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安唐代歷史文化研究
- 王雙懷
- 3491字
- 2020-09-30 10:43:43
二、隋唐長安城綠化樹的管理者
都城長安綠化樹的種植和管理有哪些部門負責?在管理過程中如何各盡其職?隋唐人在保護、維持和鞏固既有綠化成果方面有何歷史經驗?這些綠化樹給當時長安帶來什么好處?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作為國際性大都會,唐都長安吸引眾多胡商出入其間,長安的美麗留給這些外來商人深刻印象,如7世紀前半葉的拜占庭作家泰奧菲拉克特·西莫卡塔在所著《歷史》中就有提及,“據傳說,亞歷山大在(距桃花石城)數英里遠的地方又筑了另一城,蒙昧人稱這后一座城為庫博丹(Khoubdan)”,葛承雍經過研究認為庫博丹是古希臘語對長安的稱法,敘利亞語是Kumdan(克姆丹),伊朗或阿拉伯語是Khumdan或Khundān(胡姆丹)。
外來旅行家特別看好這座城市,“庫姆丹城有兩條大河流橫貫其中,大河兩岸垂柏依依”
。如果桃花石城指舊都城,
庫博丹指大興城,則二者相距數英里的記載與我國傳世文獻基本相符。所記兩條大河是指永安渠和清明渠,還是別有所指?有待研究,但胡人對隋大興城垂柏依依的印象值得注意。又如《中國印度見聞錄》記一位阿拉伯商人在長安的見聞:
關于中國皇帝居住的京城胡姆丹,我們也向伊本·瓦哈卜打聽到一些消息,他告訴我們說,這座城市很大,人口眾多,一條寬闊的長街把全城分成了兩半,皇帝、宰相、禁軍、最高判官、宮廷宦官,以及皇家總管、奴婢都住在這條大街右邊的東區。……在這個區域,沿街開鑿了小河,淌著潺潺流水,路旁蔥蘢的樹木整然有序,一幢幢邸宅鱗次櫛比。在大街左邊的西區,住著庶民和商人,這里有貨棧和商店。每當清晨,人們可以看見皇帝的總管和奴婢、宮廷的仆役、將軍的仆役,以及其他當差的人,或騎馬、或步行,魚貫似的來到這個既有市場又有商店的街區,采購主人需要的東西,(事情辦完后),他們立即返回,不到翌日清早,他們就不再來這個街區了。
胡商不僅看到將全城分成東西兩半的大街(朱雀大街,筆者按),也看到既有貨棧又有商店的市場(西市,筆者按),更注意到沿街路旁蔥蘢的樹木,讓這座城市增添了無限魅力,但他沒有提及那些井然有序的行道樹由誰種植,歸誰管理,這個問題也是了解唐代長安市容市貌的一個重要問題,值得探討。
據漢文資料記載,唐前期負責京城種樹的機構有虞部郎中、京兆尹、司農寺上林署、京都苑總監和四面監等。隋唐九寺諸監與六部相關諸司存在職責互相牽制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城市綠化樹的管理上也有體現,如《舊唐書》記尚書工部虞部郎中、員外郎之職:“掌京城街巷種植,山澤苑囿,草木薪炭,供頓田獵之事。”虞部職掌中有京城街巷種植樹木和京城草木薪炭等事務。而司農寺上林署令:“掌苑囿園池之事,丞為之貳,凡植果樹蔬,以供朝會祭祀。”
二部門都有種植樹木的職責,但虞部掌京城街巷種植樹木,也分管苑囿山澤,而上林署掌禁苑和園林種植樹木,二者存在職責交叉部分。實際上,禁苑林木不僅有虞部、上林署管理,還有京都苑總監和四面監,《舊唐書·職官志》記京都苑總監:“掌宮苑內館園池之事,副監為之貳,凡禽魚果木,皆總而司之。”京都苑四面監:“掌所管面苑內宮館園池,與其種植修葺之事。”
甚至于《舊唐書·地理志》也記:“禁苑,苑置四面監及總監,以掌種植。”
《長安志》也記:“苑中四面皆有監,南面長樂監、北面舊宅監、東監、西監。分掌宮中植種及修葺園苑等事。”
都證實苑總監和四面監以苑內種植為主職。不僅苑總監和苑四面監負責苑內林木果木種植,內官六尚之尚寢司苑,“掌園苑種植蔬菓”
,禁苑總監和苑四面監在掌苑內種植樹木是上下級關系,其與上林署和內官司苑是各負其責的平行關系,虞部對于京城綠化樹木而言屬于特殊部門,既管街道,也管苑內,但只負責行政出令。綜上所述,虞部、上林署、京城苑總監、苑四面監、內官司苑等部門均有禁苑園林內種植樹木的職責。此外還應有一些使職負責其事,如內諸使司有栽接使,《金石萃編》卷一一三《王文幹墓志》:“改栽接使,公墾園樹果,殖地生苗。”其職責就是墾園樹果。又唐高宗“遣宦者緣江徙異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
。此宦者就負責采異竹于禁苑種植。再如“尚方監裴匪躬案諸苑,建言鬻果蔬,儲利佐公上”
。裴匪躬以尚方監而案禁苑,還提出將禁苑剩余水果蔬菜出售的建議,也是使職差遣盛行在綠化種植方面的表現。
而對于京城街道樹木的管理又不同于禁苑,除了上揭虞部掌管街道樹木的出令外,還有其他部門也在京城街道種植樹木,如京兆尹、左右街使、金吾衛等部門,也可問津京城街道樹的種植與采伐。關于京兆尹問津街樹種植的記載有,代宗永泰二年(766),“京兆尹黎干大發夫役種城內六街樹。是歲,不許京城內坊市侵街、筑墻、造舍”。作為京兆尹的黎干大規模種植街樹,對恢復京城的綠色市容和制定保護性法令發揮了重要作用,說明京兆尹對街樹不僅有管理權,還負有維護權。大歷二年(767)敕,“其種樹裁植,如聞并已滋茂,亦委李勉勾當處置,不得使有斫伐,致令死損,并諸橋道,亦須勾當”
。其時李勉代替黎干任京兆尹,前任所種之街樹并已滋茂,其維護和管理權也移交后任。唐德宗時,“街樾稀殘,有司蒔榆其空,(京兆尹吳)湊曰:榆非人所蔭玩。悉易以槐,及槐成而湊已亡,行人指樹懷之”
。吳湊之所以被人懷念,是因為他選擇槐樹作為長安城街樹,此事證明京兆尹對街樹的護理權既包括隨缺隨補,又包括樹種選擇權,如吳湊的以槐易榆,張永祿認為槐樹適合關中環境,易于栽植生長,葉密蔭濃;
楊鴻年認為槐既常見易植,且又質堅耐久的緣故。
這些觀點都較中肯,但也忽略了樹種統一在觀賞度上的要求,如果所缺之樹種榆樹,則會出現槐、榆共生且不規則的情況,作為長安城六街之景觀恐怕是自亂其例,當然不足為取。
金吾衛的職責是維護京城治安,但也有保護樹木的任務,如唐闕名擬判文有《對斫街樹癭造枕判》:“人有告木奇斫街樹癭,云擬將造枕進。金吾劾之。”此雖為擬判,文中人名也可能是冒用,但所判之事卻未脫離社會實情,用來考察做判者是否文優理通,從中可知懲罰斫街樹者應歸金吾衛處理。前引貞元元年,“宜令京兆府與金吾計會,取城內諸街枯死槐樹,充修灞、浐等橋板木等用,仍栽新樹充替”。京兆府采伐枯樹、栽種新樹都需與金吾衛知會。可知小到有人斫取樹枝,大到有司采伐街樹,都應經金吾衛通過。
左、右街使也可插手京城的綠化樹種植,如大和九年(835)敕:“諸街添補樹,并委左、右街使栽種,價折領于京兆府,仍限八月栽畢,其分析聞奏。”雖說左、右街使添補諸街樹之經費還是由京兆府出,但街樹之添補權左、右街使可以染指,《新唐書·百官志四》左右金吾衛條:“掌宮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左、右街使各一人……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
天寶之前,左右街使之職屬翊府中郎將,《唐六典》左右金吾衛條:“中郎將掌領府屬,以督京城內左、右六街晝夜巡警之事,左、右郎將貳焉。”
京城內六街最初由金吾衛中郎將負責,中唐以后代之以左、右街使。對于金吾衛屬下左右街使之職責,曾發生于唐人柳公綽身上的故事就是很好的注腳,據《因話錄》記: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將赴府上,有神策軍小將乘馬不避,公于街中杖殺之。及因對揚,憲宗正色詰公專殺之狀。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則之地,臣初受陛下獎擢,軍中偏裨,躍馬沖過,此乃輕陛下典法,不獨侮臣。臣杖無禮之人,不打神策軍將。”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決,不合奏。”上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將軍奏;若在坊內,則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據此可知,左、右街使分管左、右六街,左、右巡使分管各坊之內,劃界管理,各司其職。因為左、右街使職在京城內六街,故左、右六街之街樹維護、添補、栽種由其兼管,也非常好理解。
不僅左右街使有添補街樹之職權,其他一些使職也見類似現象,如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令兩京道路,并種果樹。令殿中侍御史鄭審充使。”此次種植果樹的范圍此處僅記為兩京道路,再檢《舊唐書·玄宗紀》《冊府元龜》均為兩京路及城中、苑內種果樹。
說明種樹范圍也包括長安城內和苑內。湊巧的是,作為此次種植果樹專使的鄭審還有詩專門記錄此事,據鄭審《奉使巡檢兩京路種果樹事畢入秦因詠歌》有:“春露條應弱,秋霜果定肥。影移行子蓋,香撲使臣衣。入徑迷馳道,分行接禁闈。”
鄭審以殿中侍御史充使巡檢種果樹事,詩中謳歌的是“韶華滿帝畿”和“千里樹芳菲”,提及馳道、禁闈、行子、使臣等內容,印證了以專使檢校種植果樹,其范圍包括京城內、禁苑內和兩京路。
由此可見,各種樹木成為錦繡長安的“花衣裳”,而相關機構就成為長安樹木的“護花使者”。正是由于這些“有司”堅持有空則種、有缺則補,在相關機構的通力合作下,長安一度成為身著美麗花衣的“小姑娘”,其秀麗嬌美,即使用上最豐富的想象力和最綺麗的修飾語也毫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