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無礙如實觀
《宗鏡錄》四十三卷引用了許多佛經(jīng)原文,重點在說明學佛修持不一定看經(jīng),道在自心。但反而言之,看經(jīng)卻又非常重要,不要認為明白道便可以不研究經(jīng)典,那是很大的錯誤,他已經(jīng)說過理由。上次我們把這段定了小標題叫“定慧圓融”,又可另定副題叫“禪解相應(yīng)”,禪是功夫;解是智慧、理解,兩者必須相應(yīng),因此多個副題更清楚。
接著,永明壽禪師引用《華嚴經(jīng)》:
如《華嚴經(jīng)》云:“欲度眾生令住涅槃,不離無障礙解脫智;無障礙解脫智,不離一切法如實覺;一切法如實覺,不離無行無生行慧光;無行無生行慧光,不離禪善巧決定觀察智;禪善巧決定觀察智,不離善巧多聞。”
平常我們敲木魚念經(jīng),或自己看《華嚴經(jīng)》,這些文字一看都懂,實際上往往都沒有懂。現(xiàn)在是白話文時代,在過去古文時代,這種古文非常美,文字曉暢。曉是明白,暢是痛快。因為翻譯得太好、太明白了,反而容易看了過去。根據(jù)這許多的經(jīng)驗了解,文字越好,使讀者越不能深入,就像現(xiàn)在的教育,有各種視聽教材輔助,一般年輕人看了好像都懂了,實則越來越不懂,學問貧乏,只有知識。譬如這段經(jīng)文,我們一讀就過去了,實際上有好幾個層次,第一,他首先提出,《華嚴經(jīng)》說,要想度一切眾生使他成佛悟道,第一個條件:不離開無障礙的解脫智。
譬如禪宗講悟道,第一步悟道就是無障礙解脫智,要一切無障礙。在座有很多打坐的,坐起來在無障礙嗎?兩個腿子酸的麻的,腿子障也;身體感覺忘不掉,身子障也;妄念斷不了,煩惱之障也……處處是障礙。那么,你懂得空的道理嗎?理論上都懂得,真解脫無障礙做不到。例如他首先叫我們忘身,忘掉這個身體,無身見,還不要說無我見,這里頭有層次的,身體的感覺統(tǒng)統(tǒng)空掉都沒有做到,即使身體的障礙完全空了,你還有一個空的境界,就是還有我在。以禪宗來說,初步破參就要達到這個程度,見到空性。換句話說,初步悟道就應(yīng)該達到無障礙解脫智,大家仔細研究,誰做到了?
這個修證層次是反過來述說的。第一句講“欲度眾生令住涅槃,不離無障礙解脫智”,至于無障礙解脫智如何來呢?“不離一切法如實覺”,又進一步勉強下個注解,無障礙解脫智是見到空的一面,真的空了,不是說有許多事看開、算了,那是理論上、意念上勉強空掉,那個靠不住,還是有障礙,屬凡夫的空。如何達到無障礙?離不開一切法如實覺。什么叫一切法?理論上都認為見到空應(yīng)該是把身體、四大,一切丟掉,一切物理世界障礙、心理障礙沒有了才算達到空。
其實,進一步事實不然。這一切法,包括一切事、一切理,世間、出世間一切法都是如實,本來如此,用不著空它。妙有即是真空,真空也就是妙有,一切法如實覺,要悟到這個道理。換句話說,“不離無障礙解脫智”是見空性,見空性根據(jù)何來?“不離一切法如實覺”,亦即妙有,就是現(xiàn)在的境界、現(xiàn)有的世間,就在這個有當中自然是空的。
無功用行現(xiàn)慧光
那么第三步,“一切法如實覺”怎么到達呢?一切法本空,不需要離它。這必須靠“無行無生行慧光”了,既不是智,又不是覺,是慧光,這是功夫境界了!實際修養(yǎng)到,不須再修行,不需要做功夫的功夫。不需要做功夫的功夫是無行,無生是一切念頭生而不生,雖在生生不已中,當下無生,要有這個智慧的了解,而這個智慧的了解不是智,也不是覺,而是慧光,自性光明,智慧的光明自然照到。這是第三步。
披緇須具善巧眼
再進一步,無行無生行的慧光怎么來的?要打坐做功夫——不離禪定,不是普通的禪定,是“不離禪善巧決定觀察智”。譬如禪宗叫大家參話頭、天臺宗修止觀、聽呼吸……為什么大家搞了半天沒有成就?功夫與智慧配不起來;理論與事實不能合一。所以,做功夫要注意善巧,一切法要善于應(yīng)用,即便如普通說做人,仁義道德是絕對的原則,仁義道德用之不當則害人害己。善心還要曉得善巧,真的一考試,理論完全沒有融會貫通,可見智慧沒有善巧。因此若要把經(jīng)典理論用之于修證功夫上更不成了!為什么無此本事?智慧沒有善巧運用。譬如參話頭也好,念佛、修密宗念咒子觀想也好,你不會善巧運用,夜里聽呼吸聽久了睡不著覺,睡不著不是壞事,因為你氣充滿了!如果要睡覺,趕緊換方法,這是方法問題,要善巧運用。
許多同學跟我說:老師這樣實在不行,我們在老師這里聽得太多,這樣那樣,不曉得哪樣好?我只好說:“你笨蛋,我辦了一桌菜端上來,你胃口不好,少吃兩樣菜,喝碗湯算了嘛!能夠吃就多吃,還有什么辦不了的?怎么辦?我說涼拌!”這就是不懂得善巧。八萬四千法門,千萬不要弄成死法,法法可都是善巧,有些用在這里對;有些用在那里不對。譬如吃飯,吃多了也會出毛病。你說我今天吃不下,可是老師端上來我就吃。我看你能吃又端上來,結(jié)果非把你肚子撐破不可,吃不下就不吃嘛!
所以永明壽禪師說,要達到這個境界要不離禪的善巧,善巧什么?決定性的能夠觀察,這個觀察是經(jīng)典上的名詞,就是我們平常說的:參啊!要觀察,但是有許多人學佛聽經(jīng)看經(jīng),哪里有經(jīng)都去聽,結(jié)果聽不聽?都不聽,他沒有觀察研究,因此聽完了講些什么?“嘿嘿,不知道!”我們這里也經(jīng)常有,昨天講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都悟了道的,聽而不聽,見而不見?“老師講得好啊!”但你問他講到哪一行,還要我找一下,都是這樣,沒有觀察智。沒有觀察智一切都是白學的。
多聞方許叩禪關(guān)
那么,禪的善巧決定觀察智怎么來的呢?“不離善巧多聞”,要學問淵博。多聞就是要淵博,眼睛多看經(jīng)典,耳朵多去聽,然后把聽的理論吃進去,融會貫通,研究一下,這個對我有沒有用?或者我現(xiàn)在是不是這樣?要對證。所以,永明壽禪師引用這一段《華嚴經(jīng)》引用得非常好。
大家反省一下,平常都覺得自己看了經(jīng)書,不要說看佛經(jīng),看平常書籍也一樣,每一個字、每個句子都要慎重地想,留意怎么深入,站在兩個不同的立場觀察,就比較容易了解書中的問題。結(jié)果看書的人一晃就過去,沒有深入,以為自己看懂,其實沒有懂。像永明壽禪師引用的這段經(jīng)文,你把它反轉(zhuǎn)過來看就了解了,學佛第一先從理論下手,理論即多聞,然后從多聞求證,修定、修禪,在禪定中理與事配合起來觀察,由此發(fā)展智慧自性的光,使你悟道而得真正大解脫的般若智慧。因此,經(jīng)典怎么不重要!非常重要。
接下來是結(jié)論:
是以因聞顯心,能辯決定觀察之禪。
這是永明壽禪師的文章,我們剛才用現(xiàn)代話,一打散重新組合而了解其意。在宋代當時,因風氣不同,文章理路與我們寫作的方法稍稍有別,同時那個時代觀察事物的思想習慣也與我們現(xiàn)在不一樣,當時這些句子都是很美的文章,這是中國哲學與西方哲學兩者在方式、形態(tài)上的不同。西方哲學靠思辨、邏輯來分析、推理而認識一個東西;中國哲學討厭得很,靠文學境界,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大概,就是那個樣子,東邊起火,恐怕那邊也冒煙吧!想著想著煙就來了!而西方思想方法:東邊起火,那邊冒不冒煙再去求證。兩者不同,各有理由。
“因聞顯心”,修道的人求明心見性,必須先通教理,多聞淵博,才能顯出明心見性之相是什么。
“能辯決定觀察之禪”,教理硏究清楚才能辨別自己用功的情形:為什么今天用功腿子麻?容易昏沉?昨天打坐好一點是什么理由?這都有個理由的!大家不從這里觀察,光問老師。你要自己觀察好了再來跟我研究,那還差不多!結(jié)果我們這些人學禪不合邏輯,也懶得用腦筋,沒有觀察智。昨天為什么不好?昨天氣候不好。你在哪里坐?吃了些什么東西?睡了多少時間?有沒有感冒?都是問題,不去研究,因為一研究,他馬上有個觀念:這不是妄想嘛!那么你不要妄想好了嘛!不妄想做不到,那就要想清楚,你來問我干什么?你做不到難道叫我替你啊?真沒辦法!自己不曉得用善巧決定觀察。“因聞顯心”,因此要教理通,才能分辨善用禪的觀察智慧。
因禪發(fā)起無行無生之慧,因慧了達諸法如實之覺,因覺圓滿無礙解脫之智。
修禪定,定久慧生,不過這個定是方便說,其實本文這里現(xiàn)在只講禪不講定。老實講,大家不太容易了解禪是什么,為表達只好說修定,但定是什么也不懂,只好講打坐,其實打坐不過是定與禪的一小部分、一個形態(tài)而已!這一點千萬注意,聽過后不要又忘記了,然后硬把打坐當禪、當定,那就錯了,所以特別申明這一點。他說,必須因禪而發(fā)起無行無生的慧,因慧再通達諸法如實之覺,最后“因覺圓滿無礙解脫之智”。
斯皆全因最初多聞之力,成就菩提。
修道開始還靠多聞,亦即淵博的學問。
相得益彰目遇光
若離此宗鏡,別無成佛之門,設(shè)有所修,皆成魔外之法。
永明壽大師一再強調(diào)這本著作的重要。他說,現(xiàn)在幫助大家把多聞——經(jīng)典修持成道的精華語句都搜編成冊,寫成這本《宗鏡錄》,有多聞才能夠成佛道,成就菩提。那么,離開這本《宗鏡錄》,可以說,另外再無成佛之門,如果你不從這本集中許多教理的書來對證自己做功夫,不硏究教理亂做功夫,“皆成魔外之法”,不是外道就是魔障,走錯誤的路子。這是他所強調(diào)的道理。講到這里,他又要引經(jīng)據(jù)典佐證其言,免遭亂舌之說。他引用龍樹菩薩所著《大智度論》的句子:
《大智度論》偈云:“有慧無多聞,是不知實相;譬如大暗中,有目無所見。”
有智慧的人,比方在繪畫、作文章,或研究教理、電機等各方面有天賦的人,如果只有天才而沒有學問的培養(yǎng),沒有用。“是不知實相”,永遠達不到實相般若智慧的體。這樣就等于在黑暗的房間,有眼睛卻看不見。注意!不要說學佛,我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很多青年同學犯一個毛病,靠自己的聰明浮動,不肯徹徹底底沉潛下來研究,你叫他硏究、讀經(jīng),他不干,做不下去。既聰明又肯踏實研究,不管做什么都成功。聰明人往往是浮的,包括我在內(nèi),我也自認是聰明人,聰明反被聰明誤。有天才不力學,何用?等于黑暗中的眼睛起不了作用。
“多聞無智慧,亦不知實相;譬如大明中,有燈而無目。”
相反的,光做學問,沒有天才智慧,或腦筋不清楚,永遠是個書呆子,充其量變個兩腳書柜,頭腦裝得很多,你問什么都懂,但到達沒有?證到?jīng)]有?沒有。等于有亮光的房間中沒有眼睛,亮光白照空房間。
人牛自作苦輪框
“多聞利智慧,是所說應(yīng)受;無聞無智慧,是名人身牛。”
這是龍樹菩薩說的,有人學問淵博,智慧敏利,聽了善知識說的道理,馬上了解接受了。如果沒有智慧,又不肯努力研究學問,雖是人身,卻是牛的腦袋瓜。龍樹菩薩罵人罵得非常藝術(shù)。
且如有慧無多聞?wù)撸瑳r如大暗中有目而無所見,雖有智眼而不能遍知萬法,法界緣起,諸識熏習等。如處大暗之中,一無所見。
他說,有人有智慧,不肯多聞,在黑暗中雖然有眼睛,但是看不見;雖有智慧的眼睛,而不能遍知萬法皆從法界緣起,皆從諸識熏習而來。注意這兩個要點,萬法是從“法界緣起,諸識熏習”而來。這八個字講起理論是很繁瑣的,可以引進一堆佛學的經(jīng)論。
舉例而言,在座許多人用功,今天境界好,昨天境界不好,或者昨天夜里打坐睡不著,今天拼命想睡。剛才說過,都是因為自己理論不清楚,又不觀察研究,盲修瞎練,不要被龍樹菩薩罵我們是人身牛,那就慘了!各種事物變化的道理何在?法界緣起,有個原因來的,為什么這一堂好那一堂不好?要觀察緣起。
譬如好多同學前幾天非常用功,我說當心白坐,這兩天會生病,為什么?空氣中的濕度太大,平常六十二、三度是舒服,前幾天梅雨季達到八十四度,不得了,像我的房間擺一部除濕機,晝夜除濕,水一桶一桶倒。外在環(huán)境濕度大,而你的飲食又吃得好,粽子什么的……毒品裝一肚子,外面濕氣一進來,再加上生活上許多事不注意,不病倒才怪呢!如果不病倒,那才叫佛法無靈,病倒是應(yīng)該。你說,在這種情況下,做功夫的人,空氣要注意、飲食要注意,沒有哪一點不是法界緣起。當這許多因緣極不合適時,你怎么樣去調(diào)整它,去解脫這個環(huán)境?結(jié)果我的話蠻靈,其實是佛法有靈,不是這個鼻子塞了、那個頭痛,再不然感冒,在家病一場。很多原因不注意嘛!佛法不離世間法,這就是法界緣起,一切都是緣生的。
所以這兩天同學送來很多粽子,同學好意要老師吃,我說對不起,一口也不要,我受不了,如果吃了,算不定接著第二個緣就要吃藥,都是吃,但是何苦多麻煩受罪呢!這些是什么道理呢?法界緣起。有些看到好吃的不吃,但叫他好好保養(yǎng),多穿衣服,他說不要緊,還覺得熱。第二天找老師說病了,叫你圍一下你不圍,你看我老頭子包得好好的。這叫菩薩畏因,一切事情因一動就害怕;凡夫畏果,我們是人身牛,果報不來不知道害怕。人身牛不是我講的,是龍樹菩薩說的。
許多人不曉得我們修行,主要是要把心意識熏習的習氣、生活的習氣整個轉(zhuǎn)彎,轉(zhuǎn)彎還是要大轉(zhuǎn)彎,才能把自己改過來。我們?nèi)说牧暁獯蟮煤埽还馐沁@一生的習慣,有許多習慣是前生帶來的。經(jīng)常看一個剛生下的男孩有女孩味道,女孩有男孩味道,也是前生習氣帶來的,這個習慣有三世因果的道理。學佛,修養(yǎng)做功夫要講這些問題。這八個字我們這樣通俗地講比較明白一點。我不是佛學家,也沒得學問,喜歡講土話。照佛學家、學問家就不是這樣講,這么講要打手心的。“法界緣起”,引經(jīng)據(jù)典,學問是學問,同自己不相干。那么,現(xiàn)在把學問的理論打碎了,磨成粉,吸收后體會,也許會比較清楚。
所以,要遍知法界的萬法緣起,和諸識熏習等等道理,要確實去了解,不要犯大毛病,學問是學問,行為是行為,對佛學所懂的道理與身心修養(yǎng)配不起來,那學問等于白費,做個學者,教教書、講講理論還可以,我們不希望做成這樣,學問要能夠用的。
否則“如處大暗之中,一無所見”,一肚子學問有什么用!何況連學問也沒,又沒智眼,等于在黑暗的房間,什么都看不見。
諸佛遍送醒眼藥
是以實相遍一切法,一切法即實相,未曾有一法而出于法性。若不遍知一切法,則何由深達實相?故云亦不知實相。
這就是學佛。大家喜歡講明心見性,假使我們問,學佛修證,悟了道的、明心見性的人如何呢?能夠遍知一切法。你說我只是明心,其他不知道,那你拿經(jīng)典來對對看,算不算明心?可以說一點明心悟道、一點空性都不是,那都是意識所造的境界。真的有所悟,要遍知一切法。不能遍知一切法,“何由深達實相”?哪里能說是悟道?這是這個,那是那個,什么是這個、那個?這就是實相,實相就是智慧之體,你見不到,不能遍知一切法,還敢說自己悟道!“故云亦不知實相”,所以說,有慧無多聞的人也不知道實相為何。實相即般若的實相,拿現(xiàn)代話說,就是智慧的體,形而上的道,也就是我們拼命想修道的“道”,那個東西叫實相。實相是佛學名詞,實相無相。
多聞無智慧者,況如大明中有燈而無目,雖有多聞記持名相,而無自證真智。圓解不發(fā),唯墮無明。
他說學問好,沒有真智慧,這其中有層次的。多聞是知識,包括佛家的經(jīng)典,而智慧不是知識。等于講儒家時我提一個口號:學問不是學識,書讀得好、文章寫得好是學識高;學問是做人做事的真修養(yǎng)。換言之,引用到佛學也是一樣,多聞是學識;智慧是道,天生自然的境界。
多聞沒有智慧,等于大光明中有燈沒有眼睛。學識淵博,“記持名相”,一問佛學名詞行得很,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八識:前五識加第六意識、第七末那識、第八阿賴耶識;二無我:人無我、法無我。答得都很對,但記持的只是名相。“而無自證真智”,自己沒有證到那個境界,真智慧沒有來。剛才講悟了道能遍知一切法,為什么你不能遍知一切法呢?因為沒有自證的真智,所以“圓解不發(fā)”,圓融無礙的見解發(fā)不起來。因此,懂唯識不懂般若、中觀;懂了中觀又不懂唯識;懂了佛學又不懂世間的學問;懂了世間學問又不懂佛學,不能圓融貫通。什么原因呢?因為你沒有“自證真智”。本篇開始即言三量四分,其中的“自證分”,要自己證到,由自證真智慧,然后圓通見解才能發(fā)起。“圓解不發(fā)”,因此“唯墮無明”,只有墮在愚癡當中。
大信不成,空成邪見。
對一切信仰,亂信、迷信。廣義的解釋,迷信為何?譬如算命的問我,有沒有算命這個道理?沒有,一切唯心,命由人轉(zhuǎn)。如果命定你會發(fā)財,躺在床上睡個三年五年,看你發(fā)不發(fā)財?可見還是要人為的努力。然而有些人不相信算命,斥為迷信,我說你胡扯,算命看相在中國也有三千年的歷史,據(jù)我所知,中國歷史上的名人,第一流頭腦、第一流學問的人都還喜歡這一套,包括皇帝,你以為他笨啊!他接觸的人也多得很,為什么還信這一套,去做專門研究?而且迷進去都是第一流的頭腦,還不是差的。可見得算命即使是騙術(shù),騙也有學問,你既然不懂,隨便說迷信,你才迷信呢!不懂而亂下批評,不知道而只相信自己的意志,就是迷信。如果研究了再批評,那不是迷信,是正信。學佛還不只是正信而已,還要大信,要自己證到才不是迷信。大信硬要自己求證過。
所以,他說這般人學佛沒有自證智,全是宗教情緒上的信仰,不是智慧上的大信,因此,“大信不成,空成邪見”,所有見解都偏差了。
如大明中雖有日月燈光,無眼何由睹見?
沒有真正選擇佛法的眼睛,何由修成?
雖聞如來寶藏,一生傳唱,聽受無疲;己眼不開,但數(shù)他寶。智眼不發(fā),焉辯教宗?如是之人,故是不知實相。
文句美,對仗好。佛經(jīng)等于大智慧的寶庫,我們雖然采寶庫,卻是“一生傳唱”,變成錄音機。過去是傳聲筒,皇帝身旁有傳臚官,讀書出身,考取翰林,最后就站在皇帝跟前當代他傳話,就這樣做一輩子官,此官謂傳臚。這樣讀書看來也蠻可憐,而我們學問好的光講講經(jīng)傳唱,替佛做宣傳也是佛的傳臚而已。
“聽受無疲”,還有些人也不會傳唱,到處有經(jīng)必聽,有講必聞,有聞必然不記,到處聽受不感疲勞,上午趕這一場,下午趕那一場,看到都有他,實際上都聽而不見。他說這種人很多。
“己眼不開,但數(shù)他寶”,自己沒有眼睛,專數(shù)人家家中財產(chǎn),數(shù)釋迦牟尼佛家里的財產(chǎn)。當一輩子會計主任,口袋一毛錢沒有。
“智眼不發(fā),焉辯教宗”,自己沒有真正智慧,眼睛亮不起來,什么叫教理也不懂。教就是一切經(jīng)論,佛經(jīng)的理;宗是禪宗、天臺宗、密宗,所學的宗旨在哪里?教是什么?宗是什么?搞不清楚。他說這樣的人,趕了一輩子鬧熱,永遠也不知道智慧悟道的實相是怎么樣。
莫將覺情換迷情
聞慧具足,方達實相之原。聞慧俱無,如牛羊之眼,豈辯萬法性相總別之方隅耶?
只有學問淵博,真理搞清楚,智慧開發(fā)具足了,才能悟道——“方達實相之原”。如果既沒有智慧,又不肯研究經(jīng)典學問,聞與慧兩者俱無,與牛羊之眼何異?永明壽禪師又在罵人,牛羊沒有般若智慧,眼睛一樣視物,看的不同而已!“豈辯萬法性相總別之方隅耶?”一切萬法性體與起用,總體與它的差別,方隅是形容詞,方是方向,隅是四個角,某些經(jīng)典理論是指某一范圍而說,不能夠以偏概全,那就分辨不出。因此他說:
夫?qū)W般若菩薩,不可受人牛之誚;紹佛乘大士,寧甘墮蟲木之譏?若乃智人應(yīng)須三省。
這幾句話如果照文字念,極易馬馬虎虎讀過去。一個真正學佛的人,尤其為學佛而出家的,讀了這幾句話,應(yīng)該痛哭流涕。學般若菩薩的人,不應(yīng)該像龍樹菩薩所罵的,雖是人身卻如牛一般,受人牛之譏誚。尤其是我們出家人,紹隆佛種,要挑起佛法的擔子,繼承佛的大乘,“寧甘墮蟲木之譏?”蟲木的典故已經(jīng)講過,恐怕大家都是多聞之上,聽而不見。“如蟲食木,偶爾成文”,蟲爬過之處仿似文字,瞎貓撞上死老鼠,碰上了。
曾經(jīng)跟同學講過這個故事,我年輕時也跟年輕同學一樣,看到哪里有道就去學,越學越有趣,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到處趕,上午一場、下午一場、晚上又一場。碰到一個有道的,此人九十多歲,一摸頭頂,同嬰兒一樣陷下去,還會跳動,真有功夫,絕不假。可是道法就兩樣。后來我拜他為師學東西,他有很多法術(shù)。第一、隱身術(shù)。我說好,先學隱身術(shù),求都求不得;第二、槍彈打不進。好,要當軍人得學這個。然后他叫我買塊白布,有一定長度。
夜里子時十二點整,如法設(shè)壇,焚香燃燭,修此法花五十塊大洋,有錢可辦,這法還不買嗎?弄完一大堆,念念有詞,畫符燒紙灰和倒一杯清水,叫我喝下去,多臟啊!為了修法我一口氣就喝了,勇氣大得很。然后他說要問上天答不答應(yīng)傳法,等玉皇大帝批準,那好,聽天命啦!我跪著等,看他把布撐開在燭火上一燒,喲!答應(yīng)了。我一看燒過的布沒有掉,變成一片四四方方的灰,上面的天書不是中國字,中文是豎著,天書是橫著寫,大概同英文差不多。我說師父啊,這是天書啊?說些什么?我一個都認不得。他說他答應(yīng)你了。不過我站起來說不學了,我說你先讓我打一槍看打不打得進?好不好?他說那不可以,那我不學了,因為我已經(jīng)看懂了。
回去就請人去買塊同樣的布,也不點香也不點蠟燭,我也燒天書,燒了上天還是給我文字,因為我曉得重慶的土布,棉紗做的,米漿漿過,紗容易化灰,米漿化得慢,而且會發(fā)光,每一次天書寫的都不同。然而他也不是騙我,他一輩子這樣學來。我到最后一法也沒學成,隱身法不會,槍也打得穿。為什么講這些?都是“如蟲食木,偶爾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