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們什么是超人。人類是應(yīng)當(dāng)被超越的。你們曾作怎樣的努力去超越他呢？

超人是大地之意義。讓你們的意志說：超人必是大地之意義罷！

人類是一根系在獸與超人間的軟索——一根懸在深谷上的軟索。

往彼端去是危險的，停在半途是危險的，向后瞧望也是危險的，戰(zhàn)栗或不前進，都是危險的。

人類之偉大處，正在它是一座橋而不是一個目的。人類之可愛處，正在它是一個過程與一個沒落。

——尼采

一、“我教你們什么是超人”

現(xiàn)實中許多人的各種言行令查拉圖斯特拉感到了失望，特別是那些所謂的有德者、崇高者、最優(yōu)秀者缺乏理想，看不見黎明的曙光，為了爭奪種種的利益而放棄自己的超越。而且更可悲的是，就在他們裸體面對診斷者時，還在極力地虛偽和說謊，簡直是不可救藥。查拉圖斯特拉說：

我期待著更高大、更強健、更優(yōu)勝、更快樂的人們，期待身心嚴整的人們：歡笑的獅子必將到來！這歡笑的獅子就是超人。

那用它的舌頭舔食你們的閃電在哪里？那必須給你們注射的瘋狂劑在哪里？

看啊，我教你們以超人：他就是閃電，他就是這瘋狂！

1.人是居于猿猴和超人間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對于超人如何定義，尼采沒有用嚴密的定義來向我們講過，相反，《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他更多是用的隱喻、對比和想像，來向人們描述超人的到來。對超人的理解應(yīng)放在歷史的視野當(dāng)中，這里的歷史的視野不是種種鴿子籠式的歷史，而是尼采自己的人的進化的歷史，在這個歷史當(dāng)中，不斷地超越是人的使命。只有生命意志才是衡量一切進化與否的尺度，除此無他。在這個歷史的兩端，一是超人，一是獸。超人是人類發(fā)展鏈條中的一個中間環(huán)節(jié)。

直到現(xiàn)在，一切生物都創(chuàng)造了高出于自己的種類，難道你們愿意做這大潮流的回浪，難道你們愿意返于獸類，不肯超越人類嗎？

人是居于猿猴和超人中間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猿猴對人是笑料，同樣，人對超人也是笑料。人只是實現(xiàn)超人的一個過渡性環(huán)節(jié)，而超人則是人的目標，是理想的、更高級的人。所以，超人不是指已有的偉人，它始終還是尚未產(chǎn)生的一種人的類型的象征。尼采提出超人說，用意是給人的生存提供一個目標，一種意義。“人的生存令人感到莫名的恐懼，始終還沒有意義。”

在古代，也就是在蘇格拉底以前，人類的文明的歷史是一個生活不斷改善的過程，是人改變自然的能力不斷提升的過程。但是，我們必須看到現(xiàn)代文明對我們?nèi)俗陨淼母淖儯貏e是對我們的生命意志的影響，但同時又使得人們失去了自然、富有、崇高、充滿激情和想像力，“現(xiàn)代人成了一種渺小的、過度緊張的動物，他們幸而有自己的時代，塵世的生命始終是一個瞬間、一個插曲、一個沒有結(jié)果的例外。對地球的整體特征來說，它無足輕重，地球本身就像星宿，像兩個虛無之間的裂隙，是無計劃、無理性、無意志、無自我意識的現(xiàn)象，是必然之物的最糟糕的一類……”

我想著我對于兩千年來違反自然、人性之墮落這事之襲擊已成功。生命之肯定的新黨人，兩肩擔(dān)當(dāng)了一切最偉大的工作，重新提高了人類，也嚴厲地毀滅了頹廢派和寄生的一切，在大地上再建立起豐盈之生命、重興起狄奧尼索斯的境域。

……

不要把高等的種類的使命視為對低賤者的疏導(dǎo)，而是把低賤者作為基礎(chǔ)——高等的種類只有在這個基礎(chǔ)上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有它才能夠站立。

看來，查拉圖斯特拉講的超人，是以人為惟一原料的，他的形象是酒神精神的生命肯定者和生之歡樂的享受者，有著健康的生命本能和旺盛的權(quán)力意志的強者，有著獨特個性的真實的人，是舊的價值的評估者和新的價值的創(chuàng)造者。正因為他們有這樣的力量，所以他們是偉大的。

偉大的人，這是天性以偉大的風(fēng)格所建造的發(fā)明的人——這是什么人呢？

1.在他的整個作為中，他具有始終一貫的邏輯性，由于邏輯性的過于冗長，就會難于知其梗概，因此帶有迷惑性，即他有能力從自己的巨大平面出發(fā)去修煉自己的意志力的能力，他有一種蔑視和摒棄渺小的蹩腳貨的能力，即使其中包含著世界上最美的，“最神性的”事物。

2.他更冷酷、更生硬、更不假思索和更不怕“輿論”；他沒有同“尊敬”和被尊敬相聯(lián)系的美德，他沒有群畜道德一類的一切特性；假如他不能當(dāng)引路人，就路路獨行。然而有這樣的事情出現(xiàn)，即他對途中所遇的東西會發(fā)出低沉的喉音。

3.他不想有顆“同情之心”，而想要奴仆、工具；在與人的交往中，他總是打他們的主意。他不能泄露自己的天機，因為他認為當(dāng)老實人是乏味的；假如被識破了他的真面目，他認為是不尋常的。當(dāng)他不對自己說話時，他就要戴上假面。他寧愿撒謊，而不想講實話。因為，撒謊要耗費更多的精神和意志。他內(nèi)心有一種孤獨感，是某些褻瀆和貶斥都無法達到的東西，是一種獨特的可審判性，但不審判自己。

2.超人擺脫了人類道德的束縛

文明是人的創(chuàng)造，同時文明又像新的利維坦一樣控制著人們的生活。這個巨大的海怪制定了新的規(guī)定來限制人的個性的發(fā)展。其中道德就是最為根本的一個環(huán)。只有人在擺脫了傳統(tǒng)道德的羈絆之后，他才能或多或少地聽命于自己。他的這種行為就是一種超越，是超人的行為，他將帶動一大批的人。從而會有更多的人來擺脫舊道德的束縛。

尼采的超人思想是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是對當(dāng)時人們的不滿特別是對曾經(jīng)的偶像與密友瓦格納的種種媚俗的表現(xiàn)的不滿。

十年來，你每天向我的山洞走來：假若沒有我，和我的鷹與蛇，你會厭倦于你自己的光明和這條舊路罷。

但是，每天早晨，我們等候著你，我們?nèi)〉昧四愕亩嘤嗟墓饷鳎虼宋覀冏８Ｄ恪?

看啊！我像積蜜太多的蜂兒一樣，對于我的智慧已經(jīng)厭倦了；我需要伸出來領(lǐng)受這智慧的手。

愿意贈送與布散我的智慧，直到聰明的人們會再因為自己的瘋狂而喜歡，窮困的人們會再因為自己的財富而歡喜。

因此，我應(yīng)當(dāng)降到最深處去：好像夜間你走到海后邊，把光明送到下面的世界去一樣。

啊，恩惠無邊的星球啊！

我要像你一樣地“下山”去，我將要去的人間是這樣稱呼這件事的。

祝福我罷，你這平靜的眼睛能夠不妒忌一個無量的幸福！

祝福這將溢的杯兒罷！使這水呈金色流泛出來，把你的祝福的回光送到任何地方去罷！

查拉圖斯特拉滿懷信心地來到靠近森林的一座城市，他向聚集在那里觀看走軟索表演的大眾宣講了自己的目的，也是他所認為的人生的目的——“現(xiàn)在，我教你們什么是超人，超人是大地之意義。讓你們的意志說：超人必是大地之意志吧！”大地是隱喻，它比喻肉體的感官世界，意指與基督教彼岸世界相對的塵世生活。這里是狄奧尼索斯精神的世界，在這里有一切事物中最根本的力量——生命意志。超人正體現(xiàn)了這世界中最強的東西，真正體現(xiàn)人的本質(zhì)，預(yù)示了人的未來，也就是人的意義。

兄弟們，我禱求著：忠實于大地罷，不要信任那些侈談超大地的希望的人！無論有意地或無意地，他們是施毒者。

他們是生命之輕蔑者，將死者，他們自己也是中毒者。大地已經(jīng)厭惡他們：讓他們?nèi)チT！

從前侮辱上帝是最大的褻瀆；現(xiàn)在上帝死了，因之上帝之褻瀆者也死了。現(xiàn)在最可怕的是褻瀆大地，是敬重“不可知”的心高于大地的意義！

從前靈魂輕蔑肉體，這種輕蔑在當(dāng)時被認為是最高尚的事：——靈魂要肉體丑瘦而饑餓。它以為這樣便可以逃避肉體，同時也逃避了大地。

啊，這靈魂自己還更丑瘦些，饑餓些；殘忍也是它的淫樂！

……

教士與種種貌似崇高的有德者散布了形形色色的毒藥，教士告訴我們一個美好天國的永恒存在，但他又說只有以我們的苦修才能領(lǐng)會上帝的恩寵。道貌岸然者一副崇高的樣子，不停地教導(dǎo)我們要守規(guī)矩，為了取得他人的信任與欺騙他人的敬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總是“孩子，要先做人，再做事”。他們以一種虛無縹緲的形而上學(xué)欺騙我們逃避肉體和大地，以為可以得到超大地的東西，然而這一切在哪兒呢？

人類兩千多年一無所獲，可悲的是，人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依舊沉浸在“貧乏、污穢與可憐的自滿”中。聽眾是中毒者，他們通常以謙虛為學(xué)生的美德。上帝、道德成為有效的毒素，而那些熱衷于說教者至少有相當(dāng)?shù)牟糠质鞘┒菊摺２唬苍S一切的人類都是施毒者，正是文明社會滋生了美麗的罌粟花。

尼采借大地之喻告誡人們，要誠實地、腳踏實地地生活在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大自然中。如果人能夠生活在大地的懷抱中，就有可能擺脫目前的虛弱狀況，使自己逐步變成超人。“忠實于大地”是尼采勸告人們走出形而上學(xué)的真誠呼吁。換句話說，只有走出形而上學(xué)，人才可能獲得新生，用尼采的話來說就是變成超人。

真的，人是一條濁流。一個人必須是大海，才能接納一條濁流而自己不變臟。看啊，我教你們什么是超人：他便是這大海；你們的大輕蔑可以沉沒在它的懷里。

什么是你們能夠有的最偉大的經(jīng)歷？就是大蔑視的時刻。在這個時刻，你們的幸福，連同你們的理性和你們的德行，都使你們厭惡。

……

尼采用大地、大海、閃電來象征超人。尼采用隱喻的方式描述了超人應(yīng)該具有的能力和品質(zhì)。超人必須體現(xiàn)大地的意志，他充滿生機和活力地生活于堅實的土地上。他靠自己的力量，從日常生活的環(huán)境中汲取自己所需的營養(yǎng)。而不是消極地等待什么超感官的力量來解救自己，把自己帶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彼岸世界，以求得解脫。人只有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生命才有意義。

超人必須具有大海的心胸和自潔能力。廣闊的胸懷使大海具有包容百川的氣魄，而自潔能力則使被包容進來的東西脫去污垢，使人心懷坦蕩地享受無盡的生活樂趣，相比之下囿于門戶之見、胸如污水溝的傳教士們顯得多么可卑、可憐。超人還需具有閃電般的雷霆萬鈞之力，大刀闊斧地破壞一切阻礙人類生存發(fā)展的東西。

現(xiàn)代文明培養(yǎng)的人又只是種種工具的異化，心靈中充斥著種種陰暗的東西，他們的心靈是陰暗的，滋生著各種不良的東西。超人與現(xiàn)代人有著巨大的差別：超人的心靈中充滿激情的活力，他像一團涌動的活火，照亮自己也溫暖他人。火所及之處，一切陰暗的東西都化為灰燼。超人保有著人對自身的信念，保持著人的活力。

在超人身上，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以往自己引以為幸福的東西，它的全部內(nèi)涵就是進行自我節(jié)制，呼天搶地地向天哭泣，等待主人解救，仿佛一頭落入虎口無望地慘叫的羔羊。這一番議論主要是針對舊道德而言。

尼采通過大海的比喻向人們表明，超人是擺脫傳統(tǒng)道德束縛的人，在超人身上已經(jīng)徹底清除了舊道德引以為榮的幸福觀、正義觀、憐憫觀等。他告誡人類，舊道德的束縛使人變得畏首畏尾，不思進取，只注重符合上天的管束。

3.不為現(xiàn)代文明所累的未來之王

超人是一種新人的象征，是一切形象的形象。這一點很重要。尼采關(guān)于人的形象有過許多構(gòu)想：充滿酒神精神的生命的肯定者和生之歡樂的享受者，有著健全的生命本能和旺盛的權(quán)力意志的強者，有著獨特個性的真實的人，超越一切傳統(tǒng)道德規(guī)范、處于善惡之彼岸、自樹價值尺度的創(chuàng)造者，不為現(xiàn)代文明所累的未來之王。

尼采在《不合時宜的考察》的第三個思考中曾經(jīng)指出，人必須使自己的生命有意義，否則人的生存便依然是一個無思想的偶然。問題在于如何使生命有意義？

尼采認為，若要使生命有意義，人必須認識真正的自我。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人如何認識真正的自我？尼采提供的方法是仔細思索你的教育者，考察他身上那些最讓你喜愛的特點，你將發(fā)現(xiàn)真正的自我不是隱藏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而是在遠遠高于你的地方。

“人是某種應(yīng)該被克服的東西”——克服了自己的人便已經(jīng)成為超人。克服自己主要指克服自己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念，因為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就是駱駝身上的重負。克服它就意味著卸掉它，而要卸掉它首先要對它產(chǎn)生懷疑，敢于對它說“不”，這需要獅子般的勇氣。而一旦克服了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回歸純樸，如孩子般的單純，如白紙般的純凈，新生命開始了。它的特點是創(chuàng)造性、肯定性。

查拉圖斯特拉生動地描繪了超人的形象——

我看過最偉大的人和最渺小的人的裸體：——他們彼此還太相像。真的，我發(fā)現(xiàn)連最偉大的人也——太人性了。

……

我的熱烈的意志，重新迫使我走向人類：如鐵錘之于石塊。

同胞們！石塊中臥著一個影像，我意象中的影像！呀！它臥在最堅固、最丑陋的石塊中！

于是我的鐵錘猛烈地敲碎它的囚牢，石塊中飛起碎片。

我要完成它：因為一個影像向我移來了！

美麗的超人的影像向我移來，呀！同胞們，天神對我說來，算得了什么！

尼采對超人賦予新的意義，這就是對大地的超越。對這個概念的分析，我們至少會有兩點啟示：一是尼采言說時的動態(tài)的立場，他用流動的眼睛看世界，也就是用生命的眼光看世界，他了解生命是動態(tài)的，生命不是抽象的概念，超人不是一個普通的物體，相反，他有著創(chuàng)造的生命力。人生是個動態(tài)的過程，人的生命是一種永久的征服，在這不息的征服中，富有無限戰(zhàn)斗的意味，而這戰(zhàn)斗的對象就是自己——也就是停滯的或被動的存在。做一個超人，要能不斷地前進。在這個不斷奮進的道路上，發(fā)展本身便是目的，這種發(fā)展——重視人的最高潛能及自我超越的意志——乃是最高自由的表現(xiàn)。

超人嚴肅而有激情，他們在精神事物上正直到冷酷的程度，他們在高山上練習(xí)生活俯視關(guān)于政治和利己主義的可鄙的流行廢話。他們對一切可以漠然處之，他們可以完全不問真理是否有用、是否會給一個人帶來厄運……因為剛強而偏愛今日無人敢問的問題；他們有勇氣，敢于在千年的禁區(qū)中尋找一絲的光明。來自七重孤獨的體驗是他們的口哨聲。他們有著傾聽新音樂的耳朵。他們有眺望最遠方的銳利眼睛。他們有領(lǐng)悟迄今為止一直保持緘默的真理的良知。憑借著這些東西，他們超越于他人：奮發(fā)向上的力量、對自己的敬畏、對自己的愛、對自己的絕對自由的向往。他們超越人類，憑借力量，憑借靈魂的高度，憑借蔑視本身。

超人不存在于任何別的地方，人是惟一的原料。尼采像一個雕塑家一樣注視著人這塊大理石，心中醞釀著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超人。他有兩重意志，既執(zhí)著于人，又向往超人，正表露了他對人又愛又不滿意的矛盾心理。要把握超人的確切含義，最好的辦法是用否定的方式來把握。

尼采自己實際上也是這么做的。他說：

“超人”這個詞實在是指這樣一種類型的人，他們的出現(xiàn)應(yīng)是偉大幸運的一片斷，是一種與“現(xiàn)代人”、“善人”、“基督徒”以及別的“虛無主義者”正相反的人，這個詞出自倫理破壞者查拉圖斯特拉之口，就有著深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