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編輯組

主編：韓淑芳

本書執行主編：張春霞

本書編輯：牛夢岳 高貝 李軍政 孫裕

允公允能，日新月異

——南開大學校訓

何廉：初見張伯苓校長

1926年7月中旬，我剛到達天津不久就去校長辦公室拜謁張伯苓校長，他十分熱情地接待了我，我立即被他的堂堂儀表所吸引，因為他比一般的中國人都要高大魁梧得多。當時他約為五十歲，神采奕奕，生氣勃勃。多年來，我與他的交往發展到十分親密的程度，對于他的為人，我了解的也比較多了，張伯苓成了鼓舞我工作的動力。他的語言質樸、真誠、懇摯，他是個著名的有感染力的演說家。然而在私人交談中，他總是全神貫注地聽著，很少開口。該他說話的時候，他就直截了當地表明自己的觀點；回答別人的提問，非常認真仔細。他把權力下放給各系教師與行政人員，可是從不推卸自己的責任。盡管他克勤克儉，為了學校花錢，他卻決不怕超過預算允許的范圍。凡是為擴展學校而進行新的籌劃的時候，資金的匱乏決不會妨礙他把規模設想得更宏大一些，對未來他總是樂觀的。

《我在南開大學的前十年》

劉兆吉：“私立學校不是私有學校”

張伯苓校長所以任人唯賢，而不是任人唯親，是有其思想基礎的。他常說：“學校不是校長的學校，是大家的學校。”又說：“私立學校不是私有學校。”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南開的骨干教師和主要行政人員，都是來自五湖四海，有些過去曾是他的學生，但他是以“公”“能”為標準擇優聘任的。張校長與他們是在熱愛教育事業，志同道合的思想基礎上形成的同事關系。有些有校友或親友關系的教職員，如果不能認真負責，工作一再失誤，屢勸不改，他也會毫不留情地解除聘約。對學生的錄取、留級、退學等處分也一視同仁。如在抗戰時期，重慶是陪都，國民黨軍政官員云集，他們都希望把子女送進南開中學讀書，考不取便千方百計托人說情，想法擠進來。但張校長和喻副校長，不畏權勢，堅持原則，擇優錄取。只有一個可以通融的辦法，就是取一部分旁聽無學籍學生。那些沒有達到錄取標準的學生要求入學，家長要交加倍的學費或更多的捐贈（南開是私立學校，自籌資金，取之于私，用之于公），便準其入學旁聽，但無學籍。一學期滿，經考試、考查，學業、操行都及格的，才改為正生；如不及格就令其退學或繼續旁聽，一年后重新參加新生考試。多收點學費，并非斂財肥私，而是為了辦好學校；還可抽出一部分作貧寒學生減免學費和獎學金之用。張校長一貫反對貪污浪費，提倡廉潔奉公，這是鐵的事實證明了的。

《我心目中的張伯苓校長》

胡適：教育機關應當常常欠債

南開開辦之初，基地不過兩畝，不到幾年，即在附近添購一百畝以上，以供擴充。南開大學系于1919年正式開學，設文、理、商三科，翌年增設礦科。經濟研究所則系于1931年設立。下一年又增設化學研究所。南開中學女子部則系于1923年設立。并于1928年設立實驗小學。到了1932年，南開已完成了五個部門，即大學部、研究院、男子中學、女子中學及小學。在毀于日軍的前幾年，學生總數已達三千人。

南開之有此成績，須歸功于張伯苓先生之領導，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他常對友人說：一個教育機關應當常常欠債。任何學校的經費，如在年終，在銀行里還有存款，那就是守財奴，失去了用錢做事的機會。他開辦學校可說是白手起家，他不怕支出超過預算。他常是不息的籌謀發展新計劃，不因缺少經費而阻斷他謀發展的美夢。他對前途常是樂觀的。他說：“我有方法自騙自。”其實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結果呢，確是常常有人幫助他實行新計劃。

《教育家張伯苓》

胡適：以教育救國為己任

張氏（張伯苓）為一熱心愛國的人，他以教育救國為終身事業，他的教育學說歸納為“公能”兩字，他就以此為南開校訓。張氏既以教育救國為職志，對于日本在東北的野心，常常覺得憂懼。1927年，他親自到東北去調查，回來后即在南開大學組織東北問題研究會，并且還派遣教授數人赴東北考察。

“九一八事變”果然爆發，“七七事變”后，平津相隨淪陷，南開大學、中學也就因為平常愛國抗日的緣故，于1937年7月29、30兩日給日軍以轟炸機炸毀。其時張校長在南京，蔣委員長聞訊，即安慰他說：“南開為國家犧牲了，有中國即有南開。”

南開被毀不久，他的愛子錫祜即在空軍中駕駛轟炸機赴前線作戰，不幸在江西山中失事殞命。錫祜系于三年前畢業于航空學校，在行畢業禮的時候，張氏曾代表空軍畢業生家長發表激勵的演說，當他聽到愛子噩耗，靜默一分鐘后，說：“我把這個兒子為國犧牲，他已經盡了他的責任了。”

《教育家張伯苓》

胡適：有效的教育改革

張氏在他的《自傳》里說：“南開學校誕生于國難，所以當以改革舊習慣，教導青年救國為宗旨。”他還說中國的弱點有五：一、體弱多病；二、迷信，缺乏科學知識；三、貧弱；四、不能團結；五、自私自利。

張氏為改良中國的弱點，因而提出五項教育改革方針。他主張新教育：第一，必須改善個人的體格，使宜于做事；第二，必須以現代科學的結果和方法訓練青年；第三，必須使學生能組織起來，積極參加各種團體生活，共同合作；第四，必須有活潑的道德修養；第五，必須感化每一個人都有為國宣勞的精神。

由今日視之，這些不免是老生常談，然而張氏使這些精神貫注于其學校的生活，成為不可分離的部分，實在是張氏辦教育的極大成就。

此外，除教會學校之外，南開在中國人自辦的學校中間，以體育最出名、最有成績，無論在全國運動會或遠東運動會，南開的運動選手成績都很好。自1920年來，張氏在迭次全國運動會中被聘為裁判長。這些都得力于他終身提倡體育及在各種運動比賽中注重運動道德的緣故。南開還以訓練團體生活共同合作著稱。南開最有名的學生活動，就是他的新劇社。早在1909年，張氏即已鼓勵學生演劇了。他還親自為他們寫作劇本，指導他們表演。他還以校長身份不惜擔任劇中主要角色，使外界觀之驚駭不置，認為有失體統。后來，他的胞弟張彭春先生在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文學和戲劇歸國，接受他的衣缽，導演幾本新劇，公演成績非常可觀。易卜生的《傀儡家庭》和《人民的公敵》，由張氏導演，極得一般好評。

《教育家張伯苓》

梁吉生：天津新式教育的先驅

張伯苓是天津新式教育的先驅者，被胡適稱為“中國現代教育的一位創造者”。他辦學伊始，即以凌厲的銳氣和噴薄的活力，變革封建傳統教育，倡導新式教育。1904年，在嚴修、王益孫等人強力支持下，創辦南開中學，這是南開教育的濫觴。張伯苓以先進的教育理念，確立了一種德育為本、三育并進而不偏廢的教學模式，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行政管理辦法，建設了一支敬業奉獻、教書育人的師資隊伍，培育了一種團結向上、開拓創新的文明校風，不僅在天津中等教育中成為佼佼者，而且很快步入全國名校行列，被譽為“南有揚州中學，北有南開中學”。就連梁啟超都說：“假若全國學校悉如南開之負盛名，則誠中國之大幸。”中華民國成立以后，張伯苓等從天津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出發，相繼成立南開大學（1919年）、南開女中（1923年）和南開小學（1928年），初步形成了從小學到科學研究機構的系列教育體系。南開大學的建立是天津高等教育發展的一個里程碑。它是適應天津民族工商業興盛發展建立起來的天津第一所包括文、理、商多學科的綜合性大學，填補了天津高等教育類型的一個空白。美國著名大學高度評價張伯苓的教育行為，稱其“以堅定的信仰和毫不動搖的意志獻身教育，振興中華，是全國自信的象征”。

南開大學以開放辦學的理念，堅定地推動這所高等學府“能與英國之牛津、劍橋，美國之哈佛、耶魯并駕齊驅，東西稱盛”。這不獨是南開的愿望，同時也顯示了天津建設國際一流大學的決心和氣魄。南開大學建校初期，就從美國約聘了一批留學有成的中國青年學者，由他們秉承學術自由、教授治校的精神進行文、理、商各學科建設。這些學者中包括了后來成名的學術大師，如姜立夫、饒毓泰、邱宗岳、楊石先、張克忠、李濟、竺可楨、蔣廷黻、蕭遽、張忠紱、湯用彤、蕭公權、何廉、方顯廷、陳序經等。這些學者雄姿英發，揮斥方遒，學術思想活躍，不僅成就了南開大學早期學科的先進水平，而且也給天津帶來了科學文化的繁榮，提升了天津新文化的水準，塑造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天津的文化精神。

《教育家張伯苓》

梁吉生：重視培養人才

培養人才的問題，是教育的根本問題。張伯苓很早就明確提出，造就之人才要合乎國家之需要，合乎社會之需要，將來有轉移風俗、刷新思潮、改良社會之能力，“去改造舊中國，創造新中國”。他從這一教育目的出發，提出了新的人才觀，要求學生德智體三育并進，不可厚此薄彼，強調學校教育“熏陶人格是根本”，首先要求學生從舉止言行開始養成文明習慣。針對當時天津賭博、早婚、吸毒、冶游（嫖妓）等社會陋習，南開規定了嚴格的紀律、制度，同時要求學生樹立良好的社會公德，帶頭作良好風氣的表率。實踐證明，張伯苓這種德育為先的人才觀，收到了明顯的教育效果，不但為學生個人奠定了良好的做人基礎，而且帶動了天津良好社會風氣的形成。那時，每當南開學生走在天津街頭，清新文明的個體形象，便引起普通民眾的嘖嘖稱道。

《教育家張伯苓》

梁吉生：移風易俗的實踐者

張伯苓是社會新文化的倡導者，也是移風易俗的實踐者。當清朝末年，天津的士大夫、讀書人、學生還是寬袍博帶，留著長指甲，邁著方步的時候，他已覺悟到身體鍛煉的重要，冒著當時的大不韙，把近代西方體育引進古老的塾館教育，帶領他的學生，跳高、跳遠、踢球、賽跑。后來他還組織了天津市體育協會，舉辦天津市運動會，率領天津市運動員參加華北地區、全國運動會及遠東運動會，成為天津體育運動的開創者。當天津城鄉剛剛出現新型教育曙光的時候，張伯苓和南開的教師就帶領學生拿著理化儀器到市內民眾教育館去表演“科學把戲”，進行科學普及宣傳，對民眾進行科學啟蒙。在天津乃至中國還是對“性”嚴重封閉和禁忌的時候，他不怕落個“買春先生”的罵名，毅然對青少年學生開展青春期教育，以公開傳授生理知識，引導學生打破“性神秘”感，克服“手淫”等“縱欲傷身之害”。早在清末民初，張伯苓就主張新式婚姻。他積極支持胞妹張祝春與馬千里的自由戀愛和文明結婚，成為當時轟動天津的一大移風易俗新聞。張伯苓還是天津廢娼運動的積極推進者，是天津廢娼期成會理事，反對嫖娼，主張娼妓還俗。“大煙館”曾經是舊天津的一個城市毒瘤，外國租界地內煙館林立，毒害中國民眾，天津市政當局視而不見，不敢問責。張伯苓作為天津禁煙會的會長，敢于到天津各國租界里去搜繳鴉片煙，把煙土、煙具拉到南開大操場當眾焚毀，大快人心，大長中國人志氣。

《教育家張伯苓》

梁吉生：話劇第一人

在舊社會，天津雖然戲院林立，京劇愛好者很多，但演員社會地位很低。唱戲的屬于下九流，排在娼妓后面，有所謂“娼優”之說，士大夫階級有誰肯與藝人為伍？如果有所接觸也只是玩弄而已。但是，張伯苓卻和藝人們交朋友，梅蘭芳、程硯秋、郝壽辰都是張伯苓敬重的朋友。他把梅蘭芳請到南開，陪他參觀校園，與他合影，照片還掛在照相館里。正如黃鈺生先生所說：“一個大學的校長真格的和戲子們做分庭抗禮的朋友，在當時，士林誰不譏笑？但是張校長卻作了士林的反叛，以身作則地和封建意識作不妥協的斗爭。”張伯苓還是天津話劇的開山者，早在清末（1909年）他就自編自導自演了話劇《用非所學》，組織師生演出，他還飾演劇中的主角。這在當時是驚世駭俗、冒犯師道正統的大事。曹禺后來說過：“張伯苓主張搞新劇很不容易。那時有人認為搞新劇是下流的，可張伯苓卻認為新劇與教育有關。”《用非所學》共分3幕，寫了一個從外國學工程學歸國的留學生，抱著“工程救國”的夢想，想在國內實現自己的報國之志，但在封建勢力的誘惑下，最終與官場同流合污，由此說明在封建統治下，科學技術得不到重視，知識人才不能用其所學。這出話劇，在清王朝行將壽終正寢時演出，具有很強的社會現實意義。張伯苓被稱為“話劇第一人”。由此發端，張伯苓以南開為實驗場，組織“南開新劇團”，編演話劇，在京津地區產生了強烈反響，受到當時文化界名流學者，如陳獨秀、胡適、魯迅、高一涵、梅蘭芳等好評。同時，話劇的演出也在南開校園形成了良好的文化藝術氛圍，培育了學生的人文素養，引導許多學生走上文藝之路，如曹禺、靳以、金焰、周汝昌、端木蕻良、韋君宜、黃宗江、沈湘、樓乾貴、資華筠等，都成了從天津走向全國的著名文學藝術家。

《教育家張伯苓》

梁吉生：名義上的“借助費”

南開不巧立名目亂收費。南開的學宿費比一般學校高，但這是公開的，明確通知家長的，而且公開地設有免費名額，家庭經濟困難的都可以獲得免收學費或學宿費待遇。另外學校還規定：“凡品學兼優之學生，家境實不裕者，托認真負責之保證人二，經學校認可，學雜費項可以借助，卒業后六年還清。”名義上“借助費”要還，實際上學校并沒有向畢業的借費生討還過這筆借款。有一位借費生工作后曾為此事請示張伯苓，幾時歸還。張伯苓爽朗地答道，免費和借費基本上是相同的。借費比免費起更好的作用。借費生有壓力，必須加倍努力，認真讀書，以取得好的成績。他還說，學校從未要求借費生畢業后償還過借費。用借費的辦法鼓舞和獎勵一些學生，這是張伯苓的一個發明。對于一所私立學校，能下決心采取這一措施，是難能可貴的。

《教育家張伯苓》

肖荻：從不欠薪的校長

當時，許多“官立”學校常因捉襟見肘，發生教員索薪糾紛。南開各校是私立，卻從不欠薪。不僅如此，當南開大學有名的一些教授，如當代數學家陳省身、吳大任的老師姜立夫及楊石先、邱宗岳等，北大、清華等校用高出一倍的薪金，都請不去。張伯苓向司徒雷登說：“我要跟你們燕京比賽！”

還有，張伯苓為集資辦學到處募捐，但他并不是伸手乞求。盧木齋是黃鈺生的舅舅，常慨嘆自己早年清貧未能多讀書。張伯苓聽說后請嚴范孫傳話給盧：“我總想給盧先生留下一個紀念他的東西。”一拍即合，盧木齋很快向南開捐款10萬元，建了木齋圖書館。

黃鈺生說：“我任南開秘書長，月薪220元，張伯苓兼五校之長，只拿月薪200元。他理財公私分明，自奉甚儉，一切講‘苦干、硬干、實干’，為辦學耗盡心血，這是很有感召力的。”

《張伯苓功在人間——南開大學原秘書長黃鈺生憶南開老校長》

肖荻：張伯苓的辦學之道

黃鈺生認為，張伯苓有許多教育思想值得今人借鑒。

重體育。張伯苓說過“中國人之身體軟弱以讀書人為甚”，竭力提倡體育。最初甚至用兩個椅子放上竹竿讓學生跳高。中國人在國際體育比賽中第一個獲獎者是南開中學學生郭毓彬，他在四百米賽跑中得過冠軍。這以前中國搞體育競賽，主事者多是外國人，自張伯苓任體協會長和總裁判后，所有裁判都是中國人。在南開中學的住校生，當時每天都要早早起來跑步，誰戀被窩，會被同學掀掉被子。

重道德教育。嫖、賭、煙、酒、早婚均屬禁戒，犯者退學。張伯苓律己很嚴。黃鈺生說：有一回，張校長訓斥一個犯禁抽煙的學生。那個學生說：“那您干嗎也抽煙？”張伯苓憋了半天說不出話，然后把手里的煙袋一撅兩段，說：“我不抽，你也別抽！”從那以后，他真的不抽煙了。黃鈺生有一次和他談弗洛伊德的心理學說——夢是欲望的滿足。張伯苓笑著說：“有道理，我戒煙之后好久還做夢吸煙。”但，他終于再未吸煙。

重科學實驗。張伯苓從日本購進大批儀器教材，教學生做理化實驗，其操作之認真和設備之完善使來參觀的美國哈佛大學校長表示欽佩。

張伯苓還重視開展課外活動，鍛煉學生的組織能力。他把辦學的宗旨概括為“公、能”二字。“公”，就是為公不為私，“能”，就是知識、技能、本領。南開確實培養了大批辦事公正的人才。

《張伯苓功在人間——南開大學原秘書長黃鈺生憶南開老校長》

梁吉生：張伯苓與周恩來

周恩來1913年暑假考入南開中學。在校時，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又很有社會活動能力。對于這樣一個學生，不能不在校長張伯苓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當時那種世態炎涼的社會里，張伯苓不因周恩來的清貧而漠然視之，相反，他很賞識、關懷周恩來。他免去了周恩來的學費、書費、宿費，讓周恩來業余幫助學校做些抄寫、刻字的雜事。周恩來常到他家中去，師生倆經常進行長時間談話，內容涉及社會問題和國家大事。

周恩來于1917年6月中學畢業后，在日本留學一年多。俄國發生十月革命后，他接觸了新思潮。1919年“五四”運動前夕，周恩來回到天津。他開始用新的宇宙觀觀察中國和世界問題。他對于南開教育，對于張伯苓雖然一如既往的熱愛和敬重，但他不贊成張伯苓當時為辦南開大學向北洋政府的官僚政客賠笑乞援，反對拉曹汝霖、楊以德之流充任校董，他在給南開留日同學會的信中公開批評張伯苓的上述做法，公開批評南開教育的弊端。張伯苓通過對外國教育的考察、研究，也深感南開教育需要革新，他積極創辦大學也意在摸索中國教育的道路。1919年9月南開大學成立，張伯苓準予周恩來免試入文科學習。12月，張伯苓委托周恩來在修身班上向全校師生宣布改革大綱。這是張伯苓對周恩來的最大信任，也是周恩來對張伯苓辦教育的有力支持。

30年代，民族矛盾日益尖銳。在這個時期，周恩來與張伯苓的接觸，遠遠超出了師生之誼，有著更深刻的內涵，關系也更為復雜。在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中，周恩來以共產黨代表的資格與國民黨談判，終于迫使蔣介石初步接受了“停止內戰，聯合抗日”的條件。南開大學為此召開慶祝大會，張伯苓在會上說：“西安事變這么解決好，咱們的校友周恩來起了很大作用，立了大功。”1938年7月，張伯苓擔任第一屆國民參政副議長，常駐重慶沙坪壩南渝中學（重慶南開中學）的津南村，交往各方人士，津南村一時成了當時社交活動中心。同年底，周恩來作為中共中央代表來到重慶，也把重慶南開中學作為鞏固和發展抗日統一戰線工作的陣地之一。周恩來經常以校友身份去學校，或以師生關系到津南村拜訪張伯苓，利用各種機會進行抗戰形勢宣傳，揭穿蔣介石借抗戰之名，拼湊反革命武裝力量的陰謀。南開師生于1940年春抵制了蔣介石鼓吹的“從軍”運動。

《張伯苓與周恩來》

祝瀛洲：體育運動與道德精神

南開向來重視體育。伯苓先生認為，強國必先強種，強種必先強身。南開學校自成立以來，即重視體育，期望每個學生有堅強的體魄。故對于體育設施及運動場地，力求完善；對體育組織、運動比賽，力求普遍。南開先后參加全國、遠東運動會者，均有良好的成績表現。平時并限定運動項目，必須考試及格方可畢業。同時對于少數學生選手之運動技術務求提高，而對于全體學生之身體鍛煉也十分注意。但唯恐發生流弊，故對于體育道德及運動精神未敢忽視。記得當年領導南開籃球運動時，除重視鍛煉身體與技術外，在精神方面尤其重視。因此不時懇請校長伯苓先生訓話，總括內容：體育目的在于普及，愿人人健康，不只重選手。既有選手必有比賽，比賽時當然有勝有敗，但應曉得勝敗乃兵家常事。要勝不驕，敗不餒。勝要勝的光榮，若不守規而勝，雖勝不武。敗也要敗的光榮，敗若能盡力而不氣餒，則雖敗猶榮。否則既輸球又丟面子，此乃一無是處。無論個人與團體在運動比賽時，要養成這種體育道德及運動精神等等。同時他強調比賽勝敗的關鍵在最后五分鐘。要拼力到底，以取得勝利。這種訓示，在精神上，對大家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憶恩師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

祝瀛洲：南開教育之目的

南開系因國難愛國而產生，故其教育目的，在痛矯時弊育才救國。所謂時弊約有五種，不外愚、弱、貧、散與私。為矯其弊，不培育德能兼備的建國人才不可。故吾南開校訓以“公”“能”二字為訓，旨在培育救國建國人才，以湔雪國恥，而圖富強。所以伯苓先生無論在全校師生聚會時（修身班）或和私人講話中，莫不針對時弊痛切陳詞，指明中國之病首在自私自利，一般人假公濟私，因私而害公，不知公如有損，私亦遭殃。國與家是相依為命的，國破家亦不保，所以伯苓先生終其生以身作則，倡導公德。自己更是公而忘私，校而忘家。凡屬公款一文不浪費，凡屬公物一件不自取，一切為公節省，從不為自己著想。

伯苓先生以為方今世界各國之間競爭激烈，非具有能力難以圖存。所以南開教育要培養學生具有國家社會所需要的各種能力。因此除加強教學，重視學科進修，以培養其學業根底外，并重視課外各種組織與活動，以增進其辦事能力與合作精神。在當時一般學校極為守舊的時期，南開就有敬業樂群會、勵學會、青年會、辯論會、話劇社、京劇社、軍樂隊、音樂社、校刊出版社等用以訓練學生各種能力，以期擔負未來各項責任。此外在體育方面，除田徑運動外，并輔導學生組織各種球隊，如籃球、足球、排球與網球等，尤以籃球為國人所稱贊，當時曾有“南開五虎將”之稱，所向無敵，執全國籃球界之牛耳。質是之故，南開學生畢業后，無論在何崗位都能表現得勝任愉快，其佼佼者，更有輝煌突出的貢獻不待言矣，未曾聞及有所謂貪官污吏、漢奸走狗、身陷囹圄為國人所不齒者。言之令吾南開學校與同學至感光榮無比！然則能不飲水思源，感念嚴先生與張校長之遺德耶？

《憶恩師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

祝瀛洲：南開教育與自力更生

記得我在南大第一班商科受教時，由于南大初創，一切措施與設備，自然不如外國名牌大學。留學回國教授中，有人不免有所挑剔，甚至還有人責難，這不如外國，那不如外國。如此這般的露骨批評使伯苓先生深為氣憤，遂坦然回答說：“我也知道我們不如外國遠甚，但好是人家的，不是我們自己的。住高樓大廈，乘汽車，享受高級設施，沒有人反對。但要知道，我們現在用的，多是外國進口的。有本領的要自己創造，要自力更生。否則只是盡說人家好，盡用人家發明的、制造的東西，不唯可恥，而且危險啊！我們辦教育，教學生，就是要急起直追，趕上人家。最好一切能自己創造，俾能自衛，自給自足。我們大家應先苦干，使國家富強起來，不應怨天尤人，不負責任地唱高調啊！”事后聽說那些挑剔的教授們聽了這段話后頗覺汗顏，深為折服，這是由于伯苓先生大公無私的胸懷、坦白真誠的態度感人的結果。這件事一時傳為美談。因此使我感想到今日有許多人，不知創造，只知享受，過著寅吃卯糧，入不抵出的生活。試看今日南美有許多國家，債臺高筑，無力償還而賴債，反于己不利，窘相暴露可以想見。誠如伯苓先生所說：“非唯可恥，而且危險。可不戒慎恐懼乎？”

《憶恩師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

祝瀛洲：以儉治校

伯苓先生一生，在日常生活中，養成了勤儉整潔的良好習慣。以之治家，以之治校，亦以之治國。我在南開大學畢業前后八年，親自目睹與感受，使我受賜匪淺，終生莫能忘此。先生無論在家或在校住宿，每日都是早睡早起，未嘗間斷，朝乾夕惕，總是兢兢業業。不找學生懇談，即親視學生宿習，冬夏莫不如君。先生儀容非常整潔，學校建有鏡箴，要學生儀容保持整潔，無論課堂與宿舍，如不整潔，必受責罰。絕對不準隨地吐痰，食堂廚房不許有蒼蠅。水電用時即開，不用時即閉，未見有浪費事情。論及儉之一字，先生是楷模。親見先生每日早點，無非燒餅、油條與豆漿。中晚餐，菜肴兩三樣而已。穿則常布衣，遇有外賽或外出時，始著洋服或綢緞衣。以大學校長的地位，先生所住三間平房，在羊皮市中，門前曬滿臭羊皮，院內氣味難聞，但室內則明窗凈幾非常整潔。彼時東北軍張副司令學良因為先生協助整頓東北大學，為答謝伯苓先生，驅車前往先生住宅致敬。汽車繞行多次始得發現。驚而嘆曰：“偌大大學校長居此陋室，非我始料！令人敬佩。”

學校備有洋車，先生并不專用。每逢遠出公干需乘火車，一向乘三等車，住普通旅館。后因事繁，學校租有汽車，亦作公用，并不作為校長專車。由于先生勤儉整潔的美德，無形中使學生們力矯奢惰與臟亂惡習，并養成勤儉整潔風尚，可謂一生受用不盡矣。

《憶恩師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

祝瀛洲：實驗教育與社會調查

南開教育重在實用，不尚空談，雖說重視課本知識，但不是讀死書、死讀書。讀書的目的在致用，所謂學以致用，用如不足，則致力于學。于是南開教育除課本知識外，還致力于社會調查工作，旨在借此明了社會實況，以求興利除弊，而轉移社會風氣。先由天津社會調查開始，次擴展至華北經濟調查，有關經貿進出口產品實況，得失利弊，分析至為詳確，故對工商以及銀行界之貢獻，可謂非常之大。因此南開畢業生服務于各界者，亦格外受人重視。每年南大畢業生，特別是商科的，在畢業前，即已應聘一空，可資證明。又伯苓先生以日本圖謀東北甚急，于1928年春特赴東北視察，彼時我任吉林省女子中學校長，召集在吉林校友，商定如何招待與日程，分頭洽辦。我則負責在校食宿。大家認為難得的良機，以回饋師恩，無不竭誠愛護。同時吉林省各界，特別是教育界，聞知當時有名的教育家來吉訪問，非常轟動。當局指由教育廳長劉芳圃負責歡迎招待。記得劉廳長邀請伯苓先生對中學以上千余學生訓話。當時各校缺乏禮堂，只好借用大戲院。

回憶伯苓先生講話內容，除慨論國人所犯貧、弱、愚、私、散五種弊病，提醒大家，務要設法增產，以求自足自給，強身強種擔負艱巨，普及教育提高民智，崇尚公德，犧牲奉獻。特別強調國人團結一致對外，講到這里，乃出示一束竹筷作譬，先以一支筷子示意，當然力弱易折，繼則逐次加多，多則力強難折，最后出示整束竹筷，即使用盡力量亦難折斷。當即揚臂伸出拳頭曰“團結就是力量。我們國人要團結，要發憤圖強啊！”當場學生們為之激動，掌聲不絕，震動屋瓦。事后人皆曰：伯苓先生此番演講對于青年以及社會一般人影響極大，且深又遠，可謂不虛此行矣。返校后遂組織東北研究會，并派調查團于暑假期間前往東北考察，由何廉教授領導，在吉林調查時亦住于女中。考察共十數日，我陪同他們訪問，并洽請有關機關提供資料，俾備研究。我亦就所見所聞日人陰謀詭計，處心積慮積極圖我的勾當，提供參考。所以南開東北研究會是首先發現日人謀我野心的。當時曾對當局提出警告，應速求對策，以防意外！南開本身并因此預作準備：提前作了遷校入川之安排。可以證明實踐教育是何等重要啊！

《憶恩師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

祝瀛洲：輔助貧困與獎助優秀同學

張校長伯苓先生不愧為當代的教育家，他以學校為家，視學生如子弟，諄諄善誘且有教無類，近如天津，遠如邊陲，尤其對邊遠省份學生，格外垂青。據說對邊遠省份還有保留名額之說。回憶我當年由吉林延邊家鄉，數千里外遠赴天津考入南開中學，談何容易？嗣以家道中落幾遭輟學，幸賴校長查知允予設法濟助，得以卒業。記得周恩來同學，亦以家境困難，由學校聘為秘書得以繼續深造。又同鄉學友吳瀚濤在校時三年半學業成績均屬優異，不幸因勞成疾未得畢業。張校長查其學業成績特優，打破常規，破格準予發給中學畢業證書，以成全其升學志愿。在校學生有家境困難者，可半工半讀。抗日戰爭時期，有很多學生由淪陷區逃到后方，家庭接濟斷絕，一切費用均由學校負擔。這種實例不勝枚舉。

《憶恩師南開學校校長張伯苓先生》

附：南開的目的與南開的精神

——1934年張伯苓在南開大學開學典禮上的講話

各位同事、各位學生：

今天是南開大學第十七學年開始的日子。南開的歷史，不從大學起，而從中學起。從中學起現在已有30年。10月17日就是30周年紀念日。這30年來，南開各部，連續的發展，我的感想甚多，特來和各位談談。

30年前，中學正式成立。彼時還在嚴范孫先生家里。在這以前，還有六年的歷史，也在嚴宅，那是個家塾，后來才成正式的中學。中學成立之后。添設大學，又添女中，又添小學。所以南開的歷史可說是30年，也可說是36年。無論30或36吧，在此30或36年中，翻看或回想中國歷史的人，一定覺得變化真多。學校的歷史，也恰恰在這變改極多時期。學校之所以成立，確有它的目的。這目的，舊同事和老學生大概知道，其余的人，或者不知道。

天津有個有名的學者嚴范孫先生。他讀的是舊書，是中國書，但是他的見解，卻不限于中國的舊學。他把時局看得極清楚。他以為中國非改弦更張不可。他做貴州學政的時候，所考的是八股，而所教的是新學。現在在本校貴州學生的父或祖，就許是嚴先生的門生。嚴先生倡改科舉，改取士的辦法，觸了彼時朝廷——西太后——之怒，便不做官，回到天津來。戊戌年，個人萬幸，遇到嚴先生。自己本來是學海軍的，甲午之后，在海軍里實習，彼時年紀二十三四歲，就看中國上下多爭利，地大物博、人民眾多，而不會利用。彼時自己的國家觀念很強。眼看列強要瓜分中國，于是立志要救中國，也可以說自不量力。本著匹夫有責之意，要救國，救法是教育。救國須改造中國，改造中國先改造人。這是總方針。方法與組織，可以隨時變更，方針是不變的。中國人的道德壞、智識陋、身體弱，以這樣的民族，處這樣的時局，如何能存在？這樣的民族，受人欺凌，是應當的。再想，自己是這族人中之一個。于是離開海軍，想從教育入手。真萬幸，遇到嚴先生，讓我去教家塾。嚴先生之清與明，給我極大的教訓。嚴先生做事勇，而又不慌不忙。有人說，旁人讀書讀到手上來了，能寫能作，或是讀到嘴上來了，能背能說，而嚴先生讀書，真能見諸實行。我們稱贊人往往說某某是今之古人，嚴先生可以說是今之圣人。他那道德之高，而不露痕跡，未嘗以為自是好人，總把自己當學生。可惜身體弱——也難怪，書房的環境，身體如何能好——70歲便故去了。死前也有幾年步履不靈，然而心之熱，是真熱，對國家對教育都熱心。我們學校真幸會由嚴先生發起，我個人真萬幸，在嚴先生指導下做事。

發起是如此發起，目的是要救國。方法是以教育來改造中國。改造什么？改造它的道德，改造它的知識，改造他的體魄。如此做法，已有30年。這30年，時時繼續努力，除非有戰事，是不停學的。如辛亥革命，局面太亂，停頓幾月。記得那是過了舊歷九月七日——學校歷來的紀念日，后來才改為陽歷10月17日——紀念日過了不久，就停學，下年正月才能開學。以后便未這樣長期的停頓。如直皖之戰，李景林與張之江在天津附近打仗，奉直之戰，不得已停幾天，但凡可以，就開學。在座的舊同學舊同事，都還記得，兩次津變，不得已停學，不幾天又開課，開課就要求進步！

今年的進步，從物質方面說，有中學的新禮堂，女中的新宿舍，小學也有添置，大學也新添教員住宅和化工系的試驗室。有人說，華北的局面危險如此，你們瘋了，添蓋七萬四千多塊錢的房子。我說，要做，這時候就做，要怕，這30年就做不成一件事。有人說，南開應該在內地預備退身的地方，我引《左傳》上的話回答：“我能住，寇亦能住。”

不錯，蓋了些房子，然而房子算什么？書籍算什么？設備算什么？如果你們有真精神，到哪里都可以建設起來。學校發達，國難也深，比以前深的多。不怕，所怕者，教育不好、不當，不能教育青年得著這種精神。你們也要這樣，不把物質放在眼中。物質是精神造的，精神用的。在這一年以內，增加許多設備，人家看來，一則以為糊涂，二則驚訝。錢從哪里來的？想法去弄的。只要精神專注，樣樣事都可以成功。前星期有個朋友從仰豐來看我，他是我第一次到美國的一個同船。他說他未到過中學，我便陪他去看，看見那里的建筑，他問，哪兒來的錢？我說，變戲法來的。反正不是搶來的，要是搶來的，現在早已犯案了。他問我學校一共有多少產業。我算了算，房子有一百多萬，地皮七八十萬，再連書籍設備，大約有二三百萬。我也不知錢是怎樣來的。我也不計算，我就知道向前進，我絕不望一望，自己說：“成了，就可以樂一樂了。”做完一件事，再往前進。賭博的人不是風頭順就下大注么？我也如此。往前進，能如此的秘訣是什么？公、誠，未有別的。用繞彎方法不成，騙人還會騙了幾十年？誰有這樣大的本領？事情本來容易，都讓人給弄難了。曾先生聽我的話點點頭。我又說，我一人要有這樣大的產業，我身旁就有些人保鏢了，還能坐輛破洋車滿處跑？這并不是我好。我只是說，如果公，如果誠，事就能成功。我的成就太小太小，你們的成就一定會比我的大得多。成就的要訣，我告訴你，先把你自己打倒。當初我受了刺激，留下的疤很大，難道你們受了傷，不起疤么？受了刺激，不要嚷，咬牙，放在心里，干！南開的目的是對的，公與誠是有力的，干！近來全國漸覺以往的浮氣無用，漸要在實地下功夫，要硬干，要苦干。我們的道理，可以說是應時了。我看見國人這樣的覺悟，我就死了也喜歡。我受了刺激，我不恨外國人，我恨我自己為什么不爭氣。近來國人也知道自責了。所謂新生活運動，就是回頭看看自己的做法，孔子教人“失諸正鵠，反求諸己”。射箭射的不好，不要怨靶子不正，怨自己！我給你們說個笑話，當初考武考講究弓、刀、步、馬、劍。有一次縣考，一個生員射箭，本事不好，一射射到一個賣面的大腿上去了，縣官大怒，要罰考生。賣面的說，大老爺請您不要動怒，這算小的腿站錯了地方，如果小的腿正站在靶子那兒，這位爺不就不會射上了？

前些年，國人太浮，嚷嚷打倒“帝國主義”，嚷什么？這么大的國，還受人欺負，是自己太沒出息。好了，現在也不嚷嚷了，當初領著學生們嚷嚷的人，也做官了。全國人的態度轉變，與我們所見的相同，不責旁人責自己，近來新生活運動的規律，同舊日中學鏡子上的話很相同。當初中學的大門口，有一面穿衣鏡，為的是讓學生出入的時候，自己照照自己。鏡子上刻著幾句話：“面必凈，發必理，紐必結，胸寬容，肩容平……”我還常教學生，站不正的時候，把胳臂肘向外，就立刻站直了。此外，煙酒絕禁，嫖賭一查出就革除。我以為發揮我們的舊章，認真執行，就是新生活。近來看著全國有覺悟，看到自己不行自己改。凡是一個人，除了死囚之外，都有機會改自己，都有希望。現在中國要腳踏實地，我認為這真是最重要的覺悟，最大的進步。全國的趨勢如此，我們也不落人后，發揮南開舊有的精神，認真實行。

再說，你們的先生，我的同事，真不容易請來。錢少，工作重，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別的學校用大薪水來請，也請不去，這種精神，是旁處少有的，實在可以作青年的榜樣。新來的學生，也知道這里的功課緊，學費重，然而為什么來？不是要得點什么嗎？近來的大學生畢業之后，就有職業慌；而我們今年的畢業生，七十幾個人，十成里有九成以上都是找著事了。為什么？不是因為他們肯干么？先生熱心，學生肯干，我們正好再求長進，以后要想僥幸，是未有的事，托個人，穿個門子，不成，未有真本事不成。

今天是開學之始，又近30周年紀念日。我們學校已進了一個新階段，還作，再作。前30年的進步太少了，此后要求更大的進步。人常說，學生們是國家的主人翁，主人翁是享福的嗎？主人翁是受罪的。我說過不知多少次，奴隸容易當，主人難當。做奴隸的，聽人的調度，自己不要操心；做主人就要獨立，要自主，要負責任，然而有思想的人，寧可身體不安逸，也要精神自己。你們都是主人翁，就得操心，就得受罪，你趁早把這一項打在你的預算里頭吧。

我們國難日深，然而還有機會，還有希望，就怕自己不發良心，不努力。我快60歲了，我還干，一直到死，就決不留一點氣力在我死的時候后悔，“哎喲，我還有一點氣力未用”。我希望你們人人如此，中國人人人如此。學校三十周年，而國難日深，所可幸者，國人已知回頭，向我們這邊來了。都要苦干，窮干，硬干。我們看國人這樣，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志同道合，懼的是堅持不久。不管別人，我們自己還是咬定牙根去做。

這次天津的學生，到韓柳墅去受軍事訓練，我以為很好。中國人向來松懶，亂七八糟。受軍事訓練，使他們緊張。我常說中國人的大病在自私，近來又加上一種外國的通病——自由。你也自由，我也自由。不自由，毋寧死。我有個比喻，一邊三個人，一邊五個人，兩邊拉繩子，如果五個人的一邊，五個人向各方面拉，三個人那一邊，三個人向一面拉，三個人的那一邊必定得勝。這是我教人團結、教人合作的老比喻。中國人的病，就是各拉各的，拉不動了，還怨別人為什么不往他那一邊拉。自私，打倒你自己。說什么自由，漢奸也要自由，自由去做漢奸。孫中山先生的遺囑，說“余致力國民革命，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是要中國自由，現在中國動都動不得，你還講什么個人自由？求團體的自由！不要個人的自由！從今日起，你說“我要這樣”，不行，一個學校如此說，也不行，要求整個國家的自由，個人未有自由，小團體未有自由。我們從外國又學來一種毛病——批評，人家的社會已入軌道，怕它硬化，所以要時常批評。我們全國的建設什么都未有，要什么批評？要批評，等做出些事來了再批評，要批評，先批評自己。最要緊的批評是批評自己。現在有許多人，在那里希望日本和蘇俄快開戰，愿意他們兩國拼一下。你呢？你不干就會好了么？孔子的話是真好，顏淵是孔子的大弟子，顏淵所問的，孔子還不將全副本事教他。顏淵問仁——孔子答道：“克己復禮。”好個克己！你最大的仇敵，是你們自己。中國人，私、偏、虛、空，非將這些毛病克了不可。孔子答子張的話也好，“先事后得”。做你的事，不管別的。現在的人還未做事，先打算盤。吁！你把你自己撇開。我們要做新人，我們要為民族找出路。這是我們的最后的機會了。再不爭氣，惟有滅亡。我們學校，今年要發揮舊有的精神，更加努力，先生肯犧牲，學生不怕難。你們不要空來，要得點精神，要振作精神，打倒自己，你一定行。參加軍事訓練的學生，先覺難受，后來也行了，行也行，不行也行，也就行了。逼你自己做事，你對自己一定有許多新發現。日本人就是這樣去干，他們的方法，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總想中國人的筋肉太松，我恨不得打什么針，教他緊張起來，本來就松，又講什么浪漫，愈不成話。

前者有學生的家長，贊成軍事訓練，并且以為女生也應該學看護，這見解是對的。女生也要救國，救國不專是男子的責任。我以上的話，也不專是對男生說的。好，我們大家努力起，全國在振作精神，我們不能落后，好容易他們入了正路，我們更當做國民的前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