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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緒論

當今的世界正在經歷著一場巨大而深刻的變化,其中最顯著的變化莫過于“冷戰”結束后意識形態在國際關系中作用的弱化,以及繼之而來的世界各文明體系間沖突的加劇。對于我國而言,最重要的變化莫過于中國在國際上的和平崛起所引發的世界舊有格局的變化。在這樣一個多元化的世界新格局中,我們如何應對新的形勢,如何認識并理解世界新格局中中國的地位和作用,如何融入世界,牽涉到政治、經濟、軍事、社會等多個領域,而在其中文化的作用則日趨重要。讓世界了解中國,讓中國了解世界,成了擺在我國面前的一個當務之急。

隨著國際交往的增加,我們對于國外的了解也在深入。從文化的維度來看,所謂“國外”實際上并不存在,甚至“西方”也不存在,即便是歐洲與美國、東歐與西歐、西歐國家內部,在經濟上、政治上有著許多共同利益,無論一體化還是整合的過程都相對比較容易。但是在文化的維度上,這些實體之間仍然存在著許多差異,甚至是相當大的差異,就連“同文同種”的近鄰德國與荷蘭之間,兩國文化的內核與外在形態也多有不同。一個國家、民族的政治、經濟、軍事、與他國的關系等,時刻都在發生變化,即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過去的死敵可能會很快變為盟友和伙伴,唯有文化的特質才是穩定的。盡管文化無法抗拒變化,但是文化的特點之一就在于抗拒變化。與政治、經濟、國際關系、軍事等領域相比,文化顯得相當穩定,變化的幅度小得多。所以要認識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特點,把握其精神根源,認識其文化的核心內容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路徑。只有認識到這些差異,才能準確地把握該國的狀況,做到知己知彼,區別對待,克服我國與這些國家之間交往上的不必要的障礙,減少分歧,至少可以避免分歧、求同存異。

德國作為世界上第四大經濟實體和歐洲一體化的領頭羊,在歐盟、歐洲乃至世界的經濟、政治、國際關系的舞臺上扮演著一個重要的角色;與此同時,隨著我國與德國的各種交往越來越頻繁和深化,我國全方位了解德國的需要也越來越緊迫和重要。基于德國位于歐洲中心的特殊的地理位置、歷史發展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文化傳統,德國文化呈現出鮮明的,既不同于東歐又不完全與西歐國家相同的特性。德國在歐洲歷史上長期是一個“問題國家”,犯下了數次發動戰爭的罪行。我們對于德國文化中種種迥然有別于西方文明的特點、德國人的心態還認識不足,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來展示德國文化的特質,特別是亟待廓清一些有關德國文化的誤區。關于德國文化的誤區比比皆是,例如德國在文化上總體上屬于西方的范疇,但是長期以來,德國人又認為“德意志文化”不同于并且優于“西方文明”,進而長期與西方處于對抗狀態。一方面,德意志民族在很多人的眼里是一個極其理性的民族;但是另一方面,德國人又被許多人、特別是其鄰國視為極端浪漫的民族。德國人一向以勤奮著稱于世,被西方鄰國視為“工作動物”,但是當代德國人卻享有發達國家中幾乎最長的假期,德國人的勤奮似乎正在悄然消失。近代歷史上的德國人被其鄰國視為戰爭機器,德國兵的勇敢和視死如歸曾經令敵手膽寒,而當代德國人卻呈現出一副膽小怕事的面貌,德國的社會改革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但是改革卻裹足不前,被美國學者稱為“德國病”(German disease)。

凡此種種,都有待我們去研究和揭示:德國文化的基本面貌究竟是什么樣?產生這些現象的原因何在?如果對于德國的特殊性缺乏了解,我們在與德國的交往中勢必會遭遇到種種文化差異帶來的問題,會碰到文化上的壁壘,從而給我國與德國的交往帶來障礙。因此,系統地認識德國文化的現狀,追溯這種現狀的來龍去脈,已經成了我國國際關系事務中的一個熱點,這將極大地有助于我們全面而深入地了解德國文化的特點,本書的目的就在于力圖揭示德國文化的歷史成因,展示德國文化的幾個特別顯著的特點,力求從一個角度出發,對德國當代文化作一個相對系統的梳理。當然,任何一個文化都是豐富多彩的,古往今來,任何人想要窮究一個文化的全貌都是不可能的,德國歷史雖然并不很長,但是從中產生出來的德國文化仍然是多姿多彩、色彩斑斕的。所以,本書在進行的過程中,也不得不對于研究范圍做出了限定。

任何一種文化都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產生于一個民族的歷史發展進程中;換言之,決定一種文化特點的終極原因不是種族、不是遺傳,而是一個族群的歷史,是一個文化所身處其中的歷史以及其他一系列因素的總和,如地理因素。這就是說,一個民族之發達,并不是因為這個民族血統高貴,不是因為這個民族是“高等民族”,不是其遺傳基因優秀,強調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否則就很容易陷入種族論、血統論的謬誤中。就連所謂民族性格這樣較為主觀的印象,也是在歷史的進程中一點一滴形成的,正如歷史學家克里斯蒂安·格拉夫·馮·科洛克(Christian Graf von Krockow)所說的那樣:“因為所謂民族性格不是一種自然事件,不是源自基因或什么其他東西,而是歷史的產物。”[1]

以荷蘭為例,荷蘭文化的啟示,可以使人更清楚地看到這一點。荷蘭人與德國人同屬日耳曼人,而且是日耳曼族群中的西日耳曼人,血統上與德國人很接近。荷蘭語也是與德語同屬印歐語系中的歐洲部分,屬于印歐語系日耳曼語族的西日耳曼語支;在世界上所有語言中,荷蘭語是最接近于德語的語言。這就是說,荷蘭人和荷蘭語在人種上、語言上與德國人和德語都很接近,可謂“同文同種”。德國人學荷蘭語、荷蘭人學德語都比較容易,所以有些德國人戲稱荷蘭語是“另外一種德語”。但是在歷史發展帶來的演變中,荷蘭文化逐漸顯示出許多不同于德國文化的特質,德國文化同樣也逐漸獲得了許多明顯有異于荷蘭文化的特質,兩種文化之間逐漸產生了重大的區別。當代跨文化研究中,有的學者研究設定了一些維度,用以對各種民族文化進行分類研究。這些維度當中,有一對維度就是柔性—剛性(Feminit?t-Maskulinit?t)。在這一維度劃分上,德國文化屬于典型的剛性文化,而荷蘭文化則屬于典型的柔性文化。這是因為荷蘭及北歐民族在其早期的歷史發展中,是依靠海洋為生的。作為航海及漁業民族,男人們長期在海上工作、拼搏,陸地上的婦女們所起的作用就極為重要,因此獲得了相對較多的政治及社會權力,社會相對較平等,她們在社會中所起的作用也大于農耕社會中的婦女。再加上一些其他因素的作用,荷蘭、丹麥、瑞典和挪威等德國的“兄弟民族”的文化逐漸就產生變異,迥異于德國文化。[2]“同文同種”的“堂兄弟”在發展的道路上分道揚鑣,終成陌路,原因蓋出于歷史。

此外,英格蘭人的例子也很有說服力。英國的英格蘭人本來也是生活在歐洲大陸上,與德國的撒克遜人(Saxons)同宗。5世紀中期,居住于歐洲大陸、現在德國北部的撒克遜人部落的一支渡過英吉利海峽,與同樣屬于日耳曼族的盎格魯人混合,組成了盎格魯—撒克遜人。這個事實說明,英格蘭人原來也是屬于日耳曼人,而且與德意志人在血統和語言上十分接近,甚至是一家人。在語言方面,英語、荷蘭語和德語同屬印歐語系歐洲部分的日耳曼語系西日耳曼語支,英語與德語的接近程度稍遜于荷蘭語,但是也比較接近,具有比較近的語言上的血緣關系。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直到12世紀,居住在不列顛島上的盎格魯—撒克遜人還把居住在歐洲大陸上的德意志人稱為“德意志堂兄弟”(deutscher Vetter)。但是偏居一隅的英格蘭人,憑靠不列顛海峽的眷顧,享受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于是其歷史便走上了另一條發展軌道。他們與歐陸的距離不遠不近,論其遠,這段距離在多數時間里足以阻擋歐陸對其武力之進犯;論其近,這段距離又不足以阻隔英倫與歐陸的商業往來。除了較早時期里維京人和諾曼人之外,英倫沒有遭受過歐陸民族的占領。憑借著這種地理優勢,英倫同歐陸被這一水之隔隔開,被歷史賜予了得天獨厚的發展機遇,終于發展成工業革命的開路先鋒,在其歷史發展中也逐漸獲得了許多迥異于德國文化的特點。英國開了現代民主政治的先河,形成了實力強大的自由主義,而身處歐洲中央的“德意志堂兄弟”卻發展成一個“遲到”的民族,以及保守主義的重鎮。而且長期依靠地利的屏障,英國自12世紀后便未被其他國家征服過,免于刀兵之災。一方面,這就保障了英國的發展;另一方面,英國人也獲得了相當強烈的安全感。而身處歐洲中央的德國,則不斷地遭受戰火的洗禮,逐漸地變成了渾渾噩噩的“德意志的米歇爾”(deutscher Michel),患上了“德國病”。

其實這個道理本來是非常簡單明了的。倘若決定一種文化的形態和特質的因素是種族和遺傳的話,那么所有日耳曼民族的文化都應該相同,至少是很接近。但是事實證明,各日耳曼民族之間的文化差異相當大,這就充分反駁了種族論。這些事實都說明一個道理:文化植根于歷史。

德國的文化也是由德國的歷史打造的,是德國歷史的產物。德國的地理因素和歷史傳統共同作用,使德國的歷史走上了一條另類發展的道路,但是這條“德意志特殊道路”(der deutsche Sonderweg)帶給德國的更多的是不幸與災難。與孤懸海外的英倫三島恰恰相反,德國處在歐洲大陸的中心地帶。中間位置(Mittellage)、“身處歐洲中央”(mitten in Europa)這一地緣政治的因素,給德國的歷史發展帶來了與英國完全不同的機遇。

德意志人口眾多、幅員遼闊,這樣一個“大塊頭”與歐洲歷史上“力量均衡”的原則格格不入,顯得不合時宜;所以這個“不合時宜的大塊頭”勢必讓其鄰國時刻惴惴不安,所以德國就注定要與歐洲對抗。對抗的結果就是德國陷入或者去征服,或者被征服的怪圈之中。

此外,德國內部的自然地理也極不利于形成一個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這種領土的自然的碎片化極其有利于政治的分裂,卻極不利于國家和民族的統一。統一,這個對于許多民族來說本來不是問題的問題,卻成了德意志發展的緊箍咒。中世紀及早期近代的德意志,不但受到碎片化的負面影響,而且還受到德意志地理的另外一個不利因素的限制,這就是德國基本上沒有天然的邊界線。歷史上,德國的外患主要來自東西兩面,而對于德國生死攸關的東部和西部卻恰恰沒有天然邊界。這種格局造成了戰爭中德意志兩線作戰的局面,只有在東西兩線中的一端出現問題,導致其對手力量不支時,德意志才獲得機會,所以德國的統一才會舉步維艱。1871年德國的統一是這樣,1990年的兩德統一亦是如此。德國的政治地理和自然地理,成了德意志民族發展的攔路虎。

而德國的歷史發展的內部條件,也同樣極不利于一種良性發展,其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民族統一受到阻礙,民族國家遲遲未能出現。民族的不統一,給德意志民族造成了一個致命傷,后來許多問題的出現,都是源于民族國家的遲到,例如德國人的民族認同問題。

1世紀,羅馬帝國大舉進兵征服日耳曼尼亞。但是羅馬帝國只征服了日耳曼尼亞的部分地區,萊茵河以東、多瑙河以北的廣大日耳曼地區沒有被羅馬人征服,導致日耳曼地區的部分羅馬化,這造成了后來的德意志文化上的不統一。16世紀德國宗教改革后,曾經被羅馬占領和統治過的地區,大都接受了天主教;而沒有被羅馬征服的地區大多則改弦易轍,接受了新教。根據“教隨國定”的原則,中歐、西歐國家基本上形成了一個國家一種信仰,唯獨德國出現了“一國兩教”的局面,這種信仰分裂就與部分羅馬化有著極大的關系。

在德意志王國和神圣羅馬帝國、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長期沒有建立起王位和帝位的世襲制,政治權力的轉移遵循著日耳曼人選舉制的古制。“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每一個實力特別強或是比較弱的諸侯都有可能登上皇位。這樣一來,德意志的眾諸侯們便對于王位和帝位虎視眈眈,展開了長期的爭奪戰。王位和帝位的爭奪不但消耗了各諸侯的力量,也使中央集權國家難產,“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成了一個“虛君”。為了獲得諸侯們的支持,各朝皇帝不得不對諸侯們一再做出讓步:“在不斷增長的困境中,王國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其權力,直到施陶芬家族與威爾芬家族在爭奪中耗盡了帝國最后的一點資源,在得到擁有教皇統一的權力支持的皇權和割據勢力的強權面前敗下陣來。”[3]

由是,德意志的邦君們勢力不斷增強,中央權力則不斷削弱,封建割據直接阻礙了德意志民族國家的建立。這種封建割據又得到了領土碎片化的助益,加深了德意志的政治分裂及文化分裂。其結果是,德意志的統一步履維艱,民族國家姍姍來遲。在文化上,德意志產生了一種分散型的文化生態,與法國的巴黎、英國的倫敦那種以大都市為核心的集中型文化生態截然相反。于是德國歷史就產生了一系列的怪象,例如歷史上的德國既沒有一個全德意志的政治中心,也沒有一個全德意志的文化中心。這也才給予了魏瑪這樣一個彈丸之地以天賜良機,使魏瑪這樣一個蕞爾小邦竟然得以成為德意志的文化中心和精神中心。魏瑪的成功反襯出的是德意志的悲哀。

普魯士崛起之前,德意志的封建割據導致各個邦國單憑一己之力沒有力量統一整個民族,而各邦國之聯合卻又何其難哉。碎片化的政治格局導致每個邦國的力量都不足以抗拒羅馬教廷,德意志在與教廷的關系中處于極其不利的地位。在邦國彼此的爭斗中,每個邦君都想得到教皇的支持,以擴展自己的力量。這樣一來,羅馬教廷在德國就獲得了極大的影響力,宗教改革的歷史便證明了這一點。教廷需要錢財之時,便向各國征收稅款。但是歐洲其他國家可以向教廷說不,因為這些國家和地區在向著統一的民族國家的路上走得早、走得遠,有足夠的力量拒絕教廷的掠奪。而散碎的德意志卻沒有足夠的力量同教廷分庭抗禮,相反還想要獲得教皇的支持,在世俗政權與教權的較量中當然處于下風。所以德意志才成了教皇的聚寶盆、“教皇的奶牛”,赦罪符或曰贖罪券才會泛濫于德意志,激起了德意志的反抗。

在德國歷史的發軔期,德意志曾經兩度輝煌。奧托大帝和巴巴羅薩大帝統治期間,德意志也曾稱雄歐洲,儼然是歐洲的“天朝上國”。但是此后的德意志卻跌進“中部位置”的宿命,一蹶不振,一而再再而三地成為歐洲的戰場。長期積弱的歷史進程,給德意志人的心靈打上了一個悲情的烙印,形成了一種悲情歷史的意識。屈夫霍伊塞山的巴巴羅薩傳說,便是這樣一種悲情歷史意識的真實寫照。而當19世紀初德意志民族意識爆發之時,這種悲情歷史意識便轉化為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導致德國歷史走向歧途。無論是德意志的地理負擔還是歷史負擔,其最重要的后果就是德意志民族國家的遲到。這個遲到引起的后果,至今還在影響著德意志民族。

民族國家的遲到,使德國的政治發展滯后,不但使民主政治姍姍來遲,政治、社會遲遲未能現代化,而且與此相應的政治文化的發展亦是步履蹣跚。政治文化滯后的表現之一,是德意志民族的國家—民族認同缺失。這個缺失的后果是嚴重的,德國一系列重大政治文化的問題都與此有關。德國歷史上長期的封建割據,造成了小邦政治,政治版圖嚴重碎片化,德國也被稱為“打滿補丁的地毯”(Flickenteppich)。德意志土地上,沒有一個德意志祖國,只是散落著大量的諸侯國。在這種政治環境里,影響德意志人生活和意識的政治實體、經濟實體、文化藝術的都是各個邦國而非整個德國,德意志人所認同的也只是各自的邦國,他們只知有邦國,不知有德國,德意志、德國與他們的生活無涉,所以他們的祖國只是他們生活于其中的邦國或城市,所以歌德才會說出了那句刻骨銘心的感嘆:“德國在哪里?我找不到這個國家。”[4]在這種紛亂的局面下,民族認同是無法形成的,德意志的民族認同就這樣缺失了。

正是由于這個缺失,從古至今,德意志民族就熱衷于畫民族自畫像;正是因為對自己的特點不清楚,就特別想要搞清楚,所以德意志人才會熱衷于對自己民族的特點進行描述。這種沖動的后果,催生了一個在德國經久不衰的研究課題,即“什么是德國(式)的?”(Was ist deutsch?)、什么是“典型的德國式(人)的?”(typisch deutsch)。特別是18世紀以來,無數德國哲人、思想家、作家、音樂家及政治家都孜孜不倦地試圖給出自己的答案。所以畫自畫像的本質,就是建構民族意識,而其目的則是建構德意志人對其民族國家的認同。缺乏國家—民族認同,是德國最嚴重的病癥,因而也是“最德國的”,所以對于“什么是德國(式)的?”這一探討本身就是最德國的。

1871年,德國依靠俾斯麥“自上而下的革命”總算把多數德意志人統一在一個國家里,德意志民族的第一個民族國家總算到來。雖然遲到了,但是畢竟還是來了;雖然這個國家并未得到所有德國人的熱愛和認同,但是在打造民族國家的路途上,德國人畢竟邁出了關鍵的一步。但是好景不長,統一近四十年后,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敗北,德意志帝國——德國人的第一個民族國家——也灰飛煙滅,德國人的認同對象不見了、沒有了。1919年,魏瑪共和國在艱難中誕生,卻得不到多數德國人的擁護,很快就在納粹的凱歌聲中走向末路,也沒有給德國人提供一個實現民族認同的機會。當1933年1月31日第三帝國走上德國權力的頂峰之時,被民族主義激發起來的國家和民族認同不但出現了,而且甚囂塵上,走向極端,德國的民族認同問題似乎解決了。但是納粹的“千秋帝國”不過存在了13年便一去不復返,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德國人站在滿目瘡痍的國土上,心靈也淪為一片廢墟。面對戰爭和道義罪責,從第二帝國建立開始時艱難建立起來的民族認同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德國發動了戰爭,造成了數千萬生靈涂炭,德國實施了種族滅絕政策,六百萬冤死的孤魂在哭訴。面對著這樣一個國家,許多德國人無法與之認同。所以“當德國人”(deutsch sein,Deutscher sein),這個對于其他許多民族并不存在的問題,卻困擾著德意志民族,德國的國家—民族認同遭遇了歷史上最大的挑戰。而且隨著德國的東西分裂,統一的民族認同不復存在,認同之路更加崎嶇。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直至20世紀80年代,“您愛德國嗎?”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在德國卻會引發普遍的爭論。“作為德國人,您感到自豪嗎?”這樣一個問題,也會令德國人尷尬。

在長期的民族認同缺失乃至危機中,德國人的愛國主義遭遇尷尬。說到愛國,那么愛的是哪一個德國、什么時候的德國?是愛這個國家的什么?這些問題就有可能被提出來,作為限定和修正。于是乎,在其他國家本不成為問題的事情,在德國卻成了大事。特別是國旗、國歌等國家符號,更是命運多舛,一些政治文化中的怪象也生發出來。一時間,德國成了一個沒有國歌的國家,在國際活動中需要演奏國歌時,只得用些流行歌曲來搪塞;一時間,德國人對于自己的國旗產生了極大的爭議,一個國家里懸掛兩種標志國家的旗幟,使得德國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雙旗鎮”。

對于德意志民族而言,既然民族認同缺失,其他形式的認同便興旺起來。因為無論是一個個人還是一個群體,總是需要認同的;一個民族更是需要穩定而強烈的民族認同。民族認同的缺失,會造成嚴重的民族心理問題。既然民族認同缺失、至少是淡漠,那么各種認同的替代品就層出不窮。或者說,許多在低層次意義上的認同就被拔高,以彌補民族認同的缺失。所以在德國,因為民族認同出了問題,所以地域認同、行業認同、職業認同、社團認同、足球隊認同等其他形式的認同便空前強烈,德國人便創造出了一種“創造性的忙碌”(tüfteln),使德國成為一個“工程師的民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德國的經濟奇跡、技術發展和經濟成長卻也得益于民族認同的缺失。

由此可以看到,認識這些現象及其根源既不容易又很重要,一則這個現象的成因復雜,只有從德國的歷史進程中才能找到答案;二則如果對此缺乏了解,就很有可能誤讀德國,輕則在與德國人交往的過程中勢必產生不必要的誤解,重則可能因為判斷失誤而導致嚴重的后果,所以這個問題理應在德國文化的研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注釋

[1] Christian Graf von Krockow:über die Deutschen,München:List Ta-schenbuch Verlag,2001,S.71.

[2] Geert Hofstede/Geert Jan Hofestede:Lokales Denken,globales Handeln,München: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2006,S.159ff.

[3] Franz Schnabel:Deutsche Geschichte im neunzehnten Jahrhundert,München:dtv,1.Auflage,1987,S.82.

[4] Goethe/Schiller:Maximen und Reflexionen zu Gesellschaft und Geschichte,in:Goethes Werke,Bd.Ⅻ,5.Auflage,Ausgabe,Hamburg,1963,S.208.

品牌: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上架時間:2019-09-17 15:34:33
出版社: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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