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門簾被挑開了，進來三個人，前面那個似乎是一位老師，后面兩個一男一女，像是學生，兩個人互相不說話，可以肯定不是戀人關系。作為一張在食堂待了十幾年的桌子，我閱人無數，早就練成了火眼金睛，看人看得很準。這個時間點，食堂已經快沒飯了，這三個人咋才來？我知道這個學校的大學生們多數都很懶散，但在吃飯這方面，卻都很積極，能早來就早來，能來多早就來多早。在食堂吃飯，如同鳥兒找食，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來的學生有菜選。這三位踩著食堂下班的點來，就只能吃一些殘羹冷炙了。不過還好，三個人今天的運氣還不算很差，可能是察覺出了刷卡的那個人的老師身份，有一個窗口的老板把留給自己的三份排骨米飯“奉獻”了出來。三個人打完飯，各自端著盤子坐到我這邊來，那個女同學說：謝謝牛老師請客哦！她這話讓我想起來，她和這位老師曾經在我這里吃過一次面。至于那個一言不發的男生，我見他的次數就更多了。他常常一個人來吃飯，臉上老是多云有時陰的樣子，不大笑。因此，他留給我的印象很深刻。

三個人邊吃著飯邊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女生和男老師在說，男生只顧埋頭吃飯，偶爾很勉強跟著笑一笑，也不出聲。他吃得很快，吃完用手背抹抹嘴巴，對男老師說了句：牛老師我晚上還有選修課，先走了。男老師點點頭。男學生走了以后，女學生突然改了口，稱男老師為萬象老師，說得很自然，也很親切。對此，那位老師好像也沒察覺出什么不自然來。我聽到他在說：這次記者團合并為通訊社，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出來擔當大任？女同學愣了一下，笑笑，不經意間露出兩個小酒窩。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既然已經退出來了，哪還能再加入？男老師笑笑：退出的是記者團，加入的是通訊社！不一樣！女學生笑笑：那不還是換湯不換藥嗎！看到對方的臉色不好看，女同學又說了句：我考慮一下吧，謝謝萬象老師的培養！愣了一會兒，男老師又問：你到底為何退出記者團？真是為了考研？女學生低著頭，吃完最后一口米飯，從包里掏出一打濕巾紙，遞給男老師一張，自己拿了一張，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說了句：你真想知道？男老師點點頭。女學生瞅瞅周圍，食堂里已經沒有幾個人了，但她還是壓低了嗓子，把脖子向前伸了伸，說道：是因為袁部長！男老師瞪大眼睛：袁部長？！女學生點點頭，慢悠悠地說道：你知道袁部長剛離婚的事兒吧？男老師搖搖頭，我聽林萍主任說過這事，但不了解具體情況。女學生笑笑：這在古彭師大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袁部長的離婚是因為他有了外遇。他的妻子和他是同班同學，兩個人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也算是讓人羨慕的那種。畢業以后，袁部長留校工作，女的到了古彭報社。兩人很快就結了婚，并有了一個孩子。在外人看來，他們的小日子過得很美滿。但這不過是表象。我聽記者團的學生說袁部長這個人很好色，但他做得很隱秘，所以他的妻子一直沒發現他有外遇的事情。事實上，和袁部長有過一段的人不止一個，但敗露出來的只有法學院的一位輔導員。那位輔導員我見過，個子不高，但人長得漂亮，在古彭師大讀書時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校花，據說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一般都難逃袁部長這種人的手掌心。她剛剛留校工作，就偷偷和袁部長好上了。好就好吧，問題是她還很任性。有一次袁部長出差，她非要到火車站去接他。袁部長不答應，她就偷偷去。結果那天袁部長的妻子也去了火車站，親眼見到了尷尬的一幕。不久，就傳來了袁部長離婚的消息。奇怪的是，那位輔導員也離開了袁部長。去年，她參加了市里面的公開選調，到市婦聯鍛煉去了。

說到這里，女學生停了下來。男老師說道：這事兒和你沒什么關系啊。女學生笑笑：接下來的故事就和我有關系了。她繼續說：校報記者團是全校性的學生組織，一般來說，能加入記者團的都是學校里的精英。再加上校報在學校里的影響，愿意加入記者團的女孩子很多。你或許發現了，偏偏這些熱愛文字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很漂亮的，所以，校報記者團才被稱為古彭師大的美女集中營。男老師笑笑：記者團還有這個稱號？女學生點點頭：所以啊，你來分管記者團，真是艷福不淺呢！男老師擺擺手，讓她繼續往下說。女學生指指男老師的臉，說道：萬象老師竟然還臉紅？艷福不淺的其實不是你，而是袁部長。其實在你來之前，記者團的規模要比這大得多！后來有些人慢慢都退出去了，她們都是清一色的大美女！你知道是咋回事兒？就是因為袁部長。據說他會在每一屆記者團中選一到兩位特別出眾的女生，進行頻繁的接觸，一旦女生有投懷送抱的意思，他就馬上下手。我一開始聽說這些事時，還不太相信，袁部長畢竟是大學老師，而且是學校的中層干部，多少也得顧忌自己的形象吧。但我后來聽說，他就是這樣的人，生來就喜歡這一口，本性難改。那時，記者團瘋傳袁部長和外語系的董絮有那種關系。因為是研究生，她在記者團地位很高。她很漂亮，在記者團里算是最出眾的一個。自從跟袁部長有了那種關系以后，她就不常參加記者團的活動了。這些都是我的耳聞，所以我一直沒有太當回事兒。誰人背后不說人，又有誰不被人背后說？直到有一天，袁部長突然通知我去他辦公室“談話”，我才親眼見到了此前所耳聞的那些事兒。

那天，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袁部長為何要找我談話，還把時間選在了周末。他為何不在上班時間找我談話？但考慮到他是分管校報工作的副部長，而我剛剛當選記者團的副團長，他如果找我了解記者團的情況似乎也很正常。想到這里，我就去了他的辦公室。當我敲他的辦公室門時，好像聽到里面有動靜，但敲了半天沒有人來開門。我剛要走，門突然開了，你猜，給我開門的是誰？男老師搖搖頭。女學生說道：董絮！我也不知道這是一種巧合，還是袁部長故意這樣安排的。如果說是巧合，那就是他可能忘記了和我約定的談話時間。如果是故意安排的，那就是別有用心。董絮開門見到我，愣了半天，說：葉曉曉？我趕緊解釋：袁部長找我談話。這時，我聽到袁部長說：對，是我通知葉曉曉過來的，我要了解一下記者團現在的情況。停頓了一下，又說：我記錯談話時間了，還以為是明天呢，葉曉曉，你進來吧。我看了一眼董絮，她臉色黯然，拿起沙發上的包，對袁部長說了句：那我先走了。袁部長點點頭。等董絮關上門，袁部長指著沙發對我說：葉曉曉，你坐下吧。我在沙發上坐下來，沙發很溫暖，殘存著一絲剛剛被人坐過的氣息。這時，我的手指忽然碰到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根頭發，很長。我一下子想到了董絮，她一直留著一頭長發。袁部長好像發覺到了什么，看了我一眼說：葉曉曉你今年大三了吧？我點點頭。他又說：我和你的班主任很熟，他說你在中文系是一個很優秀的學生。我笑笑：謝謝袁部長關心。就這樣，我們一問一答地聊了一會兒。袁部長一直坐在那里，我只能看到他的半張臉，那一半被辦公桌上的電腦擋住了。你知道，袁部長很瘦，雖說他已經40多歲了，但看上去很年輕。其實，他這個人猛一看上去還是很handsome（英俊）的，去掉風流這一條，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我以為自己會一直保持著高度緊張的狀態。哪知道聊著聊著，竟然慢慢放松下來，不時地笑出聲來。袁部長是一個很會聊天的人，怪不得記者團那么多的女生都喜歡他。他提了很多問題，但沒有一個是關于記者團的，就好像一點兒也不關心這個一樣。他所問起的差不多都是我的個人問題，老家在哪里啦、家里怎么樣啦、學習有什么困難啦、想不想入黨啦，等等，諸如此類。不知道聊了多久，我記得這期間他起身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就一直窩在電腦后面，邊擺弄著鼠標邊和我說話。我聽記者團的人說，袁部長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喜歡漂亮女孩子，另一個就是在電腦上打牌。他是一個打牌的高手，一般人打不過他。因為學校這次中層干部調整，沒有他的事兒，他有些惱怒，在做工作方面根本就沒有什么心勁兒了。

說到這里，女學生從包里掏出一個紫色的水杯，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喝完了說：說了這么多，還真渴！男老師笑笑，緊繃著臉問她：后來呢？女學生說什么后來？男老師說就是你們談話的后來，后來怎么樣了？女學生笑了笑，后來什么也沒有發生，我就回宿舍了。男老師臉色放松下來，“哦”了一聲，說道：我還以為會發生一點什么呢？女學生這次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說：那正是我一直擔心的！但最后真的什么也沒有發生。男老師點點頭說：那你為何退出記者團？就因為這次談話？沒理由啊。女學生低下頭：因為那根頭發。男老師愣了愣，沒說話。兩個人愣了許久，誰都沒說話。女學生最后說了句：聽說在這次中層干部調整之前，袁部長是很能干的！前一任宣傳部部長周啟立很器重他，當年直接把他從副科提到了副處。但不知為什么，這一次卻沒有安排好他。為此，袁部長很失落，幾乎一蹶不振。男老師搖搖頭：這個恐怕沒這么簡單！你是一個學生，思考問題的角度不同。愣了一下，男老師又說：不過你也是一個不簡單的學生，知道這么多事情，連我都不知道！女學生笑笑：我知道的這些別人都知道！慢慢地，你就都知道了！男老師四下里看看，食堂已經沒有吃飯的學生了，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那里收拾著餐具。他對女學生說：這就是做記者的好處，我在圣城師大的時候，也聽說不少這樣的事情，有一個說出來你都不敢信！女學生來了精神：你說來聽聽，有多離譜？男老師撓了撓頭，他的肩頭落了一層頭皮屑。由此可以看出，他在個人衛生方面不是太講究。從這一點看，他依舊停留于大學生狀態當中，根本不像一個大學老師。他清清嗓子說：圣城師大的一個副校長曾經在學校找兒媳。我是聽學工處的處長說的，他說前一任處長之所以火箭一樣得到提拔，就是因為這件事做得漂亮。那位副校長為了找一個漂亮的好兒媳，叮囑他信任的前處長在全校女生中物色合適的人選。于是，前處長想出了一個在全校選拔校花的比賽，比賽分為T臺走秀和才藝展示兩部分，前五名不但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獎學金，還可以作為留校做輔導員的重要參考。因為是首次舉辦，全校的女學生都瘋狂報名參加，各展風采。她們哪里想到這背后的陰謀！校花選出來了，副校長的兒媳婦也有了。這名校花現在留在了圣城師大的美術系，據說前途一片光明。

女學生聽得呆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兒？！女學生瞪著一雙大眼睛，咬牙切齒地說道。愣了一下，她又說道：不過這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呀，至少對于那個校花來講，可以留校工作了。不知道校長的兒子長得怎么樣？

聽到女學生這樣說，男老師有些吃驚，他繃著臉說：長得挺英俊的，人高馬大！現在學校組織部工作。

女學生點點頭：那結果還不錯！沒把校花插在牛糞上就行！

男老師有些失落的樣子，他看看外面，天已經黑透了。他站起來：我們走吧！我還要坐公交車回新校區。

女學生也站起來，問道：還有四名校花呢？她們后來怎么樣了？

男老師笑笑：聽說有兩個嫁給了學校里的青年老師，還有兩個進了外企，做秘書去了。這個選美大賽被社會媒體報道以后，吸引了好多社會上的成功人士，他們都搶著和那些校花簽就業合同，最終沒搶過那兩家外企。

女學生點點頭，看來，這樣的選美大賽要多舉辦才好啊。說完撲哧笑出聲來。男老師不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也就不再說話。在食堂門口，我看到女學生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輕輕拍打了兩下男老師的肩膀，隨口說了句：萬象老師用的洗發水是什么牌子的？

男老師一愣，說好像是飄柔。

女學生說了句：你是油性發質，該用海飛絲才對！你們男生都是這樣，連洗發水都用不對，回頭我給你挑一瓶！

在黑暗中，女學生看不到男老師的臉，此刻紅得像一塊煮熟的豬肝一樣。他對女學生說：我希望你能參加這次學通社負責人的競選！

女學生笑了笑：不是選美吧？選美我可不參加！

男老師愣了愣，說道：選美你更應該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