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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石路,畫橋畔

  • 絲綢美人(下冊)
  • 汀洲
  • 10745字
  • 2020-06-18 16:15:13

到臥室門口,錦笙微笑揮手讓盛吉祥離開,盛吉祥自然識趣地走開。她知道許多軍人即便睡著也警覺性高,怕門聲再次響動會驚擾穆峻潭,只把門虛掩住,皮鞋也脫在門后,輕輕朝里走。

穆峻潭平日里鮮少回別院住,多宿在軍營。這兩日穆夫人在,住軍營不方便,他才陪著回來住。

臥室擺設(shè)很簡單,一個置物架充當(dāng)半壁屏風(fēng),上面放著些中國的或西洋的玩意兒。一張西洋床床頭靠墻,對過擺著沙發(fā)茶幾。墨綠繡金菊窗幔半開,有微弱光亮照進(jìn),轉(zhuǎn)瞬間的欲雨之光,覆著了半層灰紗。臥室內(nèi)的一切,都籠著淡淡灰色,悄寂而扣人心弦。

床尾有一沙發(fā)椅,穆峻潭的軍裝隨意扔在上面。錦笙得知他四點才睡,便猜想他隨身的軍服有可能還是昨日穿過的,或許麒麟戒指還在口袋里。以穆峻潭的惡劣脾性,絕不會輕易還她,還不如自己偷偷拿走來得簡單。

她望了一眼熟睡的穆峻潭,他穿著銀白綢睡衣,對襟短汗衫,大短褲,長胳膊長腿都露出一多半,皮膚還挺白。暑氣濃了,夜里熱了,好在他穿得還算規(guī)矩。否則羞澀加緊張,她更加不好下手。

錦笙一只眼瞟著穆峻潭的動靜,一只眼幫著手掏口袋,軍褲口袋沒有,錦笙掏下面的軍服口袋時,牽扯到皮帶扣磕在鐵椅背上。沉悶尖銳的一聲響,在悄寂的臥室里格外驚人心魄。瞬時,穆峻潭已由枕下拿槍坐起,起身時槍已上了膛,循著聲音源頭指向錦笙。

錦笙驚恐地望向穆峻潭冷冽肅殺的臉龐,穆峻潭看清是她,倒怔住了。反應(yīng)過來她手里正抓著軍服,不免又氣又好笑,無奈地瞪她一眼收了槍。穆峻潭把她由地毯上抱到懷里,她奮力掙扎令他抱不牢,他便翻身把她壓倒在床,捧住她的臉頰厲色教育道:“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竟還做起賊了!”

錦笙何曾受過這等輕薄之舉,臉騰地紅透,掙脫不開,開始對穆峻潭拳打腳踢加頭撞嘴咬。穆峻潭顧忌她身上可能真有傷且大病初愈,不敢用重力制服她,二人一時糾纏在床上,翻來滾去。

穆夫人正在客廳剪六月雪盆景,見盛吉祥下樓,順口問了一句來者何人。得知來者是林五少,不辨緣由地心里“咯噔”一聲。想起葉執(zhí)信半個多月前曾秘密告知她說,少帥和林五少走得過近,那林五少又歷來有捧男戲子的喜好,與盧二公子也有些那方面的膩歪事,恐少帥跟林五少糾糾纏纏地被帶壞就不好了。

林錦笙把白蝴蝶送到帥府,瞧著并非競天心中所愿,競天本應(yīng)與其水火不往來,不想?yún)s在她與大帥跟前夸贊林錦笙。此前種種不曾在意,此刻聯(lián)系在一處細(xì)想,穆夫人不由泛起一身冷汗。

剪刀剪動著,六月雪的扶疏枝葉稀拉拉地落在茶幾地毯上,那宛如雪花滿樹的花簇也被剪了個七零八落。

穆夫人顧不上看,一顆心只裝著憂慮惶恐。穆家唯有一個獨子,不說全是因她,其中有兩個確是她所為。老四小產(chǎn)后咒罵她、詛咒競天時,被穆炯明揚手扇了兩個大嘴巴子還罰跪半日。她知道,穆炯明不是為她,是為當(dāng)時的獨子。若不是為這獨根,穆炯明怕是早與她絕情翻臉。常說有報應(yīng),她也祈愿著要報應(yīng)就報應(yīng)在她身上,不要傷到兒子分毫。如今競天一直俄延著不愿成親,莫非不喜女人喜男人,就是競天遭遇的報應(yīng)?

穆夫人心驚肉跳地行至穆峻潭臥室門口,門虛掩著,她放輕腳步走進(jìn)來,看見蠶絲涼被、枕頭都散落在地,床尾沙發(fā)椅也翻倒在地,衣裳凌亂著。

床榻上,穆峻潭扳回一局,壓住與他膩纏的男子質(zhì)問:“你是我的戀人,也想要跟我做夫妻,為何還如此在意這個麒麟戒指?自我注意你之后,這兩枚戒指你就沒換下來過,另外一個戒指是不是給了盧柏凌?這是不是你們的定情信物?說!”

錦笙氣憤,自己是盧柏凌的戀人,穆峻潭怎可霸道武斷地說她是他的戀人?還未開口,就聽得一聲厲吼“穆峻潭”,錦笙被駭?shù)靡欢哙虑亦淞寺暎瘏柡鹪搭^望去。

穆峻潭也給唬得愣了一下,側(cè)頭見得母親立在不遠(yuǎn)處,正渾身微顫地指著他與錦笙。他不免有些尷尬,放開錦笙坐起,也把錦笙扶起,一面神情漠然地低聲說“這是家母”,一面替她擦去唇角臉頰沾染的血跡,又瞥見她脖頸配飾歪斜,順手給她扶正,最后替她理了理凌亂不整的衣裳。

穆夫人雙手緊扣在身前,極力鎮(zhèn)定住,雙眸怒視錦笙,仿佛要用眼刀把錦笙凌遲。錦笙有點知曉穆夫人誤會了什么,卻也說不上來穆夫人究竟誤會了什么。她腦子里更是一片混沌,不知該如何辯解,呆望著穆夫人,嘴巴張合幾次,愣是半點聲音都未發(fā)出。她又羞又惱氣息不定,一連咳嗽好幾聲,站起在床上給穆夫人彎了個腰,跳下來就趕緊跑。

穆峻潭見錦笙這一氣呵成的落荒而逃,眸光追隨著她,不由帶些寵溺神情。他略微一笑,唇上血口子即刻涌出大顆鮮血,再一抬眸,臉頰便挨了穆夫人一巴掌。

這一巴掌倒把穆峻潭給打清醒了,他立在盥洗室里,眉眼深鎖著從盛吉祥手上接過牙刷、牙粉。

他沒有婚娶經(jīng)驗,又遇上錦笙這樣特殊的身份,本想著把錦笙的身份告訴母親,林家那邊由母親替他斡旋。此番仔細(xì)忖度,是決計不能讓母親知道的。母親事事以他為先,凡事絕不會站在錦笙的立場上替錦笙考慮,且錦笙背后還有林家和林老夫人娘家在江北的人脈勢力。此事一經(jīng)母親之手,定然會變得更加復(fù)雜。為了他,母親能把錦笙利用到再找不出一絲可利用之處。

穆夫人坐在客廳里,她這一類的容貌,雙顴豐滿,面不露骨,富態(tài)圓潤,擱在當(dāng)年,據(jù)算命的說是旺夫相,很是時興過一陣兒的。只現(xiàn)今,時興鼻小高挺,唇瓣豐潤,深目削頰,要露點骨相才算美,倒不管算命的那一套了。

穆夫人身上的黑底金纏枝蓮紋緞旗袍并不時興,卻透著威嚴(yán)高貴,脖頸里的珍珠項鏈,每一顆珠子都是頂好的,繞了三匝垂在胸前。手腕的翡翠玉鐲、手上的三枚戒指、貴婦髻的簪佩皆是大內(nèi)之物,她出身前清名門,自然襯得起這份貴氣。

穆夫人喝下兩盅涼茶,已無先前失態(tài)的痕跡,依舊端得高雅富態(tài),靜待穆峻潭下來。

周媽跟帶過來的兩個丫鬟正在收拾茶幾和地毯上的六月雪狼藉,見穆峻潭軍裝整齊地下樓,且一臉的徹骨寒,連忙低頭噤若寒蟬。

穆峻潭行至客廳,托著軍帽對穆夫人躬了躬身,就要外出,穆夫人道:“今日我會跟方家商議婚期,待咱們安系大局一定,你就和桑宜成親!”穆峻潭道:“我若逃婚,父親也攔不住。您若不怕丟人,請便吧。”穆夫人道:“那你告訴母親,你究竟看上了誰家的小姐?不管窮富,不管地位高低,母親都認(rèn)可。就是白蝴蝶,待你娶妻之后,母親也可以給她一個如夫人的名分。”穆峻潭道:“您已看到聽到,無須再試探兒子。”

穆夫人手微顫著接過周媽遞的涼茶,竭力平穩(wěn)怒氣,言語上也妥協(xié)著:“競天,你總得為咱們穆家的香火考慮。你先娶妻,給穆家留個后,其他的行為,母親不管你,隨你如何。林錦笙不也在跟古家的女兒商談婚事嗎?”穆峻潭道:“您此行若僅是為我的婚事,我這就去請示父親,派衛(wèi)兵護(hù)送您回京陵。”說畢轉(zhuǎn)身大步走了出去。

回軍營的路上,盛吉祥問他:“少帥,為何不告知夫人實情?以往,不管遇到何事,夫人都很鎮(zhèn)定,方才夫人下樓時,我還是頭次見夫人臉色蒼白、惶恐不安呢。以后,夫人怕是整日都要擔(dān)心您。”穆峻潭道:“我要娶她,是想盡我所能護(hù)她愛她,而不是讓別人利用她。”盛吉祥不懂此話何意,見少帥疲倦闔目,也不敢再問詳細(xì)。

方少塵用過早飯,就在霓裳錦織造坊門口等錦笙。待汽車行來,看見是盛安康由副座下來給錦笙開門,不免有些詫異。還未及細(xì)想,看見錦笙只穿著襪子下車,朗聲笑問:“你現(xiàn)在脾氣急起來連鞋子也不穿了嗎?”

錦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皮鞋還在穆峻潭臥室門后呢。當(dāng)時給穆夫人駭?shù)貌惠p,連蹭帶跑,樓梯都是兩腳并一步。她跑上汽車就吩咐往這里趕,一路上驚魂未定,把咳嗽都勾起了。

錦笙紅著臉不愿搭理方少塵,扭頭吩咐盛安康回美新飯店找赤芍取鞋子。這邊她跟方少塵進(jìn)織造坊沒多久,繞著水池子還未走到驗錦廳,葉執(zhí)信就追了過來給她送皮鞋。方少塵滿心困惑,自己在織綢間里不辨日夜二十多天,乍一出來,時光仿若過了好幾年似的,穆峻潭和錦笙的關(guān)系他已捉摸不透。

水池岸砌著一圈整齊石塊,錦笙坐在上面拍襪子穿鞋子。方少塵剛才見葉執(zhí)信是微瘸著走過來的,趁這個空當(dāng)問他:“你這是又被競天踹了?”葉執(zhí)信揉著臀部,苦笑道:“上次回帥府,我對夫人胡說八道,今天給少帥知道了,簡直是觸了天雷。若不是我主動要給五少送鞋子,少帥那脾氣上來,真能把我腿跺斷。”見方少塵要細(xì)問,他自覺失言,忙又說:“少帥今晚上要請趙省長吃飯,商榷著如何給絲綢業(yè)商友一個說法,讓方師長跟五少也過去呢。”

方少塵點頭應(yīng)允,絲綢同業(yè)會公所打架大鬧一事,他也有所耳聞,只還未了解詳情。他望向錦笙,只見錦笙還在低頭認(rèn)真穿鞋,手指在鞋帶子上繞來纏去總系不好,耳朵映著旁邊翠柳,益發(fā)顯得玲瓏紅彤。

好容易系個死結(jié),錦笙臉頰紅撲撲地抬頭,問葉執(zhí)信:“葉隊長,穆夫人那里?”她沒問下去,也不知該如何問。葉執(zhí)信倒是個通透人,況且少帥囑咐過,忙回道:“五少不必?fù)?dān)憂,夫人那里沒出任何差池,少帥能解決。”鑒于心中有愧,他自己又添了句,“少帥雖心粗,有關(guān)五少的事卻想得細(xì),替五少想得周全呢。”

聞言,錦笙轉(zhuǎn)身就朝驗錦廳走去,方少塵受了葉執(zhí)信一個軍禮,也連忙追上錦笙。

驗錦廳與織綢間隔得不遠(yuǎn),可聽見那邊的響動。每間織綢間安放二十臺織機(jī),有三間是手拉機(jī),其余都是木織機(jī)。起先只開著兩間,比賽開館后為趕訂單,方家把一些老匠人請了回來,也有一些不愿回來的,于是又請了些其他匠人,開了六間織綢間。

驗錦廳已許久不開,今日也只開了一間,大廳廣闊無物,只擺著一堂紅木幾椅,是給驗錦的官員稍作歇息用的。

錦笙對霓裳錦一直存著敬畏之心,方少塵笑著請她,她也未敢坐在主位。

上次為刺激方家人,趁方老太爺在霓裳錦織造坊的時候,她帶著兩噸多的人造絲苦兮兮尋來,想讓方家匠人嘗試著把人造絲摻進(jìn)去,如此可降低方家絲綢的成本價。當(dāng)時,方老太爺沉默一會兒,令方鶴把兩噸多人造絲買下來,一沓鈔票交于錦笙手心,又把人造絲堆在水池子跟前燒成了灰燼。

火光初燃之時,方老太爺臉龐上的褶皺映著紅光,他對錦笙說:“孩子,你們林家是生意人,我們方家是手藝人。雖然外人總說我們匠人、手藝人有股別人沒有的精氣神兒,但于我們而言,遵守的不是那股精氣神兒,我們遵的是自己的良心,守的是老祖先代代相傳的工藝。我們方家的匠人可以穿粗衣布衫,可以吃粗茶淡飯,但絕不會弄虛作假。不管是霓裳錦,還是普通的絲綢,每一道工序,我們都會認(rèn)真對待、雕琢技藝、精益求精。人活一世,我們不能有愧于心!不能拿著一些粗制濫造的絲綢去欺騙別人,再蒙蔽自己的良心!你們所說的那股匠人精氣神兒,不是說說就能粘身上的,而是要長年累月地身體力行,才能由骨氣、由血肉里滋長出來!”

“孩子,我看到現(xiàn)在為止,這場絲綢比賽與絲綢工藝沒多大相關(guān)。日本商會在搞陰謀詭計,依你這孩子的脾氣,應(yīng)該也在還擊。當(dāng)初你既然把方家絲綢作為干凈地了,方爺爺就給你守好這片干凈地。你且謹(jǐn)記,雖然咱們兩家婚約已解,但你們林家代表著中國絲綢,我方家依然會與你林家齊心協(xié)力、榮辱與共、同進(jìn)同退。當(dāng)初為了守好桑蠶園和霓裳錦織造坊,家財都分給了少泉的爺爺,我是沒多少家財留給少塵的,少塵也不需要。這次為你們林家供貨,我們不為賺錢,你想降價就盡管降,方家匠人只要給窩窩頭吃個半飽就能上織機(jī)。原料上,我方家祖宅還值些錢,不用你們林家擔(dān)憂。”

錦笙本是為奪錦來做戲鋪路的,卻因方老太爺?shù)淖鳛楹瓦@番話,羞愧到面紅耳赤,把奪錦念頭幾乎燒化。方少塵也給方老太爺治得,一頭悶在織造坊二十余天。

伙計們魚貫出入,在紅木幾案上擺了十五匹絲綢樣品,皆尚未取名。

錦笙曾和方少塵研究過洋絲綢里賣得最好的兩種——巴黎緞和塔夫綢,它們本來自法國,中國絲綢商人給重新起了名。很多絲織廠為了跟時興風(fēng),也都把自家廠子里的絲綢品種定名為自家品牌加塔夫綢、巴黎緞,就像永亨絲織廠和廣昌絲織廠的塔夫綢,就叫永亨牌塔夫綢、廣昌牌塔夫綢,林家也有秀林牌塔夫綢。及至后來,各絲織廠售出的塔夫綢跟正經(jīng)的舶來品塔夫綢已無甚相關(guān)。

市面上現(xiàn)時興的好質(zhì)量塔夫綢是平紋織為地,但密度比其他綢類大,瞧著質(zhì)地十分緊密。巴黎緞是緞紋組織,看似光滑平亮,其實暗藏紋縷。

方少塵是為著出口才研究的這兩種絲綢,然而方家匠人的技藝手法太具特色,即便仿著別人的織物織,也織出了自己的特點,反倒尋不見半點仿織的痕跡。其實綢類織物的地紋多是平紋織,也就業(yè)內(nèi)人區(qū)分得開各樣種類,外人看來,只有花樣色彩及觸感的不同。

錦笙把幾案上的塔夫綢拿起細(xì)看,整體質(zhì)地縝密硬朗,挺括滑爽,輕薄光亮,富有彈性,且經(jīng)緯密度比市面上正經(jīng)的舶來品還要高,用作衣物面料、傘面、刺繡底料、西式婚紗、襯膽等都是可以的。

單色塔夫綢摸起來的感覺與市面上質(zhì)量優(yōu)等的料子難分伯仲,但勝在方家的染色技藝非同一般。錦笙手上正拿著一匹墨綠塔夫綢,因梅雨季節(jié)總是霧沉沉的,驗錦廳里開著電燈,此刻燈光灑下,錦笙仿佛拿了一整塊綠油油的翡翠。她驚奇贊嘆之余,眸前忽地顯出穆夫人手腕上的翡翠玉鐲,顏色簡直一模一樣,由冷翡翠想到穆夫人似要把她凌遲的眼刀,猛駭?shù)脕G下墨綠塔夫綢。

方少塵忙問:“可是有什么問題?”錦笙搖頭:“一點問題都沒有,顏色跟翡翠似的,真……真好看。”說完,也不管方少塵詫異的神色,又低頭去看其他絲綢。方家還利用經(jīng)緯線顏色不同,織出了閃色塔夫綢,兩樣色彩交織,新穎且鮮麗。

提花塔夫綢里的提花技藝更是方家匠人最拿手的,在素塔夫綢的平紋地上提織緞紋花樣,花紋鮮麗而不扎眼,細(xì)致柔熟,此綢一出,簡直能橫掃市面所有塔夫綢。

再看巴黎緞,也同塔夫綢一樣令錦笙心生贊嘆。時間太緊,方少塵與方家匠人只改良了四類絲綢的幅寬長度,已能達(dá)到歐美人對服飾面料的要求。

錦笙抱著一綢一緞,心里溢滿驚奇贊嘆,脊梁骨挺得直直的,問方少塵:“少塵,你是怎么說服方爺爺?shù)模窟@改動了你們方家好多工藝呢!”方少塵略背過身說:“答應(yīng)了爺爺一件事情。”錦笙猜想是回來繼承霓裳錦織造坊,卻不多問,省得把他問煩了再改變主意,連忙笑著說:“這下子,我終于能堂堂正正給那些支持我林家的人一個交代,要不然,贏了我也心里不安得很。”

方少塵坐在幾案上,笑看她:“你又不是穩(wěn)贏,不要太掉以輕心了。你私底下都用了什么計策?”錦笙笑道:“你們方家給我守好干凈地就行了,反正事是我干的,挨罵挨罰遭報應(yīng)都算我一人身上。”方少塵笑問:“這么嚴(yán)重,你殺人了?”

錦笙撇嘴道:“我有那么壞嗎?這是商戰(zhàn)又不是打仗,怎會牽扯到殺人。”說笑著又把話題引到了絲綢工藝上。

六和飯店內(nèi),穆峻潭的近身衛(wèi)戍封鎖嚴(yán)守著二層整條走廊,不許閑雜人等接近。六和飯店在柳蘇城頗具盛名,素日里貴客如云,此等陣勢,自然傳了不少閑話出去。

閑話由一層用餐的賓客傳到外界。中間知曉緣由的人,會閑談上幾句:“穆少帥自從來了柳蘇城,還沒擺過如此大的架子,此番看來是很重視絲綢業(yè)的事。昨日說要給絲綢業(yè)一個交代,今天就宴請趙省長和林五少,還請了霓裳錦織造坊的少東家方師長和方家大少爺。”

一聽者問:“既是如此,為何不請秦先生和鄭先生,他二人不是絲綢同業(yè)會的會長和副會長嗎?”有人答:“哎喲,哪能夠啊!昨日秦會長以開晨會的名義把林五少請過去,卻縱著織戶家主把林五少和兩個小廝打出大街。今日把雙方請在一處,那林家五少爺是多大的脾氣啊,肯依嗎?回頭正事談不了,又得打起來。另有一層,我估摸著,穆少帥這也是惱了秦鄭二人,明擺著告訴秦鄭二人,我要談絲綢業(yè)的事,卻不令你二人到場。現(xiàn)在,秦鄭二人臉上也夠無光的,落了個仗勢欺人的名聲,欺的還是個十八歲后生。”

另一聽者道:“聽在場的人說,穆少帥昨日就惱了,雖未大發(fā)脾氣,說的話卻字字夠分量。明面上對方少泉說狠話,可也沒給秦會長好臉色。”那人道:“能不惱嗎?方少泉只帶了兩個小廝,秦會長請了十好幾個織戶壯漢,給江北那三人大打一通后,卻把事情都推給方少泉。這不是給穆少帥出難題嗎?偏方少泉道理上說不過去,不偏方少泉,回頭跟方小姐如何交代?枕邊風(fēng)醉人,刮起人來也厲害呢!”

“哈哈……”

枕邊風(fēng)一吹,刮著,刮著,把話題刮到了別處。溫柔鄉(xiāng)逸聞醉人心,閑話也顧不得正經(jīng)談。

二層最大的包廂內(nèi),圓桌上只擺著幾樣簡單小菜,大菜都在等著穆峻潭。主位空著,趙立銘坐在主位的下位,一身淺灰綢長衫,不像政客,倒像個儒雅富商。錦笙不愿挨著趙立銘,入座時,選了方少塵的下位。

中間隔著一個柳蘇城少爺,趙立銘也不好說南地人的不是,只借口事務(wù)忙且亂,臨時找不到空閑警察去維持秩序,但他特意告知了穆少帥,畢竟軍營兵多嘛。其實,趙立銘也沒想到穆峻潭會去。南地人找林五少麻煩是預(yù)料之中的,這事,他不管,穆峻潭不管,軍政界誰都沾不上。兩方無論誰吃虧,那都是商界的事,扯破絲綢業(yè)的天也扯不到軍政界。如今,穆峻潭管了,也把他牽扯了進(jìn)來,反倒弄得他里外不是人。

錦笙點了一支香煙夾在手上,神情冷傲,僅似有似無地點頭應(yīng)和趙立銘。穆峻潭進(jìn)來時,她臉頰騰地紅起,渾身不自在,也不站起迎他,把兩只手都捧住太陽穴伏在桌上做沉思狀。

穆峻潭不到主位,反在她下位坐定,拿走她指上的香煙,一面摁滅在瓷碟里,一面對方少塵說:“你哥在后面,兩只胳膊掉了,給他托上去吧。”錦笙從手指縫里溜他一眼,恰被捕捉住。早晨同他打一架,見了他本該氣怒的,但二人以那樣的姿態(tài)被穆夫人捉在床上,錦笙說不出原因來,一想到他就臉紅,此刻看見他,臉頰更似火燒般。

趙立銘和穆峻潭正說著客套話語時,方少塵跟方少泉先后走了進(jìn)來。方少泉被穆峻潭親手修理一番,哎喲聲連天,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見到方少塵才解惑,方少塵是站江北小赤佬那邊的啊。

主、客皆到齊,大菜陸續(xù)而上,戲也徐徐開鑼。

穆峻潭已從方少塵那里得知,事情沒有秦會長說的那般嚴(yán)重,家庭作坊產(chǎn)量小,多是內(nèi)銷或依附綢緞莊,不受這次比賽的影響。真正受影響的是那些大廠子,這次打錦笙,織戶們怕也是不明緣由為人所利用。

實情如此,穆峻潭到底是五省少帥,還得給絲綢業(yè)一個說法。他心中已有應(yīng)對之策,卻問趙立銘:“趙省長認(rèn)為該如何給絲綢業(yè)商友一個說法?”趙立銘呷一口茶,緩聲說來:“此事,趙某已派人去調(diào)查了解一番,也請示過大公子和唐督軍。他二人皆說,那公告于報紙上的比賽契約是兒戲不成?變來變?nèi)ィM不令洋人笑話。契約上先已言明一條,價格不定,虧損自負(fù)。趙某認(rèn)為,此次糾紛若是因訂單被比賽館搶走,林家在最初可是四處奔走請過他們的,他們不予理睬,現(xiàn)又鬧這一出,于情于理都立不住。比賽館也開一個多月了,日本商會背后少說有十幾家工廠供貨,林家正是因為供貨數(shù)量跟不上,很多大訂單的交貨日期不如日本商會短,才丟失客商的。趙某雖不才,也略知道些絲綢業(yè)的彎彎,絲綢同業(yè)會也分個三六九等呢。一等的大廠氣不過,拿九等的家庭織戶出來說事,惹了亂子既能推脫個干凈,又能讓林家落個欺弱的名聲。當(dāng)初比賽是由穆少帥與趙某作公證人,趙某與林五少是同鄉(xiāng),穆少帥也莫要覺得趙某偏同鄉(xiāng),于情于理,趙某都要保證這場比賽的公正,不能由著絲綢同業(yè)會這些商人唯自身利益是圖。如此,置穆少帥與趙某于何處呢?”

穆峻潭道:“哦?請示過大公子和唐督軍?”趙立銘笑道:“江北、南地有頭臉的商人互毆鬧事,若不南北同時請示,豈不又令南北加一層隔閡?趙某職責(zé)所在,望承見諒。”穆峻潭道:“趙省長言重,此事本就是穆某多管了。穆某任師長一職,專管柳蘇城軍營駐戍,商務(wù)政務(wù),穆某是不通的。趙省長既已請示過大公子和唐督軍,自然要依趙省長處理。”

趙立銘笑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知者甚多,總要公開發(fā)表,給眾人一個說法。穆少帥既與趙某意見相投,那趙某便令人去擬報文?”穆峻潭眸中無笑意,只唇角略彎著點了頭。

趙立銘腳步很利索,至門口吩咐秘書去擬報文。錦笙算著,也就如廁的工夫,秘書就敲響了門,拿著長篇累牘的報文底稿交于趙立銘。趙立銘恭敬地請穆峻潭先覽,穆峻潭并不接,只淡淡掃一眼便點了頭。

趙立銘略怔,心中詫異穆峻潭妥協(xié)之快,手上把報文底稿翻了兩下,笑道:“那以唐督軍的名義發(fā)表嗎?趙某是江北人,以趙某的名義發(fā)表,恐起不到發(fā)表效果。穆少帥又只有師長之銜,不好公開發(fā)表關(guān)于商務(wù)方面的決議。”穆峻潭閑靠椅背不言,只是噙抹笑意看向趙立銘,眸光深寒。趙立銘笑著哈腰欠身,指尖飛快,寫下“依樟西省督軍唐義哲電令”字樣修改了報文頭,隨后遞于秘書。

報文一出,自然會評議紛紛。穆少帥親自坐鎮(zhèn)的柳蘇城出事,穆少帥親口許諾的交代,卻由唐督軍起頭公開發(fā)表聲明,那樟西省姓唐,自是不言而喻。

并且,唐義哲豈會不腹誹。出自六和飯店的報文,出自穆峻潭眼皮子底下的報文,以唐義哲名義發(fā)表,自己在林家和江北內(nèi)閣跟前做了好人,壞人卻由唐義哲做。絲綢同業(yè)會的勢力說大不大,但螞蟻咬人不也叮到皮了嗎?唐義哲雖皮糙肉厚耐得螞蟻叮,卻耐不得被穆峻潭擺一道。

這些可預(yù)見的評議紛紛,在座的人自然都能預(yù)見。圓桌上,端得酒宴笙歌,暗地里,卻是爾虞我詐。連方少泉都正襟危坐,一雙眼睛在趙立銘和穆峻潭之間溜來溜去,不敢生亂子惹是非上身。

電燈初亮,錦笙臉頰紅霞漸退,映著一圈霧晶晶的燈光,她眼梢望向穆峻潭。他側(cè)顏剪影冷氣森森,眼皮微垂,睫毛垂落下密影,密影疊疊,窺不見他的一腔心事。趙立銘如此行事,穆峻潭倒成了里外不是人。這場為絲綢同業(yè)會所設(shè)的宴席,不過是給皞系、安系之間的斗爭搭了橋。

商戰(zhàn)再云譎波詭,在這些有實權(quán)的軍人政客跟前,向來都是小巫見大巫,前者有槍,后者有權(quán)。軍政界的動蕩,錦笙即便看破亦很少理會。

此事這般處理,趙立銘也算是給了林家交代,其余的,便是皞系、安系的事。依之前,只要不危害林家生意,不牽扯盧柏凌,錦笙就不會再多想。

可今日,她瞧著趙立銘起初的架勢,是準(zhǔn)備了八十一招要與穆峻潭過的。穆峻潭一招妥協(xié),速度之快,連趙立銘都有些手忙腳亂。

錦笙猜,穆峻潭是為了她。若他不妥協(xié),趙立銘及其背后的內(nèi)閣勢力還會借著此事想其他法子生亂子,或者俄延不予解決。趙立銘自然不曉得穆峻潭心中為她,她和絲綢業(yè)在政客眼里根本無足輕重,趙立銘也只是深陷麻煩中,不得不借機(jī)為皞系與安系相斗。

她以前覺得鉤心斗角很好玩,自盧柏凌一走,她又大病一場,忽然間覺得很累。一顆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漂洋過海也追不上盧柏凌,心沒有棲息之地,也把她整個人都兜轉(zhuǎn)到無所依附。

“父子情”,父親要利用她奪錦。

同鄉(xiāng)情,趙立銘嘴上說同鄉(xiāng),其實也在遵內(nèi)閣命令行事。

圓桌上,趙立銘與其余三人推杯換盞,看似笑語晏晏,真真撕破臉,誰又肯放過誰。

胡思間,擱在膝蓋上的左手被穆峻潭抓住,錦笙渾身僵硬,連掙扎動彈都不敢,側(cè)頭看向穆峻潭。穆峻潭與她對視時,眸光里帶著真摯笑意,卻似流星短暫劃過,他手上微用力,示意她寬心。

錦笙臉頰飛丹霞,端起酒盅敬向他:“穆少帥,昨日之事,多謝了。”她聲音有些顫抖,找不準(zhǔn)昔日音調(diào),但“謝”字乃心室真語。穆峻潭并不舉自己的酒盅,拿過她的酒潑灑掉,且直接收了她的酒盅。自始至終,他都面覆寒霜,手掌溫和有力。

圓桌上,哪個人的眼睛不是忙來忙去。攏共五個人,恨不能變二十只眼睛出來,還嫌不夠使。正與方少塵閑聊的趙立銘瞥見穆峻潭此舉,恐錦笙脾氣上來生事,忙笑道:“聽說你前幾日感冒傷了肺,穆少帥是怕你飲酒過多再引起肺病。”其實,酒過好幾巡,錦笙一直神游在外,才陪飲了兩盅。

錦笙點頭不語,倒是坐在穆峻潭旁邊的方少泉,嘴含一口酒,彎腰拍腿上傷口時,恰窺得穆峻潭正抓著錦笙的手。酒猛地吞咽下去,他把兩只眼睛撐得圓鼓鼓似牛蛙,心里直接扯開胡琴,拉了個“梯格隆地咚”。直到酒闌人散,方少泉還驚在那一幕桌下拉手戲里。

走出來,已是細(xì)葉舞雨煙。月色隱,幾盞紗燈搖曳在雨幕里,照著黑瓦白粉墻。七里青石路依傍河道,流水聲雨聲和鳴。

趙立銘一出門就與眾人告辭。方少塵覺得穆峻潭與錦笙已相交甚熟,不再擔(dān)憂錦笙被他暴揍,遂也在門口與二人道別,要回方宅看爺爺。

方少泉想跟穆峻潭一塊坐汽車回別院,穆峻潭給他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他立馬轉(zhuǎn)身追方少塵:“少塵,你等等我,我跟你回去看二爺爺!”

穆峻潭由盛吉祥手里接過油紙傘撐開,對錦笙說:“走一走吧,難得你對我不氣不踢不打不咬。”錦笙尷尬一笑,順從地跟在他旁邊,走上七里青石路。衛(wèi)戍兵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跟在后面,她低聲說:“穆峻潭,謝謝你。昨日謝謝你,今日也謝謝你。”

穆峻潭知道,若是盧柏凌為她如此做,她不會客氣地說謝。所以,此刻哪怕是她真心地謝,他也不愿受,遂問道:“沒吃飽吧?”錦笙點頭又搖頭,笑著說:“習(xí)慣了,這樣的宴席,誰能吃得飽啊。眼睛滴溜來滴溜去,簡直不夠用。這次人少,若人多些,耳朵也要忙不過來了。一桌子人一門心思撲在交際和算計上,縱然吃幾口,也是食不知味。”

穆峻潭說:“看見前面那座石橋沒?走過橋,橋岸邊有一家面館,是地道的老柳蘇面。”錦笙忙說:“競天,我不餓……”穆峻潭打斷她說:“我餓。”錦笙啞言片刻,回了聲“哦”,其實她壓根就沒看見石橋。

穆峻潭撐著傘,風(fēng)細(xì)細(xì),把他身上的酒味淡淡吹來,錦笙嗅著,好像他身上的硝煙味也給沖淡許多。風(fēng)雨夜里,他步履穩(wěn)健地領(lǐng)著她前行,她便也無所顧慮,就這樣信任他、跟隨他朝前走去。

錦笙早已覺出,穆峻潭說起話來也會不饒人,但大多時候都惜字如金,矛盾奇怪的性格。就像他較真起來,固執(zhí)得不可理喻,看得隨意時,連眼皮都不會抬。

燈影斷在青石路盡頭,密影重重遮畫橋。錦笙背離光影,深一腳淺一腳,差點跌一跤,隨即被穆峻潭攬住腰。錦笙別扭至極又掙脫不開,連路都不會走了,與穆峻潭糾纏推搡了幾步,反倒被他愈攬愈緊,錦笙很生氣:“競天,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去吃面吧,我又不餓。”穆峻潭問:“你耍懶,想我抱你上橋?那你拿著傘。”錦笙扭身望望石橋,黑咕隆咚的,也看不太清。錦笙想趁他不備推開他,卻一腳踩空在石階上,倒被他攔腰抱起。油紙傘離手,經(jīng)風(fēng)一吹,由他們跟前飄過,悠悠落在河水里。

錦笙掙扎著也覺出來了,七里風(fēng)雨路,背離光影,愈走愈黑,微醉的穆峻潭就是在逞強(qiáng),他自己走道也靠感覺摸索。平道還好,上了石橋,又橫抱著不老實的她,好幾次差點絆倒把她拋出去。顛簸幾次,錦笙不敢再掙扎,反而把穆峻潭越抱越緊,真怕被他隔空拋到河水里去,她又不會游水。

橋這邊倒還好,遠(yuǎn)遠(yuǎn)望出去有幾盞燈亮著,也給雨霧纏綿住,不肯肆意發(fā)光。面館還未上板,店鋪也不算小,里面有六副桌椅。錦笙挑了一處臨窗的,坐定后撣拂著身上雨珠,迎著油燈一看,穆峻潭的大半個身子都是濕漉漉的。襯衣黏黏地貼在肌膚上,他一副并不知覺的模樣。

這家面館最考究的是湯,湯清而不油,味鮮而食后有余香。湯色如琥珀,毫無雜質(zhì),鮮香撲鼻。柳蘇城有十余家面館,皆各有特色,但各家面館皆把湯料配方視作傳家寶,秘不外傳。六和飯店曾想買這家老面館的湯料配方,也是久登門而不得。

錦笙本不是很餓,但一想黑燈瞎火地跟穆峻潭走那么久,只為吃碗面,不吃就虧了,所以吃了兩碗。穆峻潭只吃了一碗,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在看錦笙。小窗外,風(fēng)斜雨漫,趁著一盞油燈,她認(rèn)真安靜地吃面,細(xì)嚼慢咽,舉止貴氣十足。

次日,錦笙從方少塵那里聽說,昨日是穆峻潭二十六歲生辰,但穆峻潭生辰與他奶奶忌辰同日,熱孝三年,穆峻潭無法過生辰。又因與奶奶感情篤厚,自八歲起,穆峻潭便不再過生辰,也從不令人提及他的生辰。然而,他無法忘記,念著奶奶忌辰,也就想起了自己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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