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

一排浪

01.需要一行詩，一個詞，甚至只需要一個聲音，去重新落實懸浮的世界。

02.聲音存在于耳中……較好的說法是聲音無非耳朵的產物。

03.期待一個聲音，時光里我的基本姿態。

04.聲音的魅惑力：我迅速認出但聽不懂它。

05.聽覺想象力，在我這兒它產生穿插著漢語的聲音之夢而不是音樂。

06.一切沉睡于本身，語言試圖去喚醒。

07.一切都來自語言之馬脫韁的狂奔，而我只是它背上一個被動的目擊者。

08.人存在于人所假設和約定的語言之中。

09.熱愛語言；不相信話語。

10.清晰的思想并非思想——語言改編思想。

11.而改編語言的是所謂詩藝，詩歌不說出語言。

12.詩歌不可能透過語言融入世界。

13.詩歌之真，由于它終于超越了語言。

14.為詩辯護——母雞捍衛下蛋的權利。

15.詩論，擺放詩歌的華麗錦盒。

16.對詩的論說是詩歌本身。

17.光明在詩篇里必要地掩蓋詞的黑暗。

18.把詩從文學、甚至從文本中抽取出來。

19.不同的空間（而不是時間）里不同的詩篇現世。

20.讓詩歌獲得當場的掌聲竟然是容易的。

21.長詩，詩人自恃體力的野心。

22.不可能把一切都關到窗外或寫出一首終極之詩。

23.如果排斥了其余的話題，也就沒有了留給詩歌的專門話題。

24.在確保中心的前提下，詩歌擴散開來。

25.當高度虛構之詩成為永恒的真實，其作者是虛構的。

26.白晝之詩的高音是暗夜……敗筆或在于結尾從暗夜升起了曙光。

27.在現實之外，留出了廣闊幻想的詩歌空間。

28.詩歌是道路也是目的。

29.詩藝以修正現實的夢幻方式關懷著生活。

30.有必要的是寫，而不是寫下的詩——但也許剛好相反。

31.盡可能傾身于寫作，把內心的節奏注入語言。

32.至少在抒寫時，我知道我不是生活的旁觀者。

33.寫作在寫作中成形，對于我尤其如此。

34.影響我們的，是傳說中大師的寫作習性。

35.在堅定的個人寫作里，不把寫作縮小為個人的。

36.為了寫作而騰出文體。

37.生活不斷內傾于寫作，以至于寫作之外沒有了生活。

38.以寫作的實際行為反對身為讀者的我。

39.任何文字至多不過是時間的地圖。

40.個人命運逃不出此人的基本詞匯。

41.但愿有一句不曾被用過的愛情表白。

42.只剩下點鐵成金了——金礦已經被別人挖干凈。

43.舊文人情懷構成了寫作的另一種激情。

44.記錄自己的死亡過程，但難以持續到最后那一刻。

45.用人生的一部分時間和路程去復現另外的時間和路程。

46.當旅行的目的已告完成，旅行的意義卻完全喪失了。

47.把空想作品寫得逼真和具體，為了把讀者帶入空想？

48.閱讀的厭倦——那種自我厭倦……

49.純粹閱讀對位于同樣純粹的寫作。

50.甚至不打算用自己的寫作取悅自己。

51.專業寫作者身上的讀者性被他的職業道德驅逐。

52.閱讀也僅僅是寫作。

53.需要一種表面的改變，為了重返寫作。

54.紙上繁華由于寫作者孤身獨處嗎？

55.才能，一個人的寫作宿命。

56.寫作的最佳處境：日常風暴的寧靜風暴眼。

57.未完成，寫作的正當結果。

58.充滿引文的寫作史。

59.一個詩人的三個時期：音樂、饗宴和冬雪。

60.好嗓子的詩人靠朗誦提升他詩篇的質量。

61.四分之三的詩人為四分之一的秋天存在。

62.在寫作中，每個詩人都正好處身在各自選定的時代和國度。

63.遲到的詩人，他的青春期被落日照耀。

64.詩人舊于他處身的時代。

65.退入書籍是詩人的勝利。

66.物質新鮮的光澤消損，它一旦陳舊，詩意的光芒就開始煥發了。

67.那并不沖突，那只是意見展開在同一精神的不同層次和各個側面。

68.才能是可以自我培養的，如果有自我培養才能的才能。

69.以說淺薄蠢話的方式避免說出深刻的蠢話。

70.無法抵達絕對，所以走向了無限。

71.抗拒黑暗，為了掩飾內心的黑暗？

72.在準確而不是獨特的用辭里做到風格化。

73.為偏執發展了風格和哲學。

74.圣人放棄他一己的天才。

75.長壽是成名的緩慢捷徑。

76.從夢幻盒子里取出了不再是夢幻的世界。

77.在最寒冷的一天開始脫冬衣，為了迎接盛夏。

78.演員也就是角色是提詞人。

79.生活的抽象和日子的具體。

80.等待著，一個契機要從深處升向表面，把日子帶進生活。

81.更為簡捷的旅行目的是純粹地經過。

82.一個人不能同時獻身于兩種天命。

83.夢境永遠是啟示，而不是出離現實的道路。

84.想象的脂粉涂滿所見之物，令它們喪失本來面目。

85.只有記憶，并無往昔。

86.回憶翻新了舊夢。

87.未來也許正是所謂的往昔。

88.身在其中而奇怪地更加向往著它。

89.真理般不可揭露之物的真理性。

90.好的書名是書的一半。

91.如何去獲得適合日子結構（那并不同于生活）的文體？

92.理論是安全的，雖然它更傷腦筋。

93.文學翻譯，將一件完成之作帶向未完成。

94.越過邊界是一個妄想。

95.從未來出發，朝向過去。

96.企圖在返回中找到進路：一種別樣的理想主義。

97.一意孤行是唯一的進路。

98.完美全集的辦法是比寫作更為勤奮地銷毀手稿。

99.臨終前枕邊薄薄的自選集——希望它并不多于一排浪……

（1981—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