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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順利赴宴(1)

“請問弗雷斯蒂埃先生是住在這里的嗎?”杜洛瓦問門房的看門人。

“四樓左邊那家就是。”

門房的看門人語氣很和藹,顯然他對這家房客十分敬重。喬治·杜洛瓦登上了樓梯。

他感覺有點惶恐不安,心里有些不太踏實,覺得有些拘束。今天穿這樣正式的禮服,可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究竟這么一身行頭,穿在他身上效果怎樣,他可是沒一點兒把握,所以感覺處處不自在。他的腳不算大,現在腳上這雙靴子也還瘦削合腳,不過不是漆皮的。禮服下的襯衫是早上在盧浮宮附近花了四個半法郎買的,布料太薄了,胸前已經有了裂縫。平常穿的那些襯衫就更別提了,就算整理得最好,也沒法穿出來去赴約。

腿上的褲子顯得有些肥大,沒法顯出腿的輪廓,像是裹在腿肚上的綁腿。而且看上去皺巴巴的,一瞅就知道是隨手找來套上的古舊品。只有外套勉強說得過去,和他的身材大致相襯。

帶著惶恐不安、愁眉苦臉的神情,他慢慢踏階而上,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擔心會讓人瞧不起。突然,他看到對面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正在看著他。兩人相距咫尺,眼看就快碰上了,他不禁后退一步。然而旋即他就驚呆了,站在對面的這個人不就是他自己嗎?原來二樓樓梯口裝有一面大落地鏡,他剛才看見的男士,正是鏡子中的自己。從鏡子里看去,還能看見整個二樓的走廊。他不禁心花怒放,因為這套行頭分明比自己預想的好看得多。

他住的地方只有一面小鏡子用來刮胡子,所以上這兒來之前并沒有機會照照全身,再加上對這套臨時湊起來的行裝他甚為不滿,對有關缺陷深惡痛絕,心里就已自慚形穢。想到自己如此不冷靜,他不禁暗自對自己的失態感到慚愧。

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裝束,他簡直都快認不出來那是自己了。他把鏡中人看成了另一個人,并且完全像上流社會人士的樣子。看上去,他的形象是那樣有禮,瀟灑倜儻。

現在他又對著鏡子端詳了一會,覺得自己這身打扮實在是完美極了。

就這樣,如同演員推敲自己扮演的角色一般,他對著鏡子里自己的一舉一動仔細琢磨起來。時而看他微微一笑,時而探出手或是變換著動作,時而又在臉上做出好奇、快樂和贊同的種種表情,努力拿捏著自己在向女士們獻殷勤或是向她們表示禮贊和愛慕時,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所應達到的恰如其分的狀態。

這時候,樓梯邊的一扇門突然開了,他擔心自己會被人撞見,便加快腳步走了上去。想著自己剛才的舉動說不準已經被弗雷斯蒂埃的哪位客人給看見了,心中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三樓,看見這里也有一面鏡子,他就放慢了腳步,有意看看自己走過鏡子前的身影。他感嘆自己真的是一表人才,舉手投足間得體優雅,因而滿心歡喜,信心倍增。毫無疑問,就憑著他這副相貌和他不甘人后的欲望,加上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以及遇事有主見的個性,他的成功會是必然的。馬上就到四樓了,他真想蹦跳著走完剩下的這一層樓梯。在第三面鏡子前,他停步駐足,用熟練的動作理了理嘴角的胡髭,摘下帽子,整了整頭發,像往常自己所做的那樣,輕聲嘟囔了一句:“這實在是個好主意。”接著,他伸手按響了門鈴。

門差不多馬上就打開了。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戴華麗的黑色制服的侍從,一臉莊重,兩頰的胡子刮得精光油亮。看到侍從穿著這般整齊,他倒又有點手足無措了,搞不懂自己為何老是心緒難寧。也許原因就在于,他無意間將自己身上這套寒酸的行頭與那侍從的精致的制服暗自加以對比了一下。這時,這位蹬著漆皮皮鞋的侍從,一面接過他因擔心露出斑斑污跡而故意搭在手臂上的大衣,一面問道:“先生,請問尊姓大名?”

接著,他隔著身后已經掀開的門簾向里邊的客廳大聲進行通報。

不料,此時的杜洛瓦突然間失去了鎮定,心里邊惶恐難安,簡直要邁不開步子了。這倒也是,眼看他就要進入自己許久以來一直期待的,日思夜想的另一個世界了。他硬著頭皮向前走去。那里有一個年輕的金發女人正在等候他的到來。房間很寬敞,燈火通明,隨處可見的是各類奇花異草,看上去就像個溫室似的。

看見這個女人,他猛然間停下腳步,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這笑容可掬的女人能是誰呢?對了,他想起來,弗雷斯蒂埃可是已經有家室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這般嬌艷嫵媚,儀態萬方,想到她應該就是弗雷斯蒂埃的妻子,杜洛瓦不禁驚詫地回不過神來。

好半天,他才結結巴巴地吐出兩個詞:“夫人,我是……”

對方將手伸向了杜洛瓦:“我已經知道了,先生。查理已經跟我說了你們昨晚的不期而遇。能邀請你今晚來家中吃頓便飯,我感到很高興。”

他立刻面紅耳赤,窘迫得不知該說什么。他感到對方在盯著他看,從上到下地打量著他,端詳著他,審視著他。

他想找個理由,對自己衣履不濟略表歉意。卻是什么理由也想不出來,何況他根本不敢談到這一令人難堪的話題。

他坐在了一張她指給他的扶手椅上。椅子上的天鵝絨貼面柔軟而彈性十足。身子一坐下就感到絨面下陷,同時身體也陷入其中,但很快就被托起來了。坐在這扶手椅里,他便感到四周好像有什么東西軟軟地包住了他的身體一樣,因為椅子的靠背和扶手都裝有柔軟的襯墊。此刻,他恍然間覺得自己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美好生活;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得溫馨,令人魂不守舍;覺得自己終于走出了逆境,成了一位不同凡響的人物。他不禁看了看弗雷斯蒂埃夫人,當然她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開司米連衣裙,恰如其分地襯托出她那苗條的身材和豐滿的胸脯。

她袒露著光潔的臂膀和前胸,只在胸前的領口處和短袖袖口上淡雅地鑲著一層素白的花邊。她高聳的金發,呈波浪狀垂在腦后,在潔白的脖頸上方飄蕩,仿佛一片飄浮不定的金色云霞。

不知什么原因,杜洛瓦覺得她的目光宛若昨晚他在“風流牧羊女娛樂場”碰見的姑娘。因而迎著這目光,他反而鎮定了心神。她那一對明亮的眼睛中嵌著一雙灰而帶藍的眸子,看上去眼內表露的表情不同凡響。而且,她的鼻子生得很是小巧,兩片嘴唇卻頗肥厚,下巴也略嫌豐腴,所以整個面部輪廓看上去并不分明,但也極富柔媚和嬌俏,理所當然的顯得風騷迷人。老實說,她是這樣一個女人: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獨具魅力,似是有明確的意味;一蹙眉一微笑,舉手投足間都像是在表露或者隱藏什么。

一陣沉默過后,她開口問道:“你來巴黎已經很長時間了嗎?”

杜洛瓦已經鎮靜多了,回答說:“也不過才幾個月,夫人。我目前在鐵路部門就職,不過弗雷斯蒂埃告訴我,他能幫助我進入新聞界。”

她莞爾一笑,神情也更加親切了。接著,她壓低嗓音輕聲說道:“這我都知道啦。”

此時門鈴又響了起來,隨后是侍從的通報聲:“德·馬萊爾夫人到!”

來者是矮個子的褐發女人,也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褐發小姐”。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來,渾身緊緊裹了一件極為普通的深色連衣裙,并無過人之處。

只是插在烏黑秀發上的一朵紅玫瑰,顯得分外奪目。這朵紅玫瑰不僅烘托了她那張秀麗的面龐,更突顯了她那與眾不同的個性,使人第一眼就能對她留下強烈的印象。

她身后跟著的是一個穿著短裙的小姑娘。

弗雷斯蒂埃夫人快步搶上前:“你好,克洛蒂爾德。”

“你好,瑪德萊娜。”

她們互相擁抱,親吻。接著,那個小姑娘也像個大人般,不慌不忙地將她的臉頰挨向了弗雷斯蒂埃夫人:“你好,姨媽。”

弗雷斯蒂埃夫人在那小臉上輕輕一吻,接著引導賓客分別相見:“這位是喬治·杜洛瓦先生,查理的一位好朋友。這位是德·馬萊爾夫人,我的好朋友,同時也是我的一個遠親。”

介紹完畢,她又加了一句:“依我說,你們來我這里做客,應該隨便些才是,不要過于拘禮,更別客套見外。你們說呢?”

杜洛瓦欠了欠身,表示悉聽尊便。

這個時候,門又開了。一個矮胖粗短的男士挽著一位高挑靚麗的佳麗走了進來。他就是《法蘭西生活報》的經理瓦爾特先生。他是位原籍南方的猶太富商和金融大鱷,同時又是國會議員。他身邊端莊典雅、雍容華貴的那位貴婦人,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銀行世家出身,父親名叫巴羅爾·拉瓦羅。

這之后,風度優雅的雅克·里瓦爾和長發垂肩的諾貝爾·德·瓦倫也接踵而至。德·瓦倫的衣領已被那垂肩的長發磨得油光發亮,而且上面沾了些白色的頭屑。他胸前的領帶歪歪斜斜,不似來此赴約前剛系上。盡管年華老去,他的舉止仍如當年那般優雅。只見他來到弗雷斯蒂埃夫人身前,抬起她的手,在手腕處親了一下。不過在他彎腰行禮之時,他那一頭長發像盆傾覆的水一樣,灑落了這位少婦一臂。

然后,弗雷斯蒂埃也到了。他一進門,便連聲向大家致歉,說因為莫雷爾的事情而在報館耽誤了片刻。莫雷爾是激進派議員。他最近對內閣為在阿爾及利亞推行殖民政策而要求批準撥款之事,向內閣提出了質詢。

仆人這時高聲稟道:“夫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于是眾人向飯廳走去。

杜洛瓦被安排在了德·馬萊爾夫人和她女兒之間的座位。他現在又開始因不諳刀叉酒杯等餐具的使用,生怕出丑而坐立不安了。比如,他面前放著四只酒杯,有只淡藍色的杯子是用做什么的,他可就一竅不通了。

第一道菜湯上來以后,席上無人發聲。過了一會兒,諾貝爾·德·瓦倫向眾人問道:“報上戈蒂埃案件的有關報道,你們讀過沒有?這案子實在有趣。”

于是大家便對這樁帶有訛詐性質的通奸案,你一言我一語地展開了議論。不過他們的談論,卻沒有絲毫家庭內部談論報紙上的社會新聞的通常樣子,而是像醫生之間交流某種疾病的看法或是菜販之間議論某樣蔬菜一樣。所以對所談論的事情既無驚怒,亦無憤慨,只是帶著職業性的好奇和對罪行本身的視若無睹,努力探究深刻的內在原因,試圖將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搞清楚,由此闡明造成這種悲劇發生的思想活動,從科學上論證其在某種特定精神狀態下的必然結果。席間的女士們對這種探究和發掘,顯然也充滿了興趣。接著,他們還以新聞販子和按行出售各類“人間喜劇”的記者,所具備的那種實用主義態度和對問題的特殊視角,將發生在最近的其他事件從各方面推究和解析了一番,且對每一事件的價值進行了評估,就跟商人們在將其商品推向市場之前,對那些商品翻來覆去地進行查驗、對比和斟酌沒什么兩樣。

之后,話題又變換到了一場決斗上。現在說話的是雅克·里瓦爾。這可是他的強項,談論這種事誰也沒他懂得多。

杜洛瓦一句話也不敢說。他僅是偶爾偷瞧一眼旁邊的德·馬萊爾夫人,覺得她那白皙的脖頸令人著迷。她耳朵下方閃耀著一顆用金線固定的鉆石,好似一滴晶瑩的水珠就要滴落到她那細嫩的肌膚上。她也偶然發表一些看法,且每次開口,嘴角都會揚起一抹笑意。她的想法常常古靈精怪,出人意料,像是一個有著豐富閱歷卻又稚氣未脫的大孩子,對什么事都是毫不在意的神情,其觀點盡管略有疑慮,卻是充滿著善意。

杜洛瓦想對她說兩句恭維話,只是一句也想不出來。只好將注意力轉向了另一邊她的女兒,忙著替她倒飲料,端盤子之類。小姑娘顯得比她母親要嚴肅得多,每當杜洛瓦替她做點什么,她總是微微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后鄭重其事地來一句:“勞您大駕,先生。”繼而又帶著一副沉思者的大人樣兒,繼續聽別人講話。

菜肴極為豐盛,每個人都在大快朵頤地一飽口福。瓦爾特先生不住口地吃著,幾乎一言未發。每當仆人送上來一道菜,他總會目光向下,透過眼鏡下方的縫隙打量一番。與此同時,諾貝爾·德·瓦倫更是吃興勃發,毫不遜色于瓦爾特先生:他胸前的襯衣上灑了許多菜汁,他也竟毫不在意。

弗雷斯蒂埃時而面帶笑容,時而表情凝重,一直冷眼旁觀著眼前的一切,并時不時和妻子交換著彼此互通的眼色,好像兩位合伙人在做一件艱難無比的事情,現在這件事卻進行得一帆風順。

客人們一個個都神采飛揚,談興愈漸高漲,聲音也愈加高昂。仆人時不時走近客人身旁,附耳輕語:“是要科爾通酒還是拉羅茲堡酒科爾通和拉羅茲堡,法國葡萄酒著名產地。?”

杜洛瓦還是覺得科爾通酒更和自己的口味,每次都讓仆人斟滿酒杯。他感到全身涌動著一種莫名的快感:一股股熱流自丹田上沖至腦際,然后向四肢擴散,很快充溢全身。他感到通體舒暢,從思想到生命,從靈魂到軀體,無不如醉如幻,酣暢淋漓。

到了此刻,杜洛瓦準備說話了。他想引起別人的關注,想別人聽他講話,欣賞他的觀點。生活中有這樣一些人,他們的只言片語都足以值得人們爭相追捧、反復吟誦。他也要跟這些人一樣,得到他人的肯定和重視。

可是議論仍然不停地繼續著,千奇百怪的思想混雜在一起,只要插入一句話,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正在進行的話題立馬會轉到另一個上去,哪怕差著十萬八千里。這時,在將當天發生的各類事件都談了個天昏地暗,并捎帶著觸及到許多其他枝枝蔓蔓的問題后,大家又回到了最初,即莫雷爾先生關于阿爾及利亞的殖民化問題提出的質詢這一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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