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在校報編輯部待了五年了。

作為一臺電腦，在牛萬象來之前，我差不多是林萍主任的專屬辦公用品。那時候我的利用率并不是很高，除了每天看看辦公網，林萍主任幾乎不大讓我干別的事兒。但自從牛萬象來了以后，我就變得特別忙碌起來，從早到晚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牛萬象每天一上班就坐在我面前，眼睛盯著屏幕，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敲擊著。以前，他喜歡在稿紙上寫字，但自從見到我，他就迅速地扔掉了稿紙。但作為編輯部的唯一一臺電腦，我是大家的公共用品。當林萍主任坐在我面前的時候，牛萬象就只能看看書編編稿子了。此時，他最希望的就是電腦能夠人手一臺，這樣他也不用擔心自己寫的那些東西會被林萍看到了。我知道林萍偶爾會悄悄打開牛萬象的那些小說稿，這一點牛萬象好像也有所察覺，但他沒有什么辦法。

第一期報紙即將排版，工學院宣傳科的歐陽老師正式調過來了。他名叫歐陽楓，個子不高，滿口的湖南口音。報到第一天，袁部長吩咐宣傳部秘書劉冬陪他到飯館吃飯，順便叫上了牛萬象，也算是給他倆接風。這讓牛萬象心里多少有些不爽，自己來報到時，宣傳部沒啥表示，現在歐陽楓剛來，就迫不及待地給他接風。這個待遇，明顯有差別嘛。不過也沒辦法，人家袁部長分管校報工作，是校報編輯部的最高領導，他說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其實，從這些日子袁部長對自己的態度來看，牛萬象也沒感覺啥不舒服。和古部長一樣，袁部長也經常對他噓寒問暖，還積極主動幫他協調教工宿舍啥的。從初步的接觸來判斷，袁部長能力很強，在協調人際關系方面是一個行家里手。但在古彭師大的這次中層干部調整中，他為何沒能升遷呢？這里面肯定另有隱情。

歐陽楓已經在工學院宣傳口工作了五年，對宣傳工作并不陌生，照相攝影啥的都很熟練。但他以前沒接觸過辦報，對校報編輯工作還比較陌生，工作起來并不像牛萬象這樣得心應手。歐陽楓過來以后，校報編輯部就是三個人了。袁上飛和林萍商量后給編輯部分了一下工。要聞版最重要，當然還是要林萍主任親自把關；其次是三版校園生活，交給了最年輕的牛萬象；二版是教學科研，讓歐陽楓來編輯；剩下的副刊版，由三位老師指導學生記者來具體編輯。這樣一來，校報編輯部現在的格局基本上是三分天下，誰也沒有少負責，也沒有誰多干活，至少表面上是平衡的。而事實上，干活最多的還是牛萬象。因為他負責校園生活版，而校報記者團所寫的稿子基本上都要在這個版面刊登。自然而然，牛萬象就擔任了記者團的指導老師。而副刊又不可能完全交給學生來做，名義上是三位老師共同指導，而事實上也只有牛萬象一個人來做具體工作。對此，牛萬象倒也十分樂意：他年輕，剛參加工作，多做點工作，也可以多一些鍛煉的機會；而且他喜歡寫作，指導學生編輯副刊是樂在其中，根本不是什么負擔。

第一期報紙出來了，牛萬象從印刷廠拿到報紙就迫不及待地欣賞起自己的處女秀，他暗暗地把自己負責的版面和其他版面進行了比較，看來看去，還是覺得自己技高一籌：畢竟自己在大學里歷練過，校報編輯的工作對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他的預感很快就得到了證明。報紙發下來的第二天，古部長悄悄把牛萬象叫到了部長辦公室。牛萬象一開始不知道古部長要干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古部長不慌不忙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頭發，對著牛萬象瞇瞇笑。牛萬象聽林萍主任說，古部長今年已經56歲了，他從人事處調到宣傳部，學校的意思可能是要讓他在這個崗位上退休。他的頭發稀少，肚子很大。古部長的樣子讓牛萬象感覺很親切，有什么話也愿意主動和他交流。他問古部長：您叫我來有事？古部長慢條斯理地把頭發從“地方”梳理到“中央”以后，終于說話了：小牛啊，工作開局不錯嘛！今天上午俞書記專門給我打電話來，說看到了這一期校報，對這一期運動會的報道很滿意，說報道得很到位很全面，是一篇好通訊！對此，他提出表揚！俞書記還特別讓我表揚一下你，說你是一個很有潛力的年輕人，一定要好好培養！幾句話說得牛萬象熱血沸騰起來，他紅著臉笑呵呵站在那里，心里樂開了花。借著這個機會，牛萬象對古部長說：我有一個想法想向您匯報下。古部長笑笑：你說你說，只要可行，我一定支持你！牛萬象咽了口唾沫，說道：我看到國內許多高校都把校報記者團改成了大學生通訊社，我們的記者團分布在兩個校區，各自為戰，都叫校報記者團，容易混淆，我考慮不如把兩個校區的記者團合并為大學生通訊社，這樣管理起來更容易。古部長點點頭：這個想法很好，我看可行！你向袁部長以及林萍主任匯報了嗎？牛萬象說：還沒有，也是剛有的想法，想先向您匯報下。古部長說：好，這是好事兒，我支持你，下個月就是記者節了，我看就在記者節那天把大學生通訊社成立起來吧，這幾天開會我見到俞書記，當面給他說一下，看他是否有時間，爭取讓他也來參加大學生通訊社成立大會！牛萬象一聽要請俞書記參加活動，心里更是激動不已。他心里尋思著，一定要把這第二把火放好。

合并記者團的工作并不輕松。原來的記者團分布在兩個校區，各有一套班子，各自為戰，基本上互不交流。也就是說，兩個機構是平行的，誰也不能領導誰。現在要把兩個記者團合并為一個大學生通訊社，勢必要將原來的兩套班子進行徹底改變。按照現在古彭師大的辦學情況，大部分的院系都已經搬到新校區辦學，新成立的大學生通訊社將以新校區為主，老校區只能設立一個分社。對于記者團原來的兩個負責人，牛萬象都不是很滿意，他考慮趁此機會把他們都換掉。為了能把人才選上來，牛萬象決定面向全校搞一次大學生通訊社負責人的公開競選，徹底改變原來的記者團負責人由老師指定的做法。

這天，趁著林萍和歐陽楓都在，牛萬象把自己的想法給他倆說了，林萍對此表示支持，她滿面笑容地對牛萬象說：以前編輯部就我一個人，沒有多少時間指導記者團，記者團工作也一直沒有什么起色。你現在好好抓一抓，把機制理順了，學生記者的積極性就能調動起來，我們報紙就好辦多了。牛萬象點點頭，看了一眼表情嚴肅的歐陽楓。記者團的工作不歸歐陽楓管，對于這一塊的工作，他也從來不發表什么意見，這次，仍舊是如此，他只是漫不經心地附和了一下林萍的意見。從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歐陽楓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他比牛萬象年長5歲，做起事情來不慌不忙，有板有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覺得湖南口音太重，他平時話不多，即便是在宣傳部辦公會上他也很少發表什么意見。表面上看他是一個異常低調的人。他和牛萬象，互相采取的是敬而遠之的態度，玩不到一塊兒去。

離記者節不到一個月時間了，公開競選必須抓緊。牛萬象心里很清楚，面向全校選拔學通社負責人，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首先要起草好通知，通知下發到各學院團委。在這個過程中，絕對不能坐等學生自己來報名，必須主動出擊，物色合適的人。因為大學生通訊社不像學生會等其他學生組織，只要有熱情、聽話就可以。校報記者必須會寫稿子，在這方面的能力要求比較高。作為學通社的負責人，還應該具備一定的領導能力，善于策劃，能夠團結其他記者。根據牛萬象在圣城師大的經驗，符合這些要求的可能是中文系的學生。牛萬象一下子想到了葉曉曉。

從上次在食堂的交流來看，葉曉曉是個活潑的女孩。牛萬象聽說，作為校報記者團的前副團長，葉曉曉到校報編輯部來的次數最頻繁。她和團長王勝利都是中文系的學生，而且在同一個班級。兩個人在性格方面形成了互補，一個強勢一個弱勢。王勝利雖說是團長，但因其言談舉止細聲細氣，像個女孩子，與葉曉曉做起事情來的雷厲風行相比較，他的表現有些婆婆媽媽了。由此，副團長葉曉曉在記者團反而樹立起了權威，大家基本上都聽她的安排，對于王勝利，則常常是陽奉陰違，不大搭理。久而久之，記者團內部就形成了兩派：一個以葉曉曉為中心的所謂能力派，一個是以王勝利為中心的所謂無為派，兩派互不服氣，各自對立，搞得記者團內部很不團結。但這種局面很快就隨著葉曉曉的退出而迅速結束。葉曉曉退出記者團的理由是要考研，這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大家也都認為這很正常。考研嘛，當然要全力以赴。作為校報編輯部的老資格電腦，我知道這事根本沒有這么簡單。

退出記者團以后，葉曉曉來編輯部的次數明顯少了。牛萬象等了幾天，不見葉曉曉到編輯部來，有些著急。時間不等人，大學生通訊社要在記者節成立起來，必須盡快確立好負責人和機構。但作為一個未婚青年老師，直接去找一位已經退出記者團的女學生又似乎不妥。情急之中，牛萬象決定以找記者談話的理由，把葉曉曉叫到編輯部。他第一個當然是先把王勝利找來，問他在合并記者團這件事上有什么想法。王勝利臉憋得通紅，嗯嗯啊啊了半天，中心意思是不支持記者團合并。牛萬象心里說，得，這哥們和自己根本不是一個戰壕里的人。失望之余，他也沒多說什么，只叮囑王勝利：明天下午課后你把記者團的主要骨干都叫來，包括已經退出的同學，我要和他們談談。王勝利一愣，說：退出的同學也叫來？牛萬象點點頭。王勝利眼珠子轉了轉，說了句：包括葉曉曉嗎？牛萬象故意裝糊涂：葉曉曉是誰？王勝利笑笑：是已經退出記者團的老記者，她要考研，恐怕沒時間！牛萬象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一起都通知一下吧，來得越多越好，我要多了解一點情況。王勝利沒辦法了，只好說：那我這就去通知。

為了能了解到真實情況，牛萬象動了一點心思。他故意把時間放在下午課后，一方面因為平時學生都有課，記者團開個會能湊齊人不容易。另一方面也是想等編輯部的人下班都走了，他好了解情況。當著林萍主任和歐陽楓的面，牛萬象擔心學生記者不肯講出什么真話。這邊剛下班，學生記者陸陸續續都來了，三五一群，都站在辦公室一個角落里，像是參觀動物園一樣，邊說話邊偷偷觀察牛萬象。葉曉曉是最后一個來到的，她進來時有些喘，鼻尖上還沾著一滴汗珠。一進門就說：不好意思，來晚了！牛萬象笑笑，看人來得差不多了，就說了句：大家都坐下吧。待眾人安靜下來，牛萬象也拉了自己的凳子，坐在正中間，笑著說：鑒于第一次和大家見面，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牛萬象，是校報編輯部新來的老師，從現在開始，記者團的工作就由我來指導，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話音剛落，葉曉曉帶頭鼓起了掌。王勝利很不友好地看了她一眼。牛萬象裝作沒看見，繼續說道：下面請大家挨個發發言，說一下記者團存在的問題。另外，就是記者團要合并為大學生通訊社，也希望大家能對此發表一下看法，歡迎提出好的建議。說完，牛萬象熱切地看著學生記者，他們一個個卻都低著頭，一時間都保持沉默。牛萬象數了數，十幾個人中，女生占了一大半。這個情形和圣城師大差不多，這也是師范類院校的一個通病，學校的女生多男生少。見沒有人說話，葉曉曉第一個站出來，說：我來開個頭吧。我覺得記者團最大問題就是人心太散，尤其是兩個校區之間，記者交流太少，各自為戰，大家積極性都不高。合并記者團，成立大學生通訊社，我覺得是好事！葉曉曉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牛萬象，目光咄咄逼人，搞得牛萬象都不敢和她對視，只好頻頻點頭，以示對她的鼓勵。葉曉曉開了頭以后，學生記者們的膽子都大了，也都放松下來，一個個說了自己的意見。綜合起來，也無非是葉曉曉所說的兩點。

等學生記者說完，牛萬象看看辦公室里的鐘，已經快六點了，他肚子餓得咕嚕直響。他對大家說：今天就談到這里吧，剛才大家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有些說得很好，我都記下來了。最后想告訴大家，記者節那天，大學生通訊社就要成立，我考慮至少要提前一周把學通社機構建立起來，歡迎大家參加學通社社長公開競選。說到這里，牛萬象看了看王勝利和葉曉曉，王勝利低下了頭，葉曉曉紅了臉。牛萬象大手一揮：大家趕緊去吃飯吧！王勝利和葉曉曉你們倆等一會兒。幾分鐘以后，辦公室里就剩下三個人了。牛萬象對王勝利和葉曉曉說：走，我請你倆去食堂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