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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晚上在家,我看了部講述強大新中國的電視紀錄片,而當我老婆回房睡了,我查找起卡塞爾的訊息,從而得知,在受法式風格影響頗深的橘園宮里,所有望遠鏡都對準了阿爾巴尼亞人安利·薩拉之作、被置于兩公里外卡哨爾州立公園內的“鐘形的透視”(The Clocked Perspective)。望遠鏡旁的一組鐘表間懸掛著G.烏爾布萊特于1825年完成的一幅城堡繪畫,畫里嵌入了一座真實的鐘,但城堡是側著的,鐘卻與畫布齊平。安利·薩拉——無疑正是我的赫塔菲友人在最近郵件中提到的那位阿爾巴尼亞藝術家——用他的雕塑修正了這一錯誤:是他的那座鐘在傾斜地反映時間,與烏爾布萊特的畫作遙相呼應。

兩小時后,我酣然入睡,想象去卡塞爾求索那業已迷失且不可復得的宇宙奧秘;不僅如此,此行更是對代數詩歌的啟蒙、對傾斜的鐘表的探尋。我夢見有人執拗地問我,我是不是不信對圖像世界的現代化熱愛恰是源自陰暗的反智。這問題還能提得更簡單些吧,我始終懷抱著這樣的思慮,但那夢中的詰問只是變得愈發扭擰,而這自擾式糾結屬智的那面則讓我心亂無比。最終,一切成了攪擾,指向當代藝術先鋒之迷宮中心的旅程教我疲憊不堪,在那兒,我遭遇了純粹的夢魘、一池魔怔似重復著同一運動的泥潭:泥潭變成了鮮紅的中式房間,而誰都無法阻止其中的我以懷疑的視角無休止地推敲著“家”與“以此為家”的概念。

這噩夢的精神線索是如此蕪雜,以至于醒來時的我欣然發覺,真實世界要簡單得多,甚至換句話說,白癡得多。

那是早晨五點,睡意盡失的我走進書房,重讀起那本我多年不曾打開的舊版藏書:《萬里長城建造時等》。在書中,在那個“等”里,我找到一則我全無記憶的故事,題為《回家》,作于1923年的柏林。我至今記得開始讀它時的感動,因為我發現,它給出了一種解釋:他為什么在致女友的信中寫下了那個神秘兮兮的句子,稱自己本是個中國人,且正在回家。實際我有種感覺——當下的時辰大大助長了這樣的想法——那個1923年的故事正是為我而作,只待光陰輪轉,某日,要去到德國中部一家中餐館里的我偶爾讀到以下這段話:

回到那兒,我穿過門廳,舉目四望。這便是我父親的舊農莊……我到了。誰會迎接我?誰會在廚房門后等我?炊煙裊裊,有人在為晚餐準備咖啡。你是否感到親密?你是否以此為家?我不知道,我不確定……在門前猶疑愈久,人就愈覺陌生。如果此時有人開門問我個問題會怎樣?我豈不就像個意欲掩藏秘密的人?

這是給我寫的吧?為什么不呢?記得卡夫卡曾自問過一個異常天真簡單的問題:“人真的可以用寫作綁住一個女孩?”極少有誰如此純樸、如此精確、如此深刻地提出過文學的本質,這也是卡夫卡賦予作為整體的“書寫”和作為個體的“他的書寫”的任務。因為與眾人以為的相反,寫作不是為了娛樂,即便文學是世上最有趣的行為之一;寫作也不是為了所謂的“講故事”,盡管文學里滿是精彩的故事。不是這樣。寫作是為了綁住讀者,擺布他,誘惑他,奴役他,進入他的靈魂并住在那里,感動他,征服他……

弗蘭茲·卡夫卡,商人赫爾曼·卡夫卡之子。在那兒,在他父親的莊園中,他似有感覺:撇除表象,那個家甚至不屬于他。于是人們便能輕易想象自己一連數小時地在舊宅前踟躕,終未踏入,轉而固執地找尋起某個地方、某個家園——或許永不會在歸鄉時找到,卻有可能在某日的半途中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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