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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秋的龜卜

西周所傳留的筮占例子極少,其實,即使是作為考古遺存的殷商甲骨記錄,在占卜方面也只是為我們提供了簡單的“問題”和“答案”,還不能為我們演現出整個的操演過程,更不能完全顯現占問的歷史情境。春秋時代就大不一樣,《左傳》及《國語》保留了許多文字記載,通過這些記載,我們不僅可以生動地了解當時的發問過程,也可以由這些解釋活動而了解當時人們的文化與思想觀念。

我們先來看龜甲占卜的材料,《左傳》中最早的占例是桓公時:

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后,將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與京’。”(莊公二十二年,楊注221—222頁,以下引《左傳》皆據此書頁碼,不再注明)

楊伯峻云:“疑‘鳳皇于飛,和鳴鏘鏘’兩句是卜書之辭,‘有媯之后’以下數句,則為占者之辭。”[1]不管哪幾句是卜書之辭,“是謂”表明,此例的斷占依據了“卜書之辭”,是沒有疑義的。此種卜書之辭,亦稱為“繇”。如下例:

(衛)孫文子卜追之,獻兆于定姜。姜氏問繇。曰:“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喪其雄。”姜氏曰:“征者喪雄,御寇之利也。大夫圖之!”(襄公十年,978—979頁)

孔注:“繇,兆辭。”正如易筮有爻辭,甲占亦有兆辭,稱為繇。孫文子為追寇事而行卜,他把卜后所得的龜甲裂兆呈給定姜,并說兆狀若山陵之象。姜氏詢問與此兆相應的繇辭為何,回答說繇辭是“有夫出征,而喪其雄”。按道理說,此繇辭所說的征而喪其雄,并未說是指對方;而姜氏斷定說,這是指敵方喪雄,顯示出占者明確以解釋活動參與斷占的自覺意識。

《左傳》又載:

狐偃言于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黃帝戰于阪泉之兆。”公曰:“吾不堪也。”對曰:“周禮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公曰:“筮之。”筮之,遇大有之睽,曰:“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戰克而王饗,吉孰大焉?且是卦也,天為澤以當日,天子降心以逆公,不亦可乎?大有去睽而復,亦其所也。”(僖公二十五年,431—432頁)

這個例子與《洪范》中箕子所說的方法相近,卜而不決,再行筮占,而與《周禮》所說“先筮而后卜”的說法不同。在我們前面所引的一個占例中,孫文子占得兆后,見兆象如山陵,然后對比繇辭,以作出判斷,并沒有把兆象本身直接定義為具體意義。與孫文子之卜不同的是,卜偃是專職卜者,但他的占卜不用繇辭,而是用兆象直接來斷占,故其甲占不引繇辭,而直言“遇黃帝戰于阪泉之兆”。但龜卜未能使晉侯作出決斷,故又行筮占。筮得“大有之睽”,說明“大有”的九三為變爻,大有九三爻辭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所以卜偃說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大有”卦為離上乾下,九三變為陰,下卦由乾變為兌,即成“睽”卦離上兌下,所以卜偃說日在上,天變為澤,而以天子降心解釋。

從《周易》發展史來看,僖公(公元前659—前627年)時代已經有“大有”“睽”諸卦,也已經有了“之卦”的用法。卜偃斷占時,引九三爻辭,以說明大有之睽;并且根據此爻辭解釋說,受到天子宴享,一定是戰而得勝;而受到王的嘉享,所以為吉。這個筮例比較單一,沒有復雜的解釋活動參與其中。

《國語》也有占例,如晉國:

獻公卜伐驪戎,史蘇占之,曰:“勝而不吉。”公曰:“何謂也?”對曰:“遇兆,挾以銜骨,齒牙為猾,戎、夏交捽。交捽,是交勝也,臣故云。”(卷七晉語一,252—253頁,所引《國語》頁碼皆據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本,下不注明)

晉獻公欲伐戎,命史蘇占卜,史蘇為史官,而其職司包括卜筮。其行占得兆后,斷為不吉。此例中“挾以銜骨,齒牙為猾”一句,應該與前例的“有夫出征,而喪其雄”一樣,屬于繇辭,史蘇根據繇辭進行解釋和判斷,認為齒牙交錯表示敵我交勝,所以判斷為勝而不吉。

《左傳》里較晚的一條材料是:

衛侯夢于北宮,見人登昆吾之觀,被發北面而譟曰:“登此昆吾之墟,綿綿生之瓜。余為渾良夫,叫天無辜。”公親筮之,胥彌赦占之,曰:“不害。”與之邑,寘之而逃,奔宋。衛侯貞卜,其繇曰:“如魚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國,滅之,將亡。闔門塞竇,乃自后逾。”(哀公十七年,1709—1710頁)

此處的衛侯即莊公。“公親筮之,胥彌赦占之”,但《左傳》沒有記載這些占問的過程,只記載了最后的“衛侯貞卜”。在這次的貞卜中,稱引了繇辭,這個繇辭與前例中的定姜問繇的繇辭應屬一類。這個故事說渾良夫死后為鬼致夢,將有以影響人事。卜人占之,已知其兇,但“衛侯無道,卜人不敢以實對,懼難而逃也”(杜注)。[2]卜人不把占卜的真實結果告訴衛侯,這件事情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卜人的懼怕;另一方面,筮問活動被政治關系所扭曲,顯示出卜人對占卜的神圣性的信仰已大大降低,而這在殷商時代大概是很難想象的。《禮記》中多次說到“不違卜筮”,《尚書》的《盤庚》更早就說過“吊由靈各,非敢違卜”,顯示出古人對于卜筮結果與卜筮活動皆有一種神圣性的信仰,而這種信仰在春秋時代漸漸衰落。

關于《左傳》中所記載的龜卜之例,據學者統計,至少有55例。由占問事體的不同,可見其數量分布的情形:征伐(20例)、命官(7例)、立儲(4例)、營建(4例)、生育(3例)、疾病(4例)、婚姻(3例)、郊祭(8例)、雨(1例)、夢(1例)。這些被記載的占筮活動,按其國別分布:魯(19例)、晉(18例)、楚(9例)、衛(7例)、鄭(6例),其余各國皆為2例或1例而已。[3]表明春秋時代各國用卜的情況很不相同。

這些統計表明,春秋時代龜卜之用,以魯國、晉國、楚國、衛國和鄭國為多,而魯國與晉國為最多。龜卜之行用于征伐、政事、祭祀、男仕女嫁、生老病死,其中征伐最多,占20例:政事(合命官、立儲、營建)次之,占15例。值得注意的是,卜祭共8例,而且皆為魯國事。如果把征伐和政事都視為“政”,則“政”大大多于“祀”。如果再考慮到卜祭都是魯國事,那么,我們就可以說,春秋時代的“卜”占活動中,人事的重要性已遠遠超過神事。

[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一,中華書局,1990年,222頁。

[2] 參看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四,1709頁。

[3] 參看劉玉建《中國古代龜卜文化》,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358—38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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