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心理學
- (英)哈夫洛克·靄理士
- 6274字
- 2020-10-09 15:07:02
性愛的睡夢[49]
睡夢的富有心理學的意義是大家一向承認的;一個夢的意義究竟是什么,究竟應作什么樣的解釋,或怎樣的“詳”法[50],盡管言人人殊,都是另一個問題。在人類古代的傳統文化里,夢是一個很大的題目,而對于夢的事后的應付,也是一件大事;古人相信夢有巫術的作用,有宗教的意義,或者有預告吉兇的功效,所以有夢兆的說法[51]。在文明社會的風俗習慣里,這一類的作用也還存在;至于在未開化的族類中,夢的地位更是見得重要;自近代科學的心理學發軔以后,夢的現象已經很快地成為一個多少值得專門研究的題目,到現在做研究的人也已經不一而足,而研究的立場也不止一個[52]。到了最近,夢的研究已經越來越細密,而從精神分析派的眼光看來,夢更是一種極有分量的心理現象。
夢的一般的普遍性也是大家承認的。不過,夢之所以為現象,也是很正當的、恒常的、健康的、自然的,關于這些,各方面的見解還不很一致,弗洛伊德就認為夢是常變參半的一種現象,即同時既是一種健康的狀態,也是神經的變態。我以為最合理的還是把它看作一種完全自然的現象。動物也會做夢,我們有時可以看見,一只在睡眠狀態中的狗會作跑的姿勢與動作;未開化的族類當然也做夢;有許多人雖以為自己未曾做過夢,但只要他們留心注意一下,他們一樣可以發現不少的夢的痕跡;我們相信這種人在睡眠狀態中的心理活動平時總是很輕微的,很迂緩的,所以一覺醒來,往往不容易追憶,但并不是完全不活動,即并不是完全不做夢。
關于性愛的夢,無論到達性欲亢進的程度與否,即無論遺精與否,各家的意見不盡一致,與關于一般的夢的意見不盡一致正復相同。健全的人,在守身如玉的狀態下,即在醒覺的時候,也會有自動戀的表現,我們在上文已經討論過,并且認為理論上既屬可能,實際上也似乎確有其事。至于這種人,在睡夢的時候,自動戀活躍的結果,會引起性欲亢進,在男子更會遺精,則毫無疑義是一種十分正常的現象。在文明程度幼稚的人群,往往把這種現象歸咎到鬼怪身上,認為是鬼怪的誘惑或刺激的結果。天主教把夢遺看成一件極不圣潔的事,并且還特別替它起了一個名詞,意思等于“穢濁”(Pollutio);而宗教改革的祖師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也似乎把性愛的睡夢看作一種病癥,應當立刻診治,而對癥發藥的方子就是婚姻。不說從前宗教家的見地,就是近代著名的醫學家,特別是莫爾(Moll)和奧倫堡(Eulenburg)兩家,都不免把夢遺和遺尿與嘔吐等比較病態的生理行為一般看待[53]。要在原始的自然狀態下,這一種歸納作一丘之貉的看法確還有相當的理由,但到了知識發達的近代,就不免有些可怪了。
不過,今日大多數的醫學家或生理學家全都承認夢遺是一種不能不算正常的現象。要知在今日的社會狀態下,相當限度以內的禁欲是無法避免的,即對于一部分人,獨身與遲婚是一個無法避免的事實。既有此種禁欲的因,便不能沒有夢遺的果,所謂不能不算正常者在此。醫學家所關心的不是夢遺的有無,而是夢遺的次數的多寡。
佩吉特(Sir J. Paget)說,他始終沒有遇見過獨身而不夢遺的人,多的一星期里一次或兩次,少的三個月一次,無論多少,都沒有超出健康的范圍。同時布倫頓(Sir L. Brunton)則以為兩星期或一個月一次是最普通的情形,不過所謂一次往往跨上兩夜,即連上兩夜有夢遺,過此便有半月或一月的休止;而羅雷德(Rohleder)又以為也有連上不止兩夜而對健康無害的。哈蒙德(Hammond)也認為大約兩星期一次是最尋常的[54]。契倫諾夫(Tchlenoff)調查過二千多個莫斯科的學生,所得的結論也是如此。里賓(Ribbing)以為十天到十四天一次是最正常的[55],而漢密爾頓的研究,則發現一星期到兩星期一次為最普通(占全數例子的19%)。洛溫費爾德(Loewenfeld)把一星期一次的夢遺認為是最尋常的[56]。一星期的距離大概是最近情的,許多健康的青年確有這種情形,我個人也曾經就幾個健康而將近壯年的男子,得到過一些正確的記錄,而到達一個同樣的結論。但健康而完全不夢遺的青年也間或有之(契倫諾夫的調查里似乎表示多到10%,而漢密爾頓的研究里則只有2%)。另有少數比較健康的青年,除非腦力用得多了,或遇上什么可以引起煩惱或焦慮的事,是難得夢遺的。
睡眠中的遺精,普通總是一番色情的夢的結果,但也有例外,當其時,做夢的人多少覺得有人在他或她的身邊,并且往往是一個異性的人,不過當時的情景總有幾分奇幻,幾分恍惚,不是普通的語言所能形容[57]。大體說來,夢境越是生動,而色情的成分越是濃厚,則生理上所引起的興奮越大,而醒后所感覺到的心氣和平也越顯著。有時也單單有色情的夢而不遺精;也常有時候,遺精的發生是在夢罷而人已覺醒之后。間或在半醒半睡的狀態中,雖有夢境,而性欲的亢進則受抑制而不發生;奈克(Naecke)把這種現象叫做“打斷的遺精”(pollutio interrupta)。

身穿塔夫綢裙的李 盧西安·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就認為夢是常變參半的一種現象,即同時既是一種健康的狀態,也是神經的變態。有許多人雖以為自己未曾做過夢,我們相信這種人在睡眠狀態中的心理活動平時總是很輕微的,很迂緩的,所以一覺醒來,往往不容易追憶,但并不是完全不活動,即并不是完全不做夢。
意大利人戈利諾(Gualino)曾在意大利北部做過一個范圍相當廣而內容也很籠括的性夢的研究;他的資料是從100個很正常的人中征詢得來的,其中有醫師、教員、律師一類自由職業分子,而這些人,不用說,是都有過性夢的經驗的。他指給我們看,夢遺的現象(無論所遺為精液與否),可以發初得很早,比身體的性的發育還要早些。此種年齡,在意大利北部的人口中,以至戈氏所研究到的一部分人口中,早經馬羅加(Marro)以分別確定,而戈氏所征詢到的許多人里,便有在這年齡以前做過性夢的。戈氏的100個例子里,性夢的初次發生,自然遲早不同,但到17歲時,這些人便都有過性夢的經驗了;而據馬羅的調査,雖在這一年齡,還有8%的青年在性的方面還沒有開始發育,其有[但也有]在13歲時便已開始發育的,則有的在12歲時便已做過性夢。性夢初次發生以前的幾個月,這種青年大體在睡眠中先經驗到陽具的勃起。戈氏的例子中,37%是以前沒有過真實的性經驗的(指性交或手淫)!23%曾經手淫過;其余有過一些性的接觸。這些人的性夢以視覺性質的為多,觸覺性質的次之,而情景中的對象,往往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27%),或曾經見過一面的女子(56%),而就大多數的例子說,這對象至少在最初的幾次夢境里,總是一個很丑陋很奇形怪狀的人物,到了后來的夢境里,才能遇到比較美麗的對象;但無論美丑的程度如何,這夢境里的對象和覺醒時實境里所愛悅的女子絕不會是一個人。這一層是不足為奇的;白天的情緒,到睡眠時總要潛藏起來,原是一個一般的心理傾向,這無非是一例罷了;戈氏自己的討論里,以及上文提到過的洛溫費爾德等別的作家,也都提到過這種解釋。戈氏又發現,春機發陳的性夢中,所感覺到的情緒的狀態,除了快感以外,有的以憂慮為主(37%),有的以熱望為主(17%),有的以恐懼為主(14%)。一到成年的夢境,則憂慮與恐懼分別減退到7%與6%。100人中之33人,或因一般的健康發生問題,或因性生理發生故障,曾經有過不夢亦遺的經驗,而這種遺精總是最教人感覺疲憊的。又各例之中,90%承認夢境中,性夢的情景總是最生動活潑的。34%說,性夢的發生,有時常在一度性交而入睡之后。許多例子也提到在婚前求愛的時期里,性夢是特別多(有一夜三次入夢的),大抵白天有擁抱接吻一類的行為,晚上便有性愛的夢境;結婚以后,這種夢便不做了。性夢的發生,似乎和睡眠的姿勢以及膀胱中積尿的數量沒有什么很顯著的因果關系;戈氏認為主要的因素還是精囊中精液的充積[58]。
有不少學者(洛溫費爾德等)都曾提到過,凡屬做性夢,其夢境中的對象總是另一些不相干的人,而難得是平時的戀愛的對象;即使在入夢以前,在思慮中竭力揣摩,以冀于夢中一晤,但也是枉然[59]。有一個解釋很對,大凡睡眠時,白天用得最多的一部分情結,總是疲意已極而需要相當休息,白天悲痛的經驗,我們知道也是難得入夢的,入夢的往往是些不相干的瑣碎的事,悲痛的情緒如此,大約歡樂的情緒也如此。許多學者(例如霍爾等)[60]也注意到過,性夢中的對象無論怎樣的不相干,此種對象的一顰一笑,或一些想象的接觸,已足以引起性欲的亢進。
性夢自有其診斷的價值,即夢境的性質多少可以表示一個人在實境里的性生活究屬有些什么特點,這一層也有不少學者曾經加以申說(例如莫爾、奈克等),對象的身上要有些什么特殊的品性才最足以打動一個人的性欲,是因人而有些不同的,這種在實境里最足以打動性欲的品性,在夢境中往往會依樣畫葫蘆似的呈現,甚至于變本加厲地呈現。就大體說,這一番觀察是不錯的,不過得經過一些修正或補充,尤其是對有同性戀傾向的人的性夢。一個青年男子,無論如何的正常,要是在實境里還沒有見到過女子身體的形態,在夢境里大約也不會見到,即使所夢是一個女子,這女子的印象大概是很模糊的。這是一層。夢境是許多意象錯綜交織而成的,既復雜,又凌亂,這種雜亂的光景很容易把兩性形態上的區別掩飾過去,使做夢的人輕易辨認不出,所以盡管做夢的人心理上毫無變態或“邪孽”的傾向,他夢境中的對象,依然可以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這又是一層。有此兩層,所以極正常的人有時也可以做極不正常的性夢,甚至所做的性夢,照例是變態的多,而常態的少,而這種人,就他們的實境來說,真可以說是毫無瑕疵,絕對不容許我們疑心到他們心理上有什么潛在的變態或病態的。性夢雖自有其診斷的價值,這一點我們應當記取,以免有時候妄加診斷。

在哪里 盧西安·弗洛伊德
大凡睡眠時,白天用得最多的一部分情結,總是疲意已極而需要相當休息,白天悲痛的經驗,我們知道也是難得入夢的,入夢的往往是些不相干的瑣碎的事,悲痛的情緒如此,大約歡樂的情緒也如此。
就大體說:男女兩性在睡夢中所表現的自動戀,似乎很有一些區別,而這種區別是多少有些心理的意義的。在男子方面,這種表現是相當單純的,大抵初次出現是在春機發陳的幾年里,假如這人不結婚而性的操守又很純正的話,就一直可以繼續下去,每到若干時間,便表現一次,一直到性的生命告終為止,這時間的距離可以有些出入,但少則一星期,多則一月半月,上文已經討論過。表現的時候,大抵會有性夢,但也不一定有性夢,而夢境的緊要關頭,也就是性欲亢進的緊要關頭,則不一定總是達得到的。性夢發生的機緣不一而足,身體上的刺激、心理上的興奮、情緒上的激發(例如睡前飲酒)、睡的姿勢(平睡、背在下)、膀胱積尿的程度等等;有的人改變床榻,就會夢遺;同時男子性現象也有其周歲或周月的節奏,這種節奏的存在與夢遺的表現也有一部分的關系。總之,在男子方面,夢遺是個相當具體而有規律的現象,覺醒以后,大率在意識上也不留什么顯著的痕跡,最多也不過有幾分疲倦與間或有些頭痛罷了,而這種痕跡也往往只限于部分男子。但在女子方面,睡眠中自動戀的表現,比較起來,似乎是錯落零亂得多,變化無常得多,散漫得多,少女在春機發陳和成年的年齡里,似乎極難經驗得到清切的性夢,要有的話,那是例外。這是和男子極不相同的一點,在守身如玉的男子,在這年齡里,性欲的亢進要借性夢的途徑,是一種例規(漢密爾頓的研究,發現51%的男子,在12歲到15歲之間,經驗到初次性夢與初次亢進,可為明證);但在同樣的女子,這卻是例外了。上文討論性沖動的初期呈現時我們已經說到過,在女子方面,性欲亢進的現象,總得先在醒覺狀態中發生過(在什么情形下發生的,可以不管),然后才會有在睡眠狀態中初次發生的希望,因此,即在性欲強烈而平日抑制得很嚴的獨身女子,這種性夢也是難得的,甚至于完全不做的(漢密爾頓的數字里,這種女子多至60%)。換言之,唯有對性交已慣熟的女子才會有真正的、清切的與發展完全的性夢,所謂發展完全當然包括性欲的亢進與解欲后的精神上的舒泰在內;至于未識性交的女子,這種夢境與夢后的精神狀態雖非完全不能有,但總是難得的。但在有的女子,即使對性交已有相當習慣,也能做比較真實的性夢,做夢時也會有黏液的分泌,但這些并不能引起解欲的作用,徒然表示性欲的存在與活動罷了。
男女的性夢,以至于一般的夢,又有一個最有趣也最關緊要的不同,就是,在女子方面,夜間的夢境比較容易在白天的實境里發生一種回響,這在男子是極難得的,即使間或發生,影響也是極小。這種反響的發生,初不限于有變態或病態的女子,不過對于神經不健全的女子特別厲害罷了,神經不健全的女子,甚至可以把夢境當作實境,而不惜賭神罰咒地加以申說,回想到此,是很可以引起嚴重的法理問題的;這種女子可以把睡眠狀態當作吸了蒙汗藥后的麻醉狀態,把夢境中的性的關系當作強奸,因而誣蔑人家。
這種從夢境轉入實境的回響,對于患歇斯底里[癔癥]一類神經病[神經癥]的女子,尤其見得有力量,因此,在這方面的心理研究也是特別多的。德·桑克蒂斯(Sante de Sanctis)[61]、德·拉杜雷特(Gilles de la Tourette)[62]等,對此種女子的夢的回響,都曾特別地敘述過,認為極關重要,而以性夢的回響為尤甚。西洋在篤信鬼怪的中古時代,有種種淫魔的名稱,例如專與女子交接的淫魔(Incubi),或專與男子交接的淫妖(Succubi),其實全都是這種人于性夢后所發生的回響的產物[63]。患歇斯底里神經癥的人所做的性夢是不一定有快感的,甚至往往沒有快感。對于有的人,交合的夢境可以引起劇烈的疼痛。中古時代做女巫的人以及近世有這種神經病態的人,都能證明這一點。有時候這大半是一種心理上的沖突的結果:一方面有強烈的生理上的性沖動;一方面情緒與理智又極度厭惡以至于畏懼性沖動的發生,而其意志又不足以加以抑制使不發生,結果便不免產生這種痛楚的經驗了。本來這一類的意識上的沖突,即一端有刺激而不欲加以反應、而一端又不得不反應所引起的沖突,都可以引起不快的感覺,不過這是一個極端的類型罷了,有時候一個人的性器官與性情緒,已經因不斷反應而感覺疲憊,而又不斷加以刺激,使勉強繼續反應,其結果也與此大同小異,即心理上發生厭惡,而身體上發生疼痛。不過除掉心理的因素以外,其間大概還有一個生理的因素在,所以索利埃(Sollier)在他對于歇斯底里的病情與病源的細密的研究里,特別注意到知覺方面所起的變亂,以及從正常的知覺狀態轉入知覺脫失的狀態時所發生的種種現象,他認為必須從這方面做些生理的研究,我們才可以明白,患歇斯底里的人,在自動戀的表現里所暴露的這一類“惡醉而強酒”的矛盾狀態,背后究竟有些什么機構[機制],有些什么原委[64]。
不過我們也得注意,患歇斯底里的人,在發生自動戀的時候,雖未必有很多的快感,但上文所提的不快與痛楚的說法,歷來也不免有言之過甚的傾向,原先心理學者對這個現象本來另有一個看法,他們認為歇斯底里的神經病,本身就是性的情緒的一種潛意識的表現,因此,就以為并不值得仔細研究;在這看法之下,這題目就很不科學地被大家擱置起來。上文所提不快與痛楚的說法,就是這種看法的一個反響了。我們揆情度理,也不妨承認這反響原是無可避免的。不過我們終究贊成弗洛伊德的比較折中的見地,他認為患歇斯底里的人的性的要求根本上和尋常的女子沒有區別,一樣有她的個性,一樣要求變化,所不同的,就是在滿足這種要求的時候,她比尋常女子要困難,要更受痛苦,原因就在她不能不有一番道德的掙扎,本能所肯定的,道德觀念卻要加以否定,而事實上又否定不了,最多只能把它驅逐到意識的背景里去,而在暗中覓取滿足的途徑。我們認為這解釋是最近情理的了[65]。在許多別的患歇斯底里癥或其他神經變態的女子,自動戀的活動,以至于一般的性的活動,無疑地也是有它們的快感的。并且這種快感的程度還未必低,不過在這種女子,一面盡管感覺到快感,一面卻天真爛漫地未必了解這種快感有什么性的意味罷了。一旦有到這種了解,再加上道德的拘忌,那快感的程度怕又當別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