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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蒼生
  • 浩然
  • 6445字
  • 2020-09-22 17:36:31

大隊電工,一路飛跑著沖進石頭墻的院門,在二門外猛地剎住腳步,沖著里邊那噴煙吐霧的北屋高聲喊叫:“喂,田大媽!田大媽!”

“喲,這是誰叫我哪?”堂屋里立即傳出回聲,極像戲臺上的彩旦叫板兒一般,調門兒既尖細又拖得長長的,“你倒是誰呀?”

“我就是我!”

“鬧半天是電總管呀?我說誰咋會這么大的架子呢!又沒插著門兒,又沒拴著狗,你有話不興進來跟大媽說,瞎吆喝個啥?”

“急事兒,您快出來吧!”

“我占著手哪……”

“老二保根呢?”

“他說鋼筆尖兒使禿了,得換一個。準是編個瞎話兒,又蹽到鎮子上野去啦!”

“哎呀,這可咋辦!”

“留根在我家房基地干活兒,有事兒你去找他。”

“他不頂用,還得您走一趟。”

“到底啥勾當啊?”

“我大叔在老巴家喝醉了!”

“你吃飽飯撐的,跑到這兒來跟我胡扯!”

“誰蒙您誰是王八蛋!”電工跨進二門,起誓發咒地嚷嚷,“不信您去看看。今兒個喝醉了一大幫,大叔醉得頂厲害。他又是哭又是笑,還跑到洞房里追人家新媳婦兒,別人拉都拉不開……”

“我的天,他這是咋的啦?”隨著這一聲驚呼,從滾著團團煙霧的堂屋里,躥出這戶人家的實際主事人田大媽。

她五十歲出頭、六十歲還沒到的年紀。頭發花白,倒不顯得稀少;滿臉褶子,并不失紅潤。在女人中間她得算高個兒,骨架很粗壯,走起路來,往后撅屁股,往前傾身子;兩只大腳片,每步邁出去都發出“咚咚”有力的響聲。這當兒,她滿臉狐疑的神色,一只手抓著長把兒的葫蘆瓢,一只手提著棗木燒火棍子,直奔到電工跟前:“我說大侄子,那個老東西真到人家家里給我丟人現眼去啦?”

臉色通紅、嘴里噴著酒氣的電工,搖晃著站不穩的身子,竭力用正兒八經的語氣回答道:“唉,誰說不是呢!我們都覺著奇怪。大叔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壓根兒沒見他這么沒有分寸過,所以我趕緊丟下筷子,放下酒盅,跑來給您報個信兒。您得采取措施。”

田大媽這么一聽,事情果真屬實,越發慌了神兒,強作笑臉哀求:“大侄子,你沖大媽的面子,再修修好,到那兒替我把他弄回家來。行不行?”

“您快饒了我吧!我要有那本領,跑到這兒搬您這個兵干啥呢?就手把他拉回來多好。”

田大媽明知吊兒郎當的電工不是個熱心腸的人,把事情托給他,很難靠得住。她也擔心時間耽擱太久,老頭子在巴家出洋相,傳揚出去不好聽,會給田家帶來不好的名聲,讓兒子們受牽連、背黑鍋。她尋思片刻,又對電工說:“這么著吧,我跟著你走,你進院子里叫他,就說我在巴家門口等著。他不敢不出來。”

電工說:“這倒行。不過,我只管傳令,大叔要是不肯聽,我也沒咒念。我吃喝半截兒,就跑來給您送信兒,回去還得接著陪幾位鄉親哪!”

田大媽折回堂屋,用長把兒瓢子攪了攪鍋里的豬食,又用火棍子把燒到灶膛外面的柴火截兒撥拉到里邊去,這才慌忙地出來,跟隨電工往街上走。從紅高粱秸扎的排子門的空隙再往前走,兩只手習慣成自然地舉起,像梳子似的梳梳頭發,而后又拽拽衣襟兒,忽然收住了腳步。

“哎,電總管,等我一小會兒。”

“還不快著點兒,又干啥呀?”

“你瞧,我這褂子埋里埋汰的。回去換上件干凈的。”

“嗐,不進城上鎮,又在本村,這么大年紀的老太太,還打扮什么?”

“不行。我不能讓人家見了笑話。”

“嘻嘻。難怪連邱支書都說您是愛面子的冠軍,真是名不虛傳。您后邊磨蹭吧,我失陪啦,頭前走啦!”

田大媽急忙忙地返回院子,跑進屋里,揭開柜蓋,抻出一件洗得很干凈的布衫,一面伸袖子,往身上套,一面又跑出屋子,跑出院子,跑到街上。

這件藏藍色滌卡布衫,是兩個出嫁多年的閨女湊錢給她扯的布料,又是趁住娘家來倒替著給她縫做上的。在家里,她一會兒也舍不得沾身;出門時,必須得穿上。因為這位極平常的莊稼戶的老太太,倒是個最熱心腸、最愛臉面的人。可惜,用她自己自卑自怨的話說:“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老頭子是個語不驚人、貌不壓眾、窩窩囊囊的極平常的莊稼漢。兒子們同樣都是沒特長、沒本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所以不論趕上啥年月,上邊的法令咋個變法,她家的日子總是“蓋上腦袋,露出屁股;顧了屁股,又顧不上腦袋”,過得緊緊巴巴,不能給她爭光露臉。越是夠不著掛在高枝兒上的棗兒,越是眼睛盯著饞得慌。她也就越發想在村里處處事事追上大流兒,最好拿個尖兒,而別落在后面,別讓鄉親們恥笑,別讓外姓人瞧不起。回頭看看熬過來的多半輩子,她確實干了許多光彩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當時被認為露臉,過后一瞧不免有些荒唐的事情。一直保守秘密保到今天的那樁“蒸發糕的秘密”就屬于這一類。

生下她二兒子保根那一年,剛進臘月,就早早地動手準備過春節吃用的“過年貨”。除了白面饅頭、豆餡兒包子和裹了大紅棗泥的黏子這些吃食之外,她還特意給孩子們蒸了一鍋用小米面摻和一點兒棒子面的發糕。一鍋發糕蒸熟了剛出屜,放在面板上涼著,西頭老孔家的奶奶背著孫子孔祥發來串門兒。凡是來田家串門兒的小孩子,田大媽總要生著法兒給找口東西吃,占住孩子的手、填上孩子的嘴。在夏天和秋天,就到院子菜畦里給摘個西紅柿,或是揪根嫩黃瓜。到了冬天和剛開春那陣兒,沒有新鮮的生長物,就抓一把葵花子兒,或是挑一塊烀白薯。趕上實在拿不出現成東西的時候,即使舀一瓢棒子粒兒放在鍋里給炒點爆花兒,也不能讓人家的孩子空著兩只小手出這個門。這會兒,正巧趕上剛剛蒸熟的發糕還冒氣兒,能不讓孩子嘗嘗?田大媽趕緊揀一塊,遞到孔祥發的小手里。

老奶奶連忙推讓:“他剛在家丟下飯碗,給他掰一點兒就夠了。”田大媽大方地說:“撒開肚子讓他往夠吃吧!”

孔家的日子過得寬綽,老小都不屈嘴,不缺少“膛油”。所以老奶奶以為小孫子對這種粗糧做的東西不會喜歡吃,沒想到他吃得特別香甜;一大塊發糕,轉眼之間就吃剩下一點點。老奶奶怕把小孫子給撐著,托起小孫子的手,在發糕上咬了一口,想替小孫子吃點兒。她吧嗒吧嗒嘴,驚訝地說:“喲,你蒸的這糕真甜,賽過燕山鎮賣的細點心。你這是咋蒸的?”

田大媽聽到夸獎,立刻挺得意地回答說:“我沒出嫁那會兒,上上下下二十幾口子人,凡是吃發糕,都得由我動手做。家里人全部愛吃,吃了還想吃,吃不夠。”

老奶奶說:“我家那面,比你這還好,可我那兒媳婦兒蒸出來的發糕,不是酸囊囊的,就是像鋸末子一樣,沒滋沒味兒的。實在是個怪事兒!”

田大媽說:“蒸發糕,跟做豆醬一樣,講究手藝,也講究手氣。我的手藝不低,手氣更好,多會兒蒸出的發糕,都是甜頭兒的,沒有一回酸過。”

老奶奶說:“要是這么著,趕明兒個我們家做過年貨,你也替我們蒸一鍋發糕吧!”

田大媽立即答應:“行,只要您老人家中意,就行。”

她以為這種邀請和允諾,不過是娘兒們在一塊兒拉家常話兒,說過去也就算了。不料,孔家老奶奶倒挺認真,等要蒸發糕那天,果然親自走過來,搬請田大媽這位高手去幫忙。田大媽欣然從命,放下自己家里正做著的活計,去幫著老孔家蒸發糕:一則,人說話得算數兒,不然就要丟臉;二則,她也想趁機露一手,在村子里揚揚名。

一鍋發糕蒸熟了,老孔家一家人都搶著品嘗,果真都說甜。老奶奶的兒子、孔祥發的爸爸上過天津衛,見過大世面。他一邊品嘗一邊對他的老媽贊美:“這發糕絕非燕山鎮那些土里土氣的‘核桃酥’和‘玫瑰餅’所能比,跟‘起士林’的洋點心放在一塊兒也不在以下。”

這樣一來,田大媽可真的露了臉、揚了名。住在田家莊兩條街上的那些老太太和小媳婦兒們,在碾棚、磨道和鍋灶旁邊,相互傳告田大媽蒸發糕的好手藝和好手氣。于是張家來請田大媽,李家來請田大媽,一個年關里邊,她幫十五六家蒸了發糕,每一家的人吃著都說甜。田大媽聽了,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第二年一進臘月,孔祥發的老奶奶又來請高手:“還得麻煩麻煩你,明兒個幫我蒸鍋發糕吧!”

田大媽聽了先是一愣,隨即連忙抱歉地說:“真不湊巧,明兒個我得去姐姐家走一趟親戚。”

“哎呀,我把面都發上了,咋能等?你不能改個時辰,晚一天再去嗎?”

“嗐,這可不行!我姐姐的大閨女明兒個要出嫁辦喜事兒呀!”

老奶奶為難地張不開嘴了。她覺得娘家姐妹是正兒八經的親戚,外甥女成親這樣一輩子一回的大事兒,當姨的不能不去。所以她沒有再強求田大媽,只好挺惋惜、挺掃興地回家了。

當時,男人田成業正蹲在堂屋地上拴綁使壞了的糞箕子,一邊用耳朵聽著女人跟孔家老奶奶說話兒,一邊在心里頭納悶兒;等女人送走了老奶奶,從二門外返回屋里,就忍不住地問:“孩子他姨家的大丫頭,不是還沒有找妥主兒嗎?怎么明兒個就辦喜事兒呀?”

田大媽不好意思看著男人,故意扭過臉去,順手抓過抹布在鍋臺上擦,好半晌才低聲回答:“我這是找的借口,往外推;還得趕緊動身躲一躲,不能再像去年那樣,一家一家地幫他們蒸發糕了……”

老實巴交的田成業聽了這個話兒,越發覺著奇怪,就誠心誠意地勸說起來:“在田家莊咱是獨門獨姓,不維持個好人緣兒,難過太平日子。平時你那么熱心腸,對別人家的大事情都肯幫忙,這一年里人家只求你一回的小事兒,咋就舍不得功夫啦?”

“唉,搭功夫倒沒啥,我搭不起糖……”

“啥?搭啥糖呀?”

“別多嘴多舌的了!”田大媽發怒似的把抹布一團一摔,一旋身子,沖著男人急赤白臉地說,“往后哇,你不要再問,我也不再提這個事兒。讓它爛在肚子里!”

“到底為啥呢?”

“還刨根問底兒,你想讓我把臉丟盡哪?”

原來,去年臘月孔家老奶奶在田家嘗的那一口發糕,本來是放了紅糖的,所以吃在嘴里才有甜味兒;田大媽為了逞能,卻說甜的原因是由于她的手藝高和手氣好。孔家請她去幫忙蒸發糕,她就暗暗地在衣裳兜里掖了一包紅糖。動手蒸糕之前,她反復揉面,瞅個空子把紅糖揣在人家的面里。田大媽本想這么露一手就收場了,沒料到“請神容易送神難”,“善門難開,善門難閉”:求她幫忙蒸發糕的人一家接一家,她既不便推辭又不好說破,只可將錯就錯,把一包一包的紅糖往人家的面里搭。最后一合計,她竟把留著做一條新棉襖的錢,全都買了紅糖,白白地搭出去,吃了個啞巴虧!今年她如果再接著光顧面子瞎逞能的話,那么,男人也要讓她給賠得光屁股、沒了褲子穿。田大媽可不能再干這號傻事兒了。

從那以后,每逢臘月,田大媽就開始提心吊膽、惶惶不安,就如同電影《白毛女》里的那個可憐的楊白勞到處躲債一樣,一連好幾個春節都沒有過得安寧。

今兒個發生的事情,又一次事與愿違,種黃瓜,長豆角,出乎意外。

從早起到午前,她站在大門口觀望了許久,又坐到屋炕上考慮再三,才從躺柜里摸出兩塊錢一張的票子,托鄰居帶到娶兒媳婦兒的巴福來家,隨了份子。到了晌午,她沒有親自去趕熱鬧、赴宴席,而打發從來不在這類場合拋頭露面的老頭子去,倒不是故意表示要跟“老地主”巴福來再保持一點兒界限。連黨員、干部,以及當年跟巴福來勢不兩立、真刀真槍對著干的積極分子們,此時都拋棄前嫌,來往得親親熱熱,田大媽這樣一個平民百姓,還逞什么強,冒充什么大尾巴鷹?田大媽沒有出馬上陣的緣由有兩個:一則,近幾年她打心里忌諱到娶兒媳婦兒的人家湊份子,不論什么樣的人家,她總是能躲過就躲過,不要說去那紅火的地方看看,連跟旁人打聽、議論這種話題的機會都生著法兒避開,巴福來這樣的人家娶媳婦兒,她更加不樂意沾邊兒;二則,她生來怕葷腥油膩的食物,讓能吃肥肉塊子、肚量大的老頭子去,上算,大體上能把份子錢給吃回來。哪兒想到,一步棋子兒沒走好,不知深淺的糊涂老頭子到人家宴席上吃醉了酒,給田大媽丟了臉,田大媽要把老頭子拉回家來,訓斥一頓,出出氣,解解恨!

送信兒來的電工本人,已經半醉,步子不穩,走得卻很快,轉眼就在街中間拐彎兒的地方消失了蹤影。

田大媽雖然罩上了體面的新布衫,仍然怕見著的人問她去做什么。所以她沒有出門就往西走再往南拐,而是往東走,出村口,從野地的一條小路朝南拐。這條路僻靜,不會遇到人,也能繞到南街巴福來家的新宅院。她還打算,不去巴家露面,只站在廢掉的飼養場墻垛子那兒等候,遠遠地望著老頭子出來,再喊一聲,一塊兒順著原路回家。

她的心里很懊喪,眼睛盯著地上,在不平的小道上找平坦的地方走。大地剛從冰涼中解脫出來,讓干燥的風給吹得特別松軟,連越過嚴冬的落樹葉子,都在腳下無聲地破碎著。忽然,前邊有響動,有說話的。多糟糕,怎么也沒有逃脫過去,還是碰到了人。

不遠處的地頭,有三個人正忙著什么活計。噢,那兒是通往小河揚水站的一條支渠。二十年前,那兒不是坡子,就是崗子,大大小小的石頭蛋摻在瘠薄的土里,屬于村子里最劣等的耕地,十年總有九年旱;伺候這種地才窩心,往往白耕白種一年,連種子都收不回來。那時候,勞動力少而孩子多的人家,糧食十分短缺,一天只能吃兩頓飯。黨支部書記邱志國干工作不顧命,硬是帶著社員勒緊腰帶平整土地。他讓男人刨坡子、削崗子,架小車推土往上墊。他讓女人、孩子往外撿石頭,甚至讓拿篩子篩。他做起活兒來也特別狠。黑夜,他不回家睡覺,鉆在草垛里打個盹兒,多會兒醒就多會兒敲鐘。他的鐘聲一響,會計必須打開廣播喇叭,男女社員必須踩著鐘點兒起炕,隨著喇叭聲到地里干活兒。誰要是來晚了,不扣工分,也得挨邱志國一頓擼。有一回,田成業挨了支書的擼,把田大媽羞得好些天見人都不敢抬頭。等到土地平整完畢,修水渠的時候,田大媽就跟男人伙推一輛小車運土,把孩子扔在家里不管,連飯都在工地上吃;二兒子保根從炕上摔下來,后腦勺摔破個大口子,只是讓閨女帶著找大隊保健員給包扎包扎,夫妻倆都沒有回家看一眼。因此,在那次通水祝捷的大會上,支書邱志國表揚田家夫妻是好社員。愛臉面的田大媽,這才覺著把丟了的臉面找了回來。對啦,就在那個大會上,邱志國公布了地主分子巴福來故意把駕轅拉土的黑犍牛給害死、破壞興修水利的罪行。當時巴福來不低頭認罪,在支書講話時插嘴爭辯說,大隊長郭云加給他的任務重,沒辦法不狠使那頭既老又草料不足的犍牛,它是累死的,不是害死的。參加會的全體社員用揮拳頭、呼口號的方式來反駁巴福來。巴福來仍舊嘟嘟囔囔的不服氣。邱志國的臉都給氣青了。他跳下戲臺,掄開巴掌左右開弓地給巴福來兩個大耳光,打得巴福來從嘴角子往外流血。當時,社員們用熱烈掌聲為支書的堅定立場、勇敢斗爭精神喝彩;事過多年,田大媽還常常對人們夸贊邱志國是個真正的英雄好漢。

這會兒,有三個老頭子在那邊說話、干活兒:一個是西頭的老烈屬,一個是從縣水利局退休的老科長,另一個是原來的大隊長、現在的村民委員會主任郭云。他們正在撬動一截兒小面缸似的水泥管子,看樣子干了好長時間,也干得很費勁兒,棉襖都扔在地下,個個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褂子。

田大媽發現他們直起身朝她這邊看,只好邊走邊打個招呼:“你們老哥幾個忙哪?”

郭云仍像當大隊長那會兒的樣子,虎著個大臉,用沙啞的嗓門兒、批評的語氣說:“你看看,這還叫搞社會主義嗎?把地一瓜分,個人顧個人方便,搞了好多年才搞起來的灌溉設施,全給毀壞了,等用水的時候,還澆個屁呀!”

田大媽敷衍著又說一句:“管子都給挪位了?是誰家的地段,也不張羅修修!”

郭云瞪起大眼珠子喊:“這你還不認識。左邊是你家的地,右邊是孔祥發那個黑了心的暴發戶的!”

田大媽趕緊收住步子:“哎呀,又勞累你們幾位。”

“啥勞累不勞累的,看著這樣敗家,心疼!”

“這樣吧,我到老巴家把留根他爸爸找來,跟你們老幾位一塊兒修。”

郭云用力打了個手勢:“算了吧。他剛從這兒過去,往東走了;耷拉個腦袋,丟了魂的樣子,別叫我看著憋氣啦!”

田大媽一聽喝醉了酒的老頭子往東走去,心里立即松開一半兒,同時又擰緊了一半兒:離開巴家人多熱鬧的地方,不再丟臉惹事,這自然很中她的意。但老頭子往東邊去干什么呢?上山開石頭在北邊,收拾打算種早棒子的那地塊,在村西破大廟的前面呀!

她這樣暗自嘀咕,順著一條地埂往東走。翻過一段剛剛被修復過的明渠,邁上下地人行走的小路,抬頭朝遠處巡視一下;當她發現了老頭子的身影,不由得大吃一驚。

遠處北山坡下的一塊梯田里,有一片墳頭;一座長著枯草的墳頭下面,默默蹲著的人正是田成業。

田大媽一陣驚慌過后,立即明白了老頭子今兒個為什么喝醉了酒,為什么酒醉后跑到田家祖墳上來。她心頭一陣發酸,趕緊撩起褂子大襟兒擦了擦發潮的眼睛。她既沒有呼喊也沒有走過去,而是不聲不響地退回來。她決意不驚動老頭子,對誰也不說這種有損臉面的事兒;等到晚上,兒子們都睡了,躺在炕上再勸說小心縫兒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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