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后的下午茶
- 沉默者的國度
- (西)費爾南多·阿蘭布魯
- 2193字
- 2020-08-04 11:37:19
畢妥利愛吃吐司抹果醬,喝機打的不含咖啡因的咖啡;米倫愛吃油條,喝巧克力茶,兩樣都容易發胖,她也無所謂。她倆關系好嗎?很好,無話不說,形影不離。這周六,兩人一起去林蔭大道的咖啡館,下周六,就一起去老城區的油條店。她們總是去圣塞巴斯蒂安喝下午茶。叫圣塞巴斯蒂安可以,叫多諾斯蒂亞也行[9],沒那么嚴格。圣塞巴斯蒂安?好吧,就叫圣塞巴斯蒂安。多諾斯蒂亞?好吧,就叫多諾斯蒂亞。她們會開始說巴斯克語,說著說著換成卡斯蒂利亞語,又說著說著換回到巴斯克語,整個下午都在兩種語言間換來換去。
“你能想象咱們差點去當修女嗎?”
兩人都笑了。照那個計劃,她們應該叫畢妥利修女,米倫姐妹。她們去做頭發,聊點鎮上的八卦,大部分時間一起開口,各說各的,只說不聽,聊得也挺順暢。她們罵神父,說他盡往女人堆里鉆;說女鄰居的閑話;家長里短,床笫之間,無所不聊。胡利安連背上都長毛,“老伙計”在床上可色了,簡直無話不談。
她們還聊這個:
“只知道他人在法國,不知道具體地點。壞小子終于給我們寫信了,可憐的胡利安氣得睡不著覺。這都作了什么孽啊?養出這種兒子。”
那天下午,風雨交加,她們吃的是吐司,咖啡館里高朋滿座。她倆坐在角落,說話沒人妨礙。
“信沒法兒帶給你看,何塞·馬利不讓,他說讓我們看完撕了。所以,你別不相信,盡管我很不忍心,看完后,還是噼里啪啦撕成了碎片。胡利安簡直歇斯底里,問我有沒有可能把碎片拼回到一封信。哎,那你就把信吃了。他拿起火柴,將碎片放在洗碗池里,燒了。”
昨晚,信是女朋友還是誰送來的,如今弄不明白。米倫的說法:他們像兔子似的,群居群交,當然了,反正有辦法不懷孕。她經常這么說,畢妥利點頭稱是。她們都堅信自己早生了三十年,聽佛朗哥[10]的,聽神父的,在乎別人怎么說,真是太天真了。她們一邊喝下午茶,一邊盯著附近桌子,免得談話被哪個家伙偷聽了去。
“信是寄過來的?不是!他們用的內部渠道,沒寫寄信人地址,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也不讓探親。前幾年,可以穿越國境送衣服,或缺什么,送什么;如今,他們很小心,有法西斯分子追殺。”
“你就不怕他出事?”
“胡利安怕,有時候不去酒吧,怕在電視新聞上看見何塞·馬利的照片。我不怕,我了解我兒子,他聰明、壯實,會保護自己。”
米倫一邊吃吐司、喝牛奶咖啡,一邊復述記在腦子里的片段。兒子讓他們別聽信謠言,有人不知道,亂說,報紙上的瞎話更不能信;說加入埃塔,是為了民族解放所做的自我犧牲,要是有人來跟爸爸、媽媽說,兒子加入了犯罪集團,別信,他只是為巴斯克國奉獻了自己的全部,為那些光抱怨、不作為的人爭取權利。兒子肯定地說:有許多巴斯克戰士,人數越來越多,他們是巴斯克最優秀的年輕人。信的最后寫道:“我愛你們,我沒有忘記姐姐和弟弟。一個很大很大的吻,希望你們為我自豪。”
“煤球”悄悄靠過來,縱身一躍,跳進她懷里,耐心地讓她撫摸。畢妥利用手指試了試,項圈別勒得太緊。她玩了玩貓耳朵,摸了摸貓眼皮,貓咪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她一邊撫摸貓背,貓咪直打呼嚕,一邊對它說:“煤球”小寶貝,我真的很難過。你能想象嗎?為閨蜜的兒子難過。他丟下工作,離開手球隊,拋下女朋友或半個女朋友,到暗殺組織當槍手去了。
那米倫呢?瞧,“煤球”,既然你問起,那我就說說我的看法。請“老伙計”原諒,其實說實在的,我能理解她。不同意,但能理解她的轉變。那一回在林蔭大道的咖啡館,下一回在老城區的油條店,兩次下午茶之間,我的朋友米倫變了,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總之,她站在了兒子的立場上,無疑,出于母親的本能,陷入了狂熱。如果我是她,或許也會這么做。就算知道兒子在干壞事,畢竟是自己兒子,你怎么會不管?之前,米倫對政治毫無興趣。我對政治,過去沒興趣,現在也沒興趣。“老伙計”就更不用說了,他只關心家里人,星期天關心自行車,工作日關心卡車。
那些人是民族主義者?毛都不是,頂多選舉時把票投給了巴斯克地區政黨。“煤球”小乖乖,我就沒聽他們聊過政治。當然,阿蘭洽是支持巴斯克獨立的,也就表示一下,沒準連表示都沒有。最小的那個,哎,是個好孩子。我真的不認為他們會用仇恨教育子女。那個不要臉的兒子是被朋友帶壞的,狐朋狗友在他心里種下了毒草,害他去毀了不知多少家庭。他還自以為是英雄,他們說:他是強硬分子。強硬分子或榆木腦袋,這輩子他就沒讀過書。
接下來那個星期六,畢妥利第一次發現米倫變了。吃完油條,喝完巧克力茶,她倆跟平常一樣,往公交站走。瞧她倆看見了什么?林蔭大道上又有人游行,還是那一套:標語,獨立,大赦,埃塔萬歲!人相當多,有兩三個鎮上的。下雨天,他們打著傘。米倫沒有避開,反倒說:走,咱們也去。她抓著畢妥利的胳膊,使勁一拉,兩人便加入游行隊伍中,不靠前,也不靠后。這時,米倫來勁了,扯著嗓子,跟著大家喊口號:你們都是法西斯!你們都是恐怖分子!畢妥利在她身邊,感覺有點奇怪。好吧,就這樣吧!
她被蒙在鼓里,“老伙計”沒告訴她。就是,“煤球”,那個老頑固藏著掖著,后來說,是為了保護我們。他能保護什么?一顆炸彈就能把我們全炸飛。
她是聽米倫說的,米倫是聽胡利安說的,胡利安是在菜園親口聽“老伙計”說的,就是開卡車送安多西利亞種植土那天下午。米倫完全沒想到,畢妥利會毫不知情。
“我們沒辦法去看他,要是能去,一定跟他說:找領導談談,讓他們放過‘老伙計’。”
畢妥利疑心頓起:
“放過我老公?”
“信那件事。”
“信?什么信?”
“啊?你們沒說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