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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中國傳統管理的基本特征

一、管理組織基礎

中華傳統管理在管理組織方面的基礎,是家族化及泛家族化組織特征。

家族是中國社會的基礎單元,是以血緣關系為基礎,涉及直系、旁系的親戚關系,并以父子關系為基線上下傳承,左右延展,成為一個家庭,或基于同宗同祖的多個家庭的親緣性的族群。

家族的指導思想是家訓、家誡,這是家族成員或后輩子孫們居家治生、立身處事的基本原則;家族生存、延續的基本理念是“家范”,家范的核心是家族的興旺發達,如“詩書傳家”“德勤”等;家規是以尊卑長幼、血緣遠近的順序確認的族群各成員的名分和層級規則。家族管理以家長為權威中心,行父為子綱、父慈子孝之禮。

在家長制管理下,經過長期的運作、積淀、繁衍、浸淫、發展,形成家族內部各家庭之間的關系,形成家族發展的、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和行為定式,形成維系和推動族群生存、發展的力量,形成族群的傳統。這便是微觀層次上的家族組織。

家族組織、家族管理基礎上的家族關系和運作規律拓展到更為廣泛的領域,形成中國歷史的家族化組織管理傳統。

家族化組織管理的特點有:第一,家族權力集中于“家長”,以“家長”為核心決策;第二,決策體現“家長”意志,由權威層系推動;第三,以家族利益為上,期望族群不斷生存、發展;第四,用人“任人唯親”,親疏遠近有別;第五,親情重于制度,信用代替契約,理念替代規則;第六,依照“長子長孫”指定“接班人”的規則傳承權力。

除家族組織外,歷史上不同時代均有具有政府組織、經濟組織、政治性組織、宗教性組織表現形式的多種組織類型。這些組織為了不同的目的,基于不同的需要,甚至依靠不同的聯結紐帶(利益、情感、信仰)形成和存在。然而在中國,“家國同理”“治家如治國”,家族制不僅在家族組織中存在,而且是一種一般的組織原型。不管是民間組織還是政府組織,是基于血緣聯結,還是依靠利益、情感、觀念、信仰形成,其內在結構和運轉規則都具有家族制的特征。家族組織的基本結構、運轉邏輯及其相應觀念滲透、融化到了其他組織類型中,從實質來看,形成了一種泛家族化現象。

家族化組織管理、泛家族化組織管理是一種傳統文化現象,它反映的是一種文化理念、一種組織運轉規則、一種管理傳統。它不僅存在于家庭和企業,而且存在于許多機構中?,F代社會中,有些雖然不是家族,卻又類似的親緣性關系。例如,“可以將具有同鄉關系的鄉緣性、具有朋友關系的友緣性、具有同學關系的學緣性、具有同黨關系的黨緣性看作是具有親緣關系或情誼關系族群”。這種變換了形式的家族,可以使人獲得歸屬感、關系資源、認同感和抵御風險的力量。在一個部門中形成了“家族”體系,領導會關心、愛護部屬,下級會忠于、報效長官,“家族”中就會出現“父母官”“家王朝”等理念和行為,出現“任人唯親”“指定接班人”,或者朋黨、圈子、宗派等現象。表現在企業,會出現“以廠為家”“終身任職制”和“終身雇傭制”的理念和行為,形成“親如一家”的共同體。家族化組織管理文化不知不覺地滲透到社會管理和組織管理的各個方面。很多企業看起來是現代化企業,有現代企業外在的所有形式,實際上是家族化組織的變體,實行的是家族化或泛家族化的管理,盡管管理者對此未必有清醒的認識。

二、管理規范

管理規范的特征是道德化、政治化、宗教化的管理規范,情感化、經驗化的管理約束和以德治國、儒法互用的管理框架。

(一)道德化、政治化、宗教化管理

其一,以制度層面的觀念、文化、意識形態為最高價值理念,以相應的管理方式和手段為工具,必然形成政治化管理。由于技術理性和形式化功能理性的價值沒有確立起來,組織中起作用的力量和邏輯依然是自然層面上形成的不同個體個性、觀念、利益和在此基礎上結合而成的不同利益集團、社會力量乃至政治勢力相互之間的協調、平衡邏輯,導致管理過程主要表現為一種政治作用過程。在中國,所有問題都是政治問題,官本位、權力本位,其源蓋出于此。

其二,政治化管理過程同時也是宗教化管理過程。中國正統儒家思想不僅是社會政治思想,同時也是終極道德理想。中國兩千年來傳統的“三綱五?!本哂小疤炖怼薄傲贾钡摹爸辽仙袷バ浴焙汀捌毡楸厝恍浴薄S醒芯空J為,“宗教睦道德本源于社會性道德”李澤厚.利時本體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在中國“禮源于俗”的歷史學的考察中顯露出來。清代杰出的史學家和思想家章學誠認為賢智學于圣人,圣人學于百姓。劉師培說,“上古之時,禮源于俗”。具有神圣性、要求“普遍必然”的中國的禮制是以民間經驗性習俗為來源。它來源于遠古至上古(夏商周)的氏族群體的巫術禮儀,經周公而制度化,經孔子而心靈化,經宋明理學而哲學化,但始終保存了原始巫術的神圣性,成為數千年來中國傳統社會的行為準則、生活規范,即所謂“禮教”。禮教正是被論證和被相信為“放之四海而皆準,歷時古今而不變”的中國人的宗教性道德。例如,作為這個禮教的軸心和中國古代諸道德根基的“孝”,本是氏族群體為維護、鞏固、發展其生存延續而要求個體履行的一種社會性的道德義務。它是以家庭為單位、以宗族為支柱的小生產的農耕經濟的時代產物。但經由巫術禮儀到禮制化和心靈化之后,“孝”便成為“天之經、地之義”,成為先驗或超驗的天理良知,即某種具有超越此世間人際的神圣性的絕對律令?!安恍ⅰ辈粌H違反人際規則,而且觸犯天條,當遭天譴。從漢代《孝經》宣告“孝”是天經地義,到歷代小傳統中關于孝和不孝的傳奇故事,都說明“孝”曾經長久是中國人的“宗教性道德”。

其三,社會性道德、宗教性道德,以家族血緣倫理為基礎發展、成熟而來。農業和手工業的生產方式,以血緣關系為基礎而缺乏流動性的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使得家族血緣關系和人際情感關系成為中國傳統主流儒家思想的基礎,盡管不一定自覺意識到,但建立在血緣基礎上,以“人情味”(社會性)的親子之愛為輻射核心,擴展為對外的人道主義和對內的理想人格,它確乎構成了一個具有實踐性格的心理模式。在中國,家庭血緣倫理、社會政治倫理、宗教倫理是內在一致的一套東西。數千年中國的儒家禮教強調的是“道在倫常日用之中”,禮制幾乎無所不在,貫徹到衣食住行起居飲食各個方面,將人倫規范、社會統治體制與精神信仰體制緊緊捆綁在一起。

所謂“天地君親師”就是一種表現?!案复茸有ⅲ钟训芄А薄叭V五常”“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國同理”等,這些內在都是一套邏輯。道德化管理、政治化管理成為中國管理傳統重要特色。

道德化管理強調個人自身內在的修為,強調“修身”。技能、規范、功利等退居次要地位,“德行”是最重要的評價標準。管理過程更多依靠道德感化,榜樣、楷模的力量,“身教重于言傳”。這些特征與政治化管理強調的忠心、服從,以及宗教化管理強調的觀念、思想統一結合起來,便構成中國傳統管理的道德化、政治化、宗教化特征。

中國的道德化、政治化、宗教化管理以“求善”“求治”為目標,強調自然層面的心理作用過程,依靠管理者榜樣“身教”的力量和道德感召力來調動、團結群眾,達到管理的目標。雖然中國歷史上,在管理方面各家各派有不同主張,但由于受血緣宗法社會基礎的制約,以情理交融為原則的“德治”和“內圣外王”一直居主導地位。

(二)情感化、經驗化管理

在血緣倫理社會和農業、手工業生產方式基礎上,形成中國人情感化、經驗化思維方式,管理過程中有鮮明的情感化、經驗化特點。

在中國,“家國同理”。社會是家庭的放大,君主是百姓的“嚴父”,“天下一統”是中國歷朝歷代社會組織的基本目標。中國傳統管理思想的中心是“禮治”,禮的核心是“仁”,“仁”的要義是維護這種血緣關系。

“禮者,履也?!薄岸Y”的實現,不僅僅停留在理性層面,而且滲透在人們居家日用、飲食起居中。傳統儒家以人性的情感心理作為出發點,以親情作為中心和前提構建社會的一切,由倫理而引申到政治(“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再引申到宗教(三年之喪、祖先崇拜等)。從而,“孝悌為仁之本”不是理性哲學思辨的結果,也不僅是作為實踐理性的道德規范,而同時是營造某種感性心理的情理結構。

因此,“禮治”既要求具有層級分明、秩序井然、分工專職的金字塔形的組織框架及其管理、控制過程,也要借重親子情、朋友義、同學誼、同鄉思等等這樣一些情感化的因素去融通、實現。

從漢朝開始,中國社會管理逐步建立了一個由“孝悌”、讀書出身和經由考核、推薦而構成的人才管理和文官體制,這種體制既包含了正式結構的一面,也包含了非正式結構的一面??婆e制度、文官制度與各種親族關系和人情關系,交織成一張張復雜的情理交融之網。

中國人經商謀事注重“禮尚往來”,注重同鄉、同事、同學、鄰里、故舊,飲食文化、酒文化發達而不厭其煩,看重各種暗示的心理作用等等,感性化、情感化管理是重要原因。

與此相關的另一個重要之點,是重經驗而輕思辨。小農經濟必然重經驗、重實際、重應用,重經驗理性。管理上保持清醒的理性姿態,重人事而輕鬼神,重入世而輕出世,重德育而輕宗教,重王權而輕神權,把管理活動建立在實實在在的實務基礎上。另一方面,它不重言論,不重思辨“訥于言而敏于行”,“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重視日常實踐經驗基礎上的領會和領悟,重視事實、實踐本身。儒家的這種“知行”觀,不僅是道德修養格言,也是管理的方法論。

(三)以德治國、儒法互用

與上述特點密切相關的,是管理手段上的以德治國,儒法互用。制度化工具不發達,以感性化、倫理化為特征的思維方式,道德修養不僅是基于血緣基礎的宗法家族需要,而且是社會管理對人的德行要求,同時它又是中國人的人生觀念和終極理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最為精煉地概括了傳統管理下人生道路的特色。

兩千年來中華管理以道德管理為主要手段。一方面,小農經濟,鄉土社會沒有產生出成熟的技術和職業規范來,僅僅停留在“藝”的層次上,另一方面,技術和職業化的工具、方法屬于“機事”“奇技淫巧”,于儒家提倡的道德修養和人格修煉大為不利。不僅不被倡導和鼓勵,反而備受壓制和排斥。

已有學者指出,中國兩千年來,以德治國、禮法交融、儒法互用,形成一種道德治國,儒法互用的統治方式李澤厚.己卯五說[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9.。

首先,“禮”要求個體自覺、主動的履行,其中特別是包括對內在情感的要求(如敬、莊、忠、仁、義、誠)。所謂“禮者,因人之情,緣義之理,而為之節文者也”,要以自己優秀的道德、才能的修養,獲得組織成員心悅誠服的衷心擁戴,才能領導和統治“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其次,僅僅依靠“禮”還不能達到“長治久安”的目標。手段上,還必須借助中國的“法”才能使之成為制度化的約束體系,才能懲戒、打擊那些不按儒家道德規范約束自己的“不法之徒”,維護道德正統,實現有效管理和控制。由此,“法”成為中華傳統管理手段的一個基本方面。自漢代董仲舒開始,禮法交融,禮法互用就已成為管理手段一個基本特征。自此以后,中央集權,四方聽命,一直延續兩千余年,這種“法”,既是制度意義上的“法制”,也包含了“懲繁、刑繁”手段一義。漢代以來,由國家管理體制高度統一(郡縣制),權力高度集中實現的“書同文”(文字統一,形式化概念系統同一)、“車同軌”(貨幣、度量衡統一)、“行同倫”(倫常綱紀、行為規范統一),成為中華民族形成長期一統局面、歷數千年而不衰的重要原因。

再次,禮法交融。那么,究竟是“禮”重要,還是“法”發揮了更大的作用?是理性的形式化制度在中華管理傳統中起基本作用,還是情感性的“禮”更為關鍵?很難有一個此是彼非的簡單結論,因為“禮”“法”交融,“法”中有“禮”,“法”本自“禮”出,而“儒法互用”。

漢代儒學所完成的“儒法互用”,是將先秦原典儒學的基本精神,移植到法家政刑體制內,進行了“轉化性的創造”。即把原典儒學所強調的以親子情為主軸、對人際等級關系和人性積極情感的培育和規范的精神,輸入到漢代政刑體制中,構成“以孝治天下”的“法制”。

“以孝治天下”。把具有現實情感的“孝”注入社會政治體制里,主宰整個社會政治體制,改變了原法家(如韓非)追求形式的普遍有效性的理性立法方向,轉為重人倫、重實質、重情感、重社會關系、重權變的倫理立法。所謂“援禮人律”“法由禮斷”就是如此。

“屈法伸情”。外在的、形式化的“法”要讓步于實質的、情感化的“禮”。首先要“合情”,其次才是“合理”。父母杖子不犯法,毆打父母犯死罪。借債應該還錢,見利不能忘義,“合情”總比“合理”要緊。形式上,制度、“法”居主導地位,實質上“禮”滲入“法”中,成為“法”的基礎,“法”由此而演變為道德法、倫理法。

另外一個重要表現是,比起客觀的行為和結果來,更看重行為者的主觀動機和目的。以動機作為管理上判斷是非、衡量輕重的標準。這樣,形式化制度規范便失去了無差別性和嚴肅性,“善惡”比“是非”更重要,倫常比利害更重要,情義比講理更要緊,教化比刑罰更要緊。靈活性有余而規范嚴肅性、形式性不足,這就是以德治國、儒法互用的實際寫照。

三、中國傳統管理的優勢與劣勢

歷史和現實證明,中國傳統管理和西方現代管理各有其長處和短處。中西兩種管理由于不同的管理價值觀和不同的管理類型,管理方法和手段也不同,甚至存在相左的成分。延續數千年的中華管理傳統,既是中華文明的燦爛瑰寶,也是今日現代化的沉重歷史包袱;既有在21世紀依然具有重要價值的部分,也有成為民族走向現代化嚴重障礙、桎梏的內容。

梳理相關研究,中華傳統管理的得失功過主要表現在以下六個方面。

(一)長于整體而失之于個體

一體化管理注意各種管理因素的協調平衡,從整體的長遠的管理目標出發來把握整個管理過程,倡導群體凝聚的精神,注重整體的價值。從正面說,避免了自由主義、個人主義泛濫;從反面說,不重視個人的價值和獨立的人格的整體成為缺少個性、失去活力、舒服個體創造性的樊籠。今天,缺乏獨立個性人格已成為現代化的嚴重阻礙。

(二)長于精神而失之于物質

道德化、政治化、宗教化管理和以德治國、儒法互用的管理重精神、重道德的傾向,在不為物欲所惑,培育高尚道德情操方面確實功不可沒。但同時帶來了小農經濟長期延續,經濟發展緩慢,物質生活基礎薄弱,空談道德化生活,“窮過渡”的歷史遺產。

(三)長于協調而失之于功利

“安人”的管理、“中庸”的管理,正確地處理了人與自然、社會、環境的各種辯證關系和協調發展,保持了管理系統的和諧和穩定。但不重視經濟成就,缺乏進取心,安于現狀的觀念也隨之而來,“不患寡而患不均”,“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父母在不遠游”等,成為歷史上管理變革和經濟發展的障礙。

(四)長于穩定而失之于變革

中國傳統管理方式長期控制之下形成的中國社會超穩定結構,如果沒有外部世界的挑戰和威脅,自成一種秩序,“天不變、道亦不變”,萬古不變的“經”已成為社會進步、組織革新、體制改革的極大障礙。在今天,反對變革、摒棄競爭、畏懼冒險的強大心理慣性,依然在影響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五)長于統合而失之于具體

過分注重整體,注重統一協調的管理傳統和思維慣性,導致管理上看重事物的“道”,看重事物的道德意義,強調全面的、系統的、不偏不倚的總體把握藝術。忽視了“器”“技”“局部”的價值和意義,阻礙了職業化技術和工具理性手段的發展,限制了微觀層次上發明創造的空間。

(六)長于人事而失之于理性

中國傳統管理集中在實用的、現實的、人際的側面,摻雜著情感的“人事”方面的經驗、思想、成就非常豐富,協調人際關系,維持群體和諧的技藝非常高超。純粹理性的、工具性的技術理性和職能理性卻不發達。這不僅是現代管理工具、手段沒有生長土壤的原因所在,同時也是學習現代西方管理的思維障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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