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遇戰友(3)
- 漂亮朋友 羊脂球 我的叔叔于勒
- (法)莫泊桑
- 3315字
- 2014-01-17 11:49:12
劇場四圍是圓形,入口處尤其開闊,平時便是那些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在一片黑壓壓的男士中間來回穿梭的所在。墻邊是三個立著的柜臺,每個柜臺里都站著一個已經青春不再卻仍濃妝艷抹的女人,她們在售出飲料的同時也出賣色相。眼前,其中一個柜臺前正有一群姑娘在等候來客。
她們身后的幾面高大落地鏡,照出了她們袒露的背脊和過往男士的面孔。
弗雷斯蒂埃雙手加力分開眾人,目不斜視快步往前走著,看上去儼然就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
只見他走到一位女招待旁邊,向她問過去:“請問十七號包廂在哪邊?”
“這邊,請隨我來,先生。”
很快他倆被帶到了一間用木板隔起來的包廂里,包廂很狹窄,沒有頂棚之類,地上鋪著紅色地毯,四把椅子也是紅色,彼此幾乎沒什么間隔,剛好容得下客人從中通過。于是兩位相逢于異地的舊時好友坐了下來。左右兩邊,沿著一條通向舞臺的弧線,立著一串串類似的木格子,每個格子里都有客人,不過只能看到胸部以上的部分。
此時臺上有三個年輕男子在輪流表演吊杠,其中一高一矮,另一個身材中等,他們都穿著緊身運動衣。
首先是個子最高的那位,邁著迅疾的小碎步走到臺前,微微一笑,向觀眾揮了一下手臂,好似投去一個飛吻。
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在緊身衣的裹覆下繃得緊緊的,清晰可見。他挺胸收腹,將過于凸出的腹部往里縮了縮。梳著一絲不茍的中分頭,使得他看上去更像是個年輕的理發師。只見他縱身一躍握住吊杠,以兩手懸掛,帶動著整個身體像迅速翻轉的車輪一樣,繞著吊杠運動。隨后,他雙臂緊繃,身軀筆直,靜若紋絲地在空中做了個平臥勢,完全靠著兩只手的腕力握住吊杠。
從杠上下來后,他在前排觀眾的掌聲中再一次向眾人致意,接著便走向布幕旁站著,每走一步都要有意無意地炫耀一下他腿部那強健的肌肉。
接下來是第二個,比前一個要矮,但身體卻更為粗壯。他走到前臺,做了同樣的動作。第三個人的表演跟前兩位一樣,但觀眾掌聲的熱烈更甚于之前。
不過杜洛瓦并沒怎么在意臺上的表演,他不時地轉過頭,往身后的走廊那邊看過去,因為那里站滿了一群男士們和姑娘們。
弗雷斯蒂埃對著他說:“你看看大廳里在座的,里面不過是些帶著老婆孩子專門來湊熱鬧看表演的市儈小人,都是些傻帽。包廂里坐的倒是些經常上劇院的人,里邊也有幾個搞點藝術的,還有一些二流妓女。就在我們身后,那可是巴黎最令人眼花繚亂的一批人,十足的一群烏合之眾。你知道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嗎?你可以看看。真的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什么樣的人都有,各行各業各個階層,但說到底還是無賴小痞子占絕大多數。這其中有銀行職員、商店營業員、政府部門的小公務員之類的人物,還有外勤記者、妓院老鴇、身穿便服的軍官以及衣冠楚楚的富家子弟。他們有些人剛在飯館吃過飯,有的剛剛看完一場歌劇,著急馬上去趕意大利劇場。剩下的就是些個混吃等死不著調的一類人了,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至于那些個女人,無一不是晚上在‘美洲人咖啡館’那種地方歇宿的人。你只要花一兩個路易,她們就會跟你走,所以每日里都在招徠肯出五路易的外地人,而且會一得空就跟老主顧相約。她們已經在這地方干了六年這樣的營生了,一年到頭除了偶爾在圣拉扎或是盧希納醫院接受治療外,天天夜里都游蕩在同樣的地方。”
杜洛瓦已經沒心思聽他說這些話了,因為此時他的身心都被一個女人所吸引——一個弗雷斯蒂埃所說的那樣的妓女,正將胳膊肘靠在他們的包廂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這是一個滿頭褐發的胖女人,抹了一層脂粉的臉看上去很白,一雙黑黑的眼睛上面是兩條描得很粗的濃眉,眼角也描得很長,顯得很是突出。深色的絲綢長裙被兩只高高隆起的豐滿乳房撐起。一對嘴唇猩紅顯眼,像是鮮血淋漓的傷口,顯示出一種狂熱的野性,挑逗著人內心的欲望。
這時她身旁走過一個同伴——染了一頭紅發、長得也有些胖的女人,她向那位紅發女郎點頭招呼,將她叫到了身邊,以很大的聲音對她說道:“看看,這是多么帥氣的小伙兒啊。他要肯出十個路易,我可就會跟他走了。”
弗雷斯蒂埃轉過頭來,竊笑著在杜洛瓦的大腿上一拍:“這話可是在說你呢,她看上你了。哥們兒,我向你表示祝賀。”
杜洛瓦頓時漲紅了臉,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按了按放在背心口袋里的兩枚金幣。
臺上的幕布已經落下,大廳里響起了華爾茲舞曲。
杜洛瓦趁此向弗雷斯蒂埃說道:“咱們要不出去吹吹風?”
“好。”
于是他們起身離開包廂,立即被裹挾進了走廊的滾滾人流里。他們在人群里被推來擠去,身邊一點兒空隙都沒有,忽前忽后忽東忽西。眼前閃動的一頂頂男人們帶著的高筒禮帽。而那些個妓女們,則兩個兩個地緊貼著男人們的前胸后背胳膊臂膀,在他們中間來回穿梭,隨心所欲,就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無礙。她們邁著輕快敏捷的步履,好似池水中的游魚,在這男人們匯聚的汪洋湍流中時起時落。
杜洛瓦心神不定地放任自己被人流帶著前行。空氣里彌漫了煙草味、汗臭味和女人們身上的香水味,一片烏煙瘴氣,杜洛瓦吸入口鼻,竟是那樣地妙不可言,飄飄欲仙。但弗雷斯蒂埃可就沒那么好運了,只見他汗流浹背,喘息不定,而且已經在不住地咳嗽了,他只好說:“咱們趕緊上外邊!”
他們往旁邊一拐,走進了一座建有涼亭的院子里,兩個地勢較低的大噴泉,拂蕩得院里的空氣清爽宜人。花盆里栽有紫杉和側柏,一些小桌旁已坐有不少男女。
“再喝上一杯?”弗雷斯蒂埃問道。
“好啊。”
他們坐在一張小桌旁,看著三五成群的人從身邊走過。
不時地有幾個在院里游蕩的女人走上來,滿臉堆笑地向他們說話:“先生們,不打算請我喝點什么嗎?”
“好啊,來杯池子里的清水吧。”弗雷斯蒂埃說道。
“滾你的,真是缺教養。”搭訕的女人滿臉不忿地退了開去。
那位剛才靠在他們包廂旁的褐發女人這時又跟了過來。她胳膊上挽著那個紅發的胖女友,眼神里露出來的滿是不屑。這兩人可真是天生一對,無論從哪里看都是十分合襯。
看見杜洛瓦,她莞爾一笑。剎那間,兩人通過眼神似乎已然完成了內心秘密的交換。她拖過一把椅子,淡定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接著讓她帶來的女友也坐了下來。隨后,她口吐蘭香,清脆地喊了一聲:“伙計,請上兩杯石榴露。”
弗雷斯蒂埃暗皺眉頭:“你這也太無理了!”
“我對你這位朋友可是傾心不已,瞧他這么俊美帥氣。我為了他,怕是能不顧一切的呢!”
杜洛瓦有點羞赧地坐著,緊張得一言不發。他憨憨地一笑,按了按嘴角的兩撇小卷須。
伙計正好將她們剛點的兩杯石榴露送到,她們隨即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后款款站起,只見那紅發女郎親切地對著杜洛瓦微微一點頭,用扇子在他臂膀上輕輕一敲,向著他道:“非常感謝,我的小心肝,你可真是尊口難開啊。”
說完之后,她們便柳腰輕擺,一步三搖地走了。
弗雷斯蒂埃一陣大笑:“老弟,瞧瞧,你對女人可是有一種天生的吸引力啊,希望你有所作為,將來肯定是會大有用處的了。”
說到此,他稍作停頓,然后又似有所思地嘟囔著:“一個人要想扶搖直上向上走,借助她們才是最便捷的途徑。”
看到杜洛瓦一直笑而不語,他又說道:“你是要再待一會兒?我是不想待這兒了,我這就回去。”
杜洛瓦唯唯諾諾地應著:“那個,我再坐會兒吧,時間還早呢。”
弗雷斯蒂埃站了起來:“這樣的話,那我就不奉陪了。明晚的事情可別忘了,泉水街十七號,七點半。”
“我會按時到,那就明天見,謝謝你。”
他們握了握手,于是弗雷斯蒂埃轉身就離開了。
他一離去,杜洛瓦感到一陣輕松,頓時無拘無束了。他又難掩興奮地捏了捏口袋里的兩枚金幣,然后站起身走進了人群,四下不停地張望尋找著什么。
沒一會兒,他就看見了剛才的那兩個女人。她們依舊是一副傲慢的神態,在密密麻麻的男人堆里推來擠去,以期能找到一個遂愿的嫖客。
他看準了她們的位置后徑直走了過去,及至到了面前,才又惴惴不安起來。
褐發女人首先開口:“你現在能說話了嗎?”
“當然。”他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卻再說不上一句話。
就這樣他們三個站定在那里,既不前行又不旁轉,堵住了走廊里往來的人流,身邊很快就圍堵了一大群人。
褐發女人忽然向他問道:“上我家去坐坐怎么樣?”
覬覦已久的他,現在已然內心煎熬,難以把持了,當即毫不猶豫地回答:“聽起來真不錯,但我身上只有一個路易。”
“這沒什么大不了。”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說著,就伸過手來挽起了杜洛瓦的胳膊,表明他今晚是屬于她的了。
他們于是向外走去。杜洛瓦心里盤算著,剩下的二十法郎租一套晚禮服明晚去赴約,那是綽綽有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