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一直堅信桃歌的身份,可直到容越確認完畢,蕭沉才真正放下心來,當下似想起什么一般,立馬吩咐汪清道:“汪總管,快去準備樂伶。”
“好好好,老奴這就去安排,必定逐一篩選,確保您與阮小姐的安全……哎,爺!”
汪總管將將收拾好書桌,正拿了手帕擦著硯臺邊的墨汁,聽了蕭沉的話點點頭,心里也是很喜悅的應聲絮叨著,誰知話還沒說完,便只覺身側人影一晃,抬眼就見蕭沉急忙往外走去。
“汪總管,您就別喊了,這會爺定是去找阮小姐了!”
一旁容越見汪清還沖著蕭沉的背影大喊,忍不住出聲提醒。自己心中也是頗為舒暢,爺能與阮小姐相認,也算是這許多年來,難得的美事了罷!
蕭沉一路詢問著園中下人,有人指出在清月湖畔見過桃歌,便想也不想,急忙往清月湖而去!
清月湖,清月湖!
她果然是明月沒錯,否則,怎會在清月湖流連!
待他行至湖畔,只見九曲橋邊,角亭下,有人對著湖面而坐,十指纖纖,正輕輕撩動琴弦。
此時天邊云卷云舒,身側白雪皚皚,那人一身桃粉,獨坐亭臺。看在蕭沉眼中,竟覺得她恍若一株紅梅一般,迎寒傲立。
蕭沉腳下步子不由得緩了下來,直到一曲終了,他才上前一步,輕聲喚道:“明月!”
不料,聞言后的桃歌站了起來,將古琴打橫抱起,秀眉微顰,頗有些惱意的瞪著蕭沉:“大將軍,您還要我怎么說才能相信,我不是明月。”
仿佛沒察覺到她的惱意,蕭沉抬手想接過她手中的琴,卻被她側身后退兩步,躲了過去。
這下,饒是蕭沉對她再好脾氣,也不禁有些急了,拉過她雙肩直直的看著她道:“你為何不承認自己是明月?難道看到這清月湖,住在那景嵐閣,你心中竟一點回憶也沒有嗎!”
“明月明月,難道除了明月,將軍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嗎!”桃歌被他一晃,手中不穩,古琴差點就要滑落,當下將他一推,轉身便走。
“阮明月,你就當真忍心不認我?”
望著佳人背影,蕭沉心中驟痛,全無半點征戰沙場用兵如神的氣勢,更沒有身在朝堂面對百官時的精明。
他徹底慌了。
然而她卻只是腳步一頓,連頭也不回一下,便徑自離去。
癡癡的倒退兩步,蕭沉笑的落魄,這時間,能叫他如此的,也只有她阮明月了。
湖畔微風漸起,他不禁想起七歲那年,也是隆冬時節,他隨著父皇前去阮宰相府中,那將將滿月,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一見他便歡笑起來,惹得滿堂大人們笑逐顏開。
父皇更是與阮宰相相談甚歡,直道這小丫頭有眼里見。
而后每年冬月,他都能奉父皇之命出宮去阮府為她慶生,一晃,便是十五年。
“爺。”
耳畔忽然傳來汪清的聲音,蕭沉拉回了思緒,“何事?”
“宮里派人來傳話,說是將軍府已經修葺好,擇日便可入府。”
阮府這么快就修葺好了么?
蕭沉不禁又望向桃歌離去的方向,點點頭,“我知曉了,你安排大家收拾收拾吧,你隨我搬去將軍府,這園子,交給你的人打理便是。”
“哎!”汪清應聲后,便下去安排遷府事宜。心中暗道:這院子雖好,可卻著實有些偏了,又常年只有爺一人住著,若是能住在前宰相府,多少也能染些人氣。
遷府這一日,大雪初融,街道上頗有些濕滑,卻是比前些日子踩實了的冰雪面要好走許多。
蕭晉這次的意思與蕭沉不謀而合,屬意讓他在年前入住將軍府,也好趁著新年讓空置了兩年的府邸熱鬧熱鬧。
不過,蕭沉之所以著急著遷府,卻只為了一個人——桃歌。
在他看來,桃歌心意如此堅決,恐怕只有重回宰相府,才能牽起她心中的情誼來,與他相認。
還好早在賜府當日,他便著人盯著修葺之事,原意是不想動了阮家一草一木,自己也好睹物思人。這會尋回了明月,這府中上下與當年的宰相府一模一樣,自然又多了些用處。
“爺,當心路滑。”
行至將軍府門口,只見門前親兵守衛,汪清亦是領人候在一旁,此時見天空又有些飄雪,便親自撐開了傘,舉在蕭沉頭頂。
蕭沉站定,卻是急切地轉身走到身后的轎子上,朝著剛開的轎門伸出了手。“雪天路滑,我扶你下來。”
“不必。”
清冽的聲音從轎子里傳來,桃歌看著那只伸向自己的寬厚大手,有一瞬間的悵然。
趁蕭沉恍惚的時候,桃歌已經自己下了轎子。
二人站在門前,望著煥然一新的朱漆大門,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眼前景色,與記憶中一般無二,唯有門匾上的“宰相府”三字變成了“撫遠大將軍府”。
蕭沉回過神來,正想對桃歌說話,卻見她已然邁步往里走去。
汪清想要出言制止,卻被蕭沉拉住。
他有些癡然的看著這座府邸與她的身形交疊,恍若置身昨日。
當日,蕭沉令汪清備晚宴,準備邀請桃歌一同慶祝喬遷之喜,又吩咐汪清給府中下人分發了喜錢,一時間將軍府上下眾人一派歡悅。
晚宴時分將近,桃歌坐在明姝齋中妝臺前,身后有婢女正細心為她綰發。
明姝齋,是她從小所住的閨房,這院子的名字,還是宰相阮正親手所提。今日她被婢女領著來到此處,望著這三個字,便是淚從中來,隨即將自己關在房中,一日不曾露面。
蕭沉啊,你到底要將我逼到何種地步,才肯罷休?
“姑娘真是姿容傾城,這額前的一瓣桃花更是紋得精妙無雙呢!”發髻梳的差不多了,那婢女見連日來桃歌都默不作聲,想起剛得的喜錢,心頭不禁雀躍,說起話來也滿是討巧,盼著能討得姑娘歡心,再多得一些賞賜。
誰知桃歌聽聞她提起桃花瓣,卻是臉色一僵,頓時冷聲斥道:“出去!”
婢女傻了眼,呆呆的又喚了一聲:“姑娘?”
“我叫你出去!”桃歌怒急,見她還不走,當即拾起一把梳子便往她身上扔去,一面大喊:“滾出去!”
這下婢女不敢再多言,沖著她躬身一禮,便慌慌忙忙跑了出去。
“怎么了?”
院中其他近侍早就聽得里面的動靜,一時間都紛紛圍將上來,疑惑道。
“誰知道她發什么瘋!”那婢女自覺并未說錯什么,莫名受了一番氣,自然心情不暢,瞥了里屋一眼,小聲沖著周圍的婢女們嘀咕道:“一個青樓女子,可沒比我們這些侍女好到哪兒去,沒準將來爺一高興,寵幸了我們,那可是比她名正言順多了!”
原本皇家的婢女有這些想法也屬正常,可偏巧這話被前來接桃歌赴宴的汪清聽了去,當即怒斥一聲:
“大膽!”
那些方才還紛紛附和點頭的婢女們紛紛跪倒在地,皆是沒了聲。
走到近前,汪清盯著那打名為桃歌綰發的婢女,冷聲道:“我看你們這些丫頭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有這么議論主子的么?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就你們這樣,爺能得上?就算爺看得上,皇上也允不得你們進那皇家的門!”
說罷,見眾人皆是嚇得膽戰心驚,又緩了緩,才說:“讓你們侍候桃歌姑娘,是你們的福分,不愿意侍候的,今日便可自行離去。”
眾人被這么訓了一番,哪里還敢造次,當下紛紛表了忠心,便要進里屋服侍桃歌,誰知將將進去,卻又立即被趕了出來。
有膽子稍大的婢女苦著臉走到汪清跟前道:“總管,桃歌姑娘不肯讓我們靠近……您看,這可如何是好?”
汪清能有什么辦法?
見婢女們去一個被趕出來一個,這會房門干脆也被關上了,只得趕緊遣人去請蕭沉,自己則是又找來剛才那婢女問道:
“你方才都做了什么?怎么就被姑娘給趕了出來?”
“回總管,奴婢也沒做什么呀……”這婢女早被嚇得丟了魂,猛地被問,哪里能想得起細節,好一會才有些疑惑的說了聲:“我就是夸了夸姑娘額前的桃花瓣,并未做別的。”
桃花瓣?
屋內,桃歌對著銅鏡,輕輕撫著額前花瓣,竟是不知覺就淚濕了臉頰。
明月明月,她如今身雖未死,心卻已亡。
就是因為這枚桃花印記,她今生,便再也做不得那不食人間煙火的阮明月!
“明月?你怎么了?”將將想到此處,桃歌余恨未消,門外卻傳來蕭沉的詢問聲。
桃歌一聽,頓時只覺頭痛欲裂,一揮手將妝臺上的物件打翻在地,厲聲喊道:“不要叫我明月!”
“好,好,我不叫,你開開門!”屋內嘩啦一陣異響,蕭沉本就聽的心驚,此時桃歌的聲音傳出,更是嘶啞不堪,他心中一緊,只得趕緊順著她的話安撫道。
誰知這下等了許久,屋內也不再有半點動靜。
蕭沉又喚了幾聲“桃歌”,仍是不見回應,當下面色一沉,來不及多想,便側身撞開了房門。
入目之處,只見匣子、首飾散落一地,胭脂盒也被摔得翻開,視線穿過珠簾,隱隱看見地上有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