譯文】心中懷有太多的離情別恨吟詩賞花，風兒卻吹亂了花瓣，浸染了我的筆墨，帶著濃濃情意問柳，蒙蒙細雨飄飄灑灑，沾濕了我的衣裙。

亭前楊柳，送盡到處游人；山下蘼蕪[1]，知是何時歸路。

【注釋】[1]蘼蕪：一種香草，葉子風干可作香料。古人相信蘼蕪可使婦人多子，古詩詞中蘼蕪一詞多與夫妻分離或閨怨有關。

【譯文】長亭前的楊柳，送別了無數的游人；山下的蘼蕪，是否知道遠去的人們歸期是何時？

天涯浩緲，風飄四海之魂；塵士流離，灰染半生之劫。

【譯文】天地之間廣闊無際，離開家鄉的人就像隨風飄蕩的游魂；像飛塵一樣離散飛揚，半生都在顛沛流離中度過。

蝶憩香風，尚多芳夢；鳥沾紅雨，不任嬌啼。

【譯文】當蝴蝶還能在春日的香風中憩息時，青春的夢境還是芬芳而美好的；一旦鳥的羽毛沾上吹落花瓣時，那時的啼聲便凄切而不忍聽聞了。

幽情化而石立[1]，怨風結而冢青[2]。

千古空閨之感，頓令薄幸驚魂。

【注釋】[1]幽情化而石立：南朝劉義慶《幽明錄》中記載，武昌北山有望夫石，傳說是一位貞婦站在此處望夫歸來，化而為石。[2]怨風結而冢青：漢代王昭君出塞和親，死后葬在黑河岸。北地草皆白，惟獨昭君墓上草青，稱為“青冢”。

【譯文】一腔深情化為佇立的望夫石，一縷哀怨的幽情凝成墳上草；千古以來獨守空閨的寂寞情懷，頓時令負心的男子心驚魂動。

一片秋山，能療病容；半聲春鳥，偏喚愁人。

【譯文】一片美好的秋光山色，能夠治療他鄉游子的苦痛；春天一聲半聲的鳥啼，偏偏就能喚起人的愁思。

李太白酒圣，蔡文姬書仙，置之一時，絕妙佳偶。

【譯文】李太白是酒中之圣人，蔡文姬可謂詩中之仙子。倘若讓他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可以說是一對絕妙的佳偶。

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

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回。

【譯文】華麗的廳堂今天大擺筵席，誰去把管事的御史喚來？忽然有人口出狂言讓滿座皆驚，排列在兩旁的侍女一時間都退回去了。

桃花水泛，曉妝宮里膩胭脂；楊柳風多，墮馬結中搖翡翠。

【譯文】桃花水泛起，是因為早晨梳妝的宮女倒出的胭脂水；楊柳間風多，是因為她們墮馬結上的翡翠也在風中搖動。

對妝則色殊，比蘭則香越。泛明彩于宵波，飛澄華于曉月。

【譯文】對著梳妝則色彩不同，比蘭草更加芬芳，就像黑夜里泛起明麗的彩波，光華在曉月間飛躍。

紛弱葉而凝照，競新藻而抽英。

【譯文】紛亂而柔弱的葉子，得到了陽光的普照；新的水藻競相生長，綻開了花朵。

手巾還欲燥，愁眉即使開。逆想行人至，迎前含笑來。

【譯文】擦拭眼淚的手巾還沒有干，因離愁而緊縮的眉心也可以舒展開來。因為遙想著在外的游子歸來，含笑前來迎接歸來的游子。

逶迤洞房，半入宵夢。窈窕閑館，方增客愁。

【譯文】曲折綿延的閨房里，佳人似睡非睡漸入夜夢；寬廣的館舍里，羈旅他鄉的客人正在為思念的愁緒所困。

懸媚子于搔頭，拭釵梁于粉絮。

【譯文】把新的首飾掛在玉簪上，用粉絮擦拭釵梁。

臨風弄笛，欄桿上桂影一輪；掃雪烹茶，籬落邊梅花數點。

【譯文】迎風吹奏著笛子，欄桿上掛著一輪明月；掃除積雪燒水沏茶，籬笆邊上落了點點梅花。

銀燭輕彈，紅妝笑倚，人堪惜情更堪惜；

困雨花心，垂陰柳耳，客堪憐春亦堪憐。

【譯文】輕輕撥亮銀臺上的蠟燭，美麗的女子含笑依偎在身旁，人值得珍惜，情意更值得珍惜；花心被雨所困擾，恐被大雨所淋，柳葉被柳陰所遮蓋，客人值得憐惜，春也值得憐惜。

肝膽誰憐，形影自為管鮑；唇齒相濟，天涯孰是窮交。興言及此，輒欲再廣絕交之論，重作署門之句。

【譯文】一身肝膽有誰憐惜，自己的形與影相對，就像是管仲與鮑叔牙一樣是知交；唇齒相依，唇亡齒寒，茫茫天涯有誰是我窮困中的至交？話說到此，就想再將絕交之論增補擴充一下，重新寫下署門之句。

燕市之醉泣[1]，楚帳之悲歌[2]，歧路之涕零[3]，窮途之慟哭[4]。每一退念及此，雖在千載以后，亦感慨而興嗟。

【注釋】[1]燕市之醉泣：指荊軻與高漸離的故事，《史記》中載荊軻與高漸離在燕國國都飲酒，醉后高漸離擊筑，荊軻和歌，“已而相泣，旁若無人”。[2]楚帳之悲歌：指項羽在垓下被圍，四面楚歌。[3]歧路之涕零：《淮南子》中載“楊子見歧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4]窮途之慟哭：相傳阮籍經常獨自駕車出游，走到沒有路的地方，便大哭而歸。

【譯文】燕市上高漸離和荊軻酒醉后相對哭泣，項羽的楚軍帳中悲歌四起，楊子面對歧路而涕零，阮籍窮途末路上的慟歌悲聲，這些讓我生出了很多退念，雖然已過千載之后，也還是要感慨而興嘆。

陌上繁華，兩岸春風輕柳絮；閨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

【譯文】小路旁盛開鮮花，河流兩岸的春風吹起柳絮；深閨中的寂寞，宛如一夜風雨后凋零的梨花。

芳草歸遲，青驄別易，多情成戀，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關女德善怨。

【譯文】心上的人兒遲遲不歸，馬上的人卻容易分別，情意綿綿依依不舍，嗟嘆命苦又有何用。只是因為人的心中懷有情意，并不是女人天生就多愁善感啊！

山水花月之際，看美人更覺多韻。非美人借韻于山水花月也，山水花月直借美人生韻耳。

【譯文】在山水花月的旁邊，看美人更覺得多了幾分韻味。不是美人從山水花月那里借了神韻，而是山水花月借了美人才生出韻味的。

深花枝，淺花枝，深淺花枝相間時，花枝難似伊；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瀟瀟郎不歸，空房獨守時。

【譯文】不管是深色的還是淺色的花枝，都如此美麗，但即使是深色淺色的花枝相互交錯搭配的時候，其花枝的美也無法與你相比。巫山的山峰高也好，低也好，傍晚下起瀟瀟細雨，情郎始終沒有歸來，還是獨守空房寂寞難耐。

青娥皓齒別吳倡，梅粉妝成半額黃。

羅屏繡幔圍寒玉，帳里吹笙學鳳凰。

【譯文】美麗的少女告別了吳地的歌舞生活，用梅花給自己化上了半額黃的妝扮。美麗的羅屏繡幔遮掩著容貌清俊的美女，在帳幕里吹笙學著《鳳律》的曲調。

初彈如珠后如縷，一聲兩聲落花雨，

訴盡平生云水心，盡是春花秋月語。

【譯文】落花時節所下的雨，剛開始打在花瓣上聽來仿佛珠落玉盤，雨后更像是綿綿細線一樣不肯斷絕，似乎在傾訴一生如云似水的心情，聽來都是良辰美時的情話。

春嬌滿眼睡紅綃，掠削云鬟旋妝束。

飛上九天歌一聲，二十五郎吹管逐。

【譯文】春天里的嬌女在紅色的帳子中醒來，用手梳理一下頭發開始打扮。一曲歌聲響徹云宵，善于吹笛子的二十五郎來隨和。

琵琶新曲，無待石崇；箜篌雜引，非因曹植。

【譯文】琵琶新曲，并不一定等待石崇來譜寫；箜篌雜引，也不一定要曹植去譜就。

休文腰瘦，羞驚羅帶之頻寬；

賈女容銷，懶照蛾眉之常鎖。

【譯文】佳人像沈約一樣漸漸消瘦，又驚訝又羞愧地發現腰間的羅帶不停地變寬。賈女面容消瘦，懶得在鏡中看到蛾眉常鎖的樣子。

琉璃硯匣，終日隨身；翡翠筆床，無時離手。

【譯文】琉璃做的硯盒，終日隨身攜帶。翡翠做的筆床，從不離開手中。

清文滿篋，非惟芍藥之花；新制連篇，寧止葡萄之樹。

【譯文】清新俊雅的詩文裝滿了箱子，并非都是描寫男情女愛的文字。新的作品接連不斷，難道都能像葡萄酒一樣令人陶醉嗎？

西蜀豪家，托情窮于魯殿；東臺甲館，流詠止于洞蕭。

【譯文】西蜀的富豪之家，托物寄情的詩賦超過了號稱天下文章淵海的孔府；朝中的東臺甲館，吟誦歌詠卻僅僅限于洞簫。

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吳越之清風；

拂劍長嘯，可以吸燕趙秦隴之勁氣。

【譯文】醉里把弄著酒杯，可以吞入江南吳越的清爽之風；拭著劍長嘯一聲，可以吸入燕趙秦隴的豪氣。

林花翻灑，乍飄飏于蘭皋；山禽囀響，時弄聲于喬木。

【譯文】林中的花綻放，突然飛飏在蘭草旁。山中的鳥鳴婉轉，不時地在喬木中弄出聲響。

長將姊妹叢中避，多愛湖山僻處行。

【譯文】經常跟姐妹們在花叢中一起游戲，也偏愛往山水僻靜的地方走動。

未知枕上曾逢女，可認眉尖與畫郎。

【譯文】不知道是否在枕上夢中曾與你相逢，但從畫郎的畫中還是認出了你的眉尖。

蘋風未冷催鴛別，沉檀合子留雙結。

千縷愁絲只數圍，一片香痕才半節。

【譯文】吹過水面的微風還沒有涼，佳人就催促情人離去，沉香和檀木的盒子里留下了同心結。只剩下數圍粗的千縷愁絲，和才印了一半的吻別的香痕。

那忍重看娃鬢綠[1]，終期一遇客衫黃[2]。

【注釋】[1]娃鬢綠：娃，李娃。白行簡的《李娃傳》記載，長安名妓李娃與鴇母合伙欺騙并遺棄了滎陽生，但一旦悔悟之后，卻竟然真誠地愛上了他，而且幫助他考中進士，成就功名，自己也被封做夫人。鬢綠，表示青春年少。[2]客衫黃：唐傳奇《霍小玉傳》載，霍小玉出身低賤，又淪為妓女，而李十郎卻對他始亂終棄。霍小玉卻對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渝，想再見李十郎一面而不得。長安風流之士得知，都感嘆霍女的癡情而怨恨李十郎的薄情。當時有一個身著黃衫、手里挾弓的豪客，聽此事心中不平，強行抱持李十郎來到小玉寓所，使小玉臨終前終于得見負心郎一面。

【譯文】怎么能忍心在鏡子前，反復地欣賞自己那青春的容顏和烏黑靚麗的秀發，只希望能像小玉一樣遇到穿著黃衫的俠士，將那負心的情郎帶回。

金錢賜侍兒，暗囑教休話。

【譯文】賞賜侍仆一些金錢，暗中囑托她不要亂說話。

薄霧幾層推月出，好山無數渡江來。輪將秋動蟲先覺，換得更深鳥越催。

【譯文】月亮被天上的幾層薄霧推了出來，夜光下無數美麗的山峰仿佛要渡江而來。剛要到秋天蟲子已經先知道了，換的是夜半更深，鳥兒叫得更緊。

花飛簾外憑箋訊，雨到窗前滴夢寒。

【譯文】簾外的花紛飛舞，緩緩落地，像是信箋那樣飄落，天空中飄落的雨滴讓人格外增加寒意。

填愁不滿吳娃井，剪紙空題蜀女祠。

【譯文】愁思填不滿江南美女用來照影的水井，剪紙徒然貼在蜀女祠堂里。

良緣易合，紅葉亦可為媒；知己難投，白璧未能獲主。

【譯文】好的姻緣容易結合，即使是一片紅葉，也可以成為媒人，促成佳緣；逢到知己卻不投緣，就算是抱著美玉，也難找到賞識它的人。

填平湘岸都栽竹[1]，截住巫山不放云[2]。

【注釋】[1]填平湘岸都栽竹：用舜帝和娥皇女英典，傳說舜至南方巡視，死于蒼梧。二妃抱竹痛哭，淚染青竹，淚盡而死，因稱“瀟湘竹”或“湘妃竹”。[2]截住巫山不放云：用楚王和巫山之女典。

【譯文】應該將湘水的兩岸都填平，栽上斑竹；更應該把巫山的云都截下，永遠都不放它們走。

鴨為憐香死，鴛因泥睡癡。

【譯文】鴨子因為憐惜香草而死，鴛鴦因為貪睡于泥中而癡。

紅印山痕春色微，珊瑚枕上見花飛。

煙鬟潦亂香云濕，疑向襄王夢里歸。

【譯文】晚霞山影春色漸去，珊瑚枕上只見鬢花飛動。發型繚亂云鬢汗濕，好像是回到了“襄王夢”里。

零亂如珠為點妝，素輝乘月濕衣裳。

只愁天酒[1]傾如斗，醉卻環姿傍玉床。

【注釋】[1]天酒：亦謂甘露。《神異經·西北荒經》：“西北海外，有人長二千里，……但日飲天酒五斗。”張華云：“天酒，甘露也。”

【譯文】零亂如散開的珠串，只是為了更好地化妝；月亮灑下銀輝，沾濕了衣裳。只發愁他飲酒如斗一般過量，醉后蜷起身子躺在床下。

有魂落紅葉，無骨鎖青鬟。

【譯文】有心思的人可以紅葉為媒，無骨氣的只能空鎖青春。

書題蜀紙愁難浣，雨歇巴山話亦陳。

【譯文】用蜀紙香墨抒發情緒，心中的愁思卻難以洗去；巴山的夜雨停了，說的都是舊題。

盈盈相隔愁追隨，誰為解語來香帷。

【譯文】一河清水相隔，愁思追隨在后面；誰能為了解開心中的想法，來到香帷帳前？

斜看兩鬟垂，儼似行云嫁。

【譯文】斜看美女頭上的兩個發鬟高垂，就好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美麗云彩要出嫁一樣。

欲與梅花斗寶妝，先開嬌艷逼寒香。

只愁冰骨藏珠屋，不似紅衣待玉郎。

【譯文】梳妝完畢，想與梅花比賽誰更美，先開的嬌艷花朵發出逼人的清香。只是憂愁美人藏在漂亮的屋子里，不能像別的女子那樣款待如意郎君。

從教弄酒春衫涴，別有風流上眼波。

【譯文】縱然是讓酒弄濕了美麗的衣服，也有別樣的風流在眼波里飛動。

聽風聲以興思，聞鶴唳以動懷。

企莊生之逍遙，慕尚子之清曠。

【譯文】聽到風聲就心思馳騁，聽到鶴鳴就情懷感動。企望能有莊子那樣的逍遙，羨慕尚子一樣的曠達。

燈結細花成穗落，淚題愁字帶痕紅。

【譯文】燈芯結出細花成穗落下，用淚寫出的愁字帶著泣血的淚痕。

無端飲卻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殺人。

【譯文】無緣無故地飲下了相思之水，不相信真會教人想念至死。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譯文】傍晚漁船伴隨著歌聲緩緩搖過來，歌聲響遍整個鄱陽湖畔；排成行列的大雁被寒氣驚擾，叫聲消失在衡陽的水邊。

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云遏。

【譯文】簫管聲在清風里顯得更加悠揚，柔緩的歌聲高高飄揚在白云上。

杏子輕紗初脫暖，梨花深院自多風。

【譯文】杏子隨著天氣的變暖剛剛脫掉外面披著的一層輕紗，梨花盛開的院落漸漸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